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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太太对着她摇摇头,接着道:“那时候你奶奶还在,自然不会同意,盛家即便不如以前了,也还是堂堂大家,怎么容得下这种女人进家门?又哭又骂寻死觅活也还是没熬得过你爸的坚持,只好松口让他纳了那女人做三房,你爸是不情愿的,却见你奶奶气病下了没敢在那当口坚持,也是那女人没福气,生了孩子就不行了,连盛家的大门都没迈进一步。”
盛太太稳了稳自己的情绪,重又开口:“不说这些了,反正你就听我的没错,你纪伯伯可就慕桓这一个独苗,还要靠他撑起纪家呢,给他娶亲,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的。别提纪盛两家关系亲厚了,纪家的生意,就是和我们孙家也是盘根错节的。我跟你舅舅提过,该怎么跟你纪伯伯敲边鼓他心里有数,至于那小丫头,除了仰仗你爸爸疼,她还有什么?再说了,纪太太是最重面子门第的,那小丫头想要进纪家大门,就她那出身……”
盛太太眼神浅淡轻蔑,轻轻嗤笑了下,没有说下去,转而随手翻着当日的报纸,正巧看到一幅军装照片,笑了起来,“瞧瞧,可不是应了现,薄聿铮,那怎么也算是将门之后了,可是今非昔比,薄家垮了,也幸好有冯帅收做了义子,可还是不一样,才接手就生了事端,为什么——出身摆在那儿,不服众哪!换作是冯帅那亲生的公子上阵领兵,可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亦筝不关心时政,也并不认得母亲所说的薄聿铮,当下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好不作声。
盛太太停了停,看女儿低着头一副木头美人的样子,心底也有些来气,又一想到自己福薄没能养活的大女儿,长长叹了口气。
再怎么着,也还是自己的孩子,只要自己样样帮她盘算好了,将来总不叫她吃亏就行。
于是伸手去握女儿的手,“亦筝,妈跟你说这些,就是要你放心。你担心的,挂念的,没想到的,该你的,我早替你打算着了,一样也不会落下,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慕桓那孩子从法国回来把你风风光光娶进纪家去。”
第五回
翌日一早,亦筝便由远航亲自送着去往码头,辞行的时候,盛太太看着眼前的少女,笑意盈盈,如同清晨明媚的阳光之下,那一朵柔软芬芳的花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这样漂亮的孩子,如若不是那女人生的,即便是白翠音所出,想必自己都会真心实意去疼着。
可是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没有如果。
盛太太看着丈夫眼中不加掩饰的柔和,心底还是不自觉的被刺了下,面上却是大大方方微笑,“去了那边可不比在家里,一切都要当心。”
亦笙乖巧的点头,“我会的,谢谢龄姨。”
想了想,还是规规矩矩的走到白翠音跟前,“音姨,我走了。”
小时候总喜欢和她对着来,越长大,这样的情形也就越少。再不会像从前一样争强好胜与她吵个天翻地覆,又或者向父亲去告状,那些难听的话自己听了不去理会,由着她闹腾一阵也就作罢,何必让父亲知道平白惹了他伤心。
尤其是如今,自己即将远行,爸爸,总还是要人照料,也总还是,寂寞。
碍着盛远航在场,白翠音自是不敢拿乔,却到底心底不喜,随随便便“恩”了一声敷衍。
盛太太在一旁道:“好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再不走当心误了船。”
早有下人将行李放进汽车,车子正在花园外等着,亦笙随父亲出门的时候,最后拥抱了一下姐姐,“二姐,我走了,你多陪陪爸爸说说话,还有,不要让他总熬太晚。”
亦筝早已经忍不住掉下泪来,一面拿帕子悄悄拭去,一面道:“我会的,你别总挂念着家里,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
车子开到了码头,盛远航多年的好友宋翰林已经带着女儿等在那儿了,远航一见他便迎了上去,“启哲兄,这一路上,小女就有劳你多加照顾了。”
“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还跟我说这些见外话。”宋翰林笑道,看见远航身后的亦笙,不由得眼前一亮,“这就是小亦笙吧,总在学校里见不到面,这乍眼一看,还真不敢认了,才几年没见啊,都长成一个小美人了,跟她妈妈一模一样,我那闺女搁她跟前,活脱脱成了使唤丫头了。”
“爸,有你这么寒碜自家女儿的吗?”宋翰林话音刚落,他身后一个着洋装的少女已经笑吟吟的接口道,也不待宋翰林答话,径直过去拉了亦笙的手,“盛伯伯,小笙。”
亦笙亦是笑着叫人,“宋伯伯,婉华姐姐。”
宋翰林对盛远航笑道:“这两丫头在墨梯女校的时候就认识了,虽然不是一届的,但你这丫头招人疼,人那么小,偏偏聪明活泼,那些老师同学谁不喜欢,婉华每次回家讲的最多的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倒是小亦笙,那时候叫她什么来着,伊,伊……”
宋翰林一时想不起来,宋婉华笑着接道:“Isabella,在学校里面我们都有英文名字。”
宋翰林也笑,“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所以仲舍老弟,你就不用担心我们会欺负你女儿了,放心吧!”
远航自然知道老友一家会好好照顾女儿,心底却总难免不舍,宋翰林见状,拉了宋婉华先上船,留出时间给盛家父女话别。
其实该说的话,该交代的事情,早在来码头的车上,又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盛远航已经不厌其烦的交代了女儿很多遍,亦笙也总是乖乖巧巧的听着,应着,这些她都能背下来了的牵挂。
汽笛长鸣,眼见得就要开船,远航喉头发堵,强忍着不舍对女儿道:“别害怕,爸爸和纪伯伯说好了,慕桓会到码头接你……去吧,爸爸总是想给你最好的一切,只是对不起小笙,不能陪你一道。”
亦笙害怕惹得父亲更难过,亦是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上前搂住父亲的脖子,“爸,我走了,到了那边就给你写信。”
远航一直站在码头上,看“波尔多”号邮轮在海上越走越远。
渝君,我们的女儿,去了法国。
读西书,明外事,擅文才,而后气度高洁,见识远阔,而后自尊自信,坚于其心。
这是你所期望的,我一直记得。
我送她去墨梯女校,送她去法国,教她学书法绘画,学古典文学。
我相信,我们的女儿,必将能成为你期望的样子,就像你一样。
渝君,我想你了,一直,永远。
第六回
同一时间,亦笙站在油轮上,面对远去的海岸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宋婉华从船舱出来就看到这一幕,走过去,一面笑一面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抹眼泪,“爸爸刚才还和我夸你坚强着呢,怎么才转个身,就躲在这儿偷偷的哭,跟个小花猫似的。”
亦笙有些难为情,吸了吸鼻子可还是忍不住眼泪,婉华见了,把她揽到怀里,说:“哭吧,我知道你第一次离开你爸爸,到那么远的地方,多长时间见不到,心里面自然会难过。好好哭一场,没人看得见。”
待到亦笙哭够了,婉华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帕子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刚洗了帕子呢。”
亦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翻出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婉华姐姐,你先用我的吧。”
婉华本要拒绝,却见那帕子右下角隐隐约的挑绣着实好看,于是接了过来展开细看,只见那帕子右下方绣的是梅花枝,端的是疏影横斜,让人疑有暗香浮动,凑在一起,竟是拼成了“亦笙”二字,不禁“嗬”的一声赞道:“真漂亮!”
亦笙道:“是我姐姐绣给我的。”
婉华笑,“我说呢,你在学校的时候样样都好,偏偏这刺绣针线让密斯白伤透脑筋,什么时候有这长进了。”
其实不止在学校,在家里的时候,盛家也给女儿请过专门的女红老师,亦筝和吴妈也好说歹说劝着亦笙去学过。
学了一段时间,虽然不能和亦筝巧夺天工的手艺相比,到底也能绣出个形来,只是她天生不喜欢这个,总嫌枯燥,会点皮毛就当交了差,也不去下苦功练习,气得吴妈成天唉声叹气只差没拿刀子逼着她绣,她却鬼精灵一样早早跑到了父亲那儿去撒娇,好在远航也不在这上面苛难她,呵呵一笑,说,不想绣就不用绣了,会一点也就行了。反正这些活自有旁人去做,倒把孩子的眼睛熬坏了。
想到父亲,亦笙又是鼻头一酸,婉华见她的小脸又垮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能猜出一二分,忙笑着岔了话题,“你听,那边吵吵嚷嚷的不知出什么事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一面说着,一面挽着亦笙往甲板的另一头走去。
甲板上,一个三十来岁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正凶神恶煞的大力搧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耳光,而他身旁一时髦女郎,身穿曳地的白色洋裙,正气嘟嘟的添油加醋,“二少,你给我买的新裙子,刚穿出来就被这小鬼踩脏了,瞧他那样儿,也不知是怎么混上船来的,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实在气不过!”
周围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终是有人心怀恻隐地开口劝道:“别打了,那么小的孩子,怪可怜的。”
那富家公子哥儿一瞪眼,横道:“管得着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亦笙看不下去,心念一转,拿过宋婉华手里的帕子,开口道:“婉华姐姐,你来追我。”
一面说着,一面拿着帕子笑盈盈的往前面人群中跑去,“我偏要看看你绣了什么,就不给你!”
到底是一起在墨梯女校合演过很多次话剧的搭档,默契极好,婉华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配合的做出焦急状,追了过去,“你还给我,快别闹了!”
“就不给!”亦笙一面笑,一面跑,正巧看到侍者捧着托盘送来饮料酒水正往这边走,心里一喜,趁势躲到那侍者身后,拉着他双臂的衣服左带又摇,“你来抓我呀!”
那侍者被她带着摇摇晃晃的走,一面努力维持托盘的平衡,一面急道:“这位小姐,你快放开我……”
他的话还没说话,已经被亦笙瞅准时机就势一推,那一托盘的酒水饮料便全都泼洒到了方才骂人的白衣女郎身上。
“啊!”
随着一声气急败坏的尖叫,女郎手中的洋伞也掉落在了甲板上。
亦笙几步拦到了那侍者跟前,看着一身狼狈的女郎做不知所措状,一个劲儿的道歉。
婉华扒开人群,忍了笑,故意板起面孔训道:“叫你不要胡闹你偏不听,现在闯出祸了,我可不帮你你向爸爸说情。”
“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爸爸,不然他又要罚我抄书了,”亦笙急道,复又低了眉眼,向那两位轻声告罪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不是,可是可不可以请你们不要告诉我爸爸,这位姐姐的衣服我洗干净了赔她。”
“得了吧你,你那手指头什么时候沾过阳春水。”婉华奚落她,复又一本正经的走到那两位跟前,开口道:“二位对不住了,我代我妹妹向你们道歉,至于赔偿事宜请两位稍等,我去请家父出来。”
“姐!”亦笙急道。
“不用了不用了,小事一桩,不用这么麻烦!”那公子哥儿忙笑道,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绕着亦笙打转。
那女郎本是看亦笙婉华二人衣着谈吐不凡暂时忍耐没有发作,想先摸清情况,现下听自己的男伴这么一说,再转头看见他的眼光更是气结,不由得娇斥道:“二少!”
“喊什么呢你?衣服是本少爷买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那公子哥儿冷了脸,女郎不敢再多说,捂着脸一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