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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伯的身体不要紧吗?”亦笙又问。
白爷摇摇头,重新伸手比划道——“不好说,兴许见了少爷心底舒坦了也就好了。”
亦笙还想再问些什么,已被白爷抬手止住,他走了几步到书桌边上,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亦笙。
“这是少爷写给你的信,再三交代要我亲自交给你。”
亦笙得了信,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拆了开来。
是纪桓的笔迹没错,短短几行字,笔峰却有些凝滞,仿佛是一笔一划慢慢写就,不知道写字之时他在想些什么。
亦笙如晤:
家父抱恙,殷盼归返。不急话别,十分抱歉。幸在知己,尚希恕之。虽则别离,思深念切,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分别前夕,浓情蜜意,深铭心内。唯盼尽孝,侍奉父亲,沉疴得愈,便可返法,与你团聚。或感寂寞,鸿雁可托,千万勿念,用心功课,待我归来。匆此挥就,辞不尽意,余言后续。
慕桓草书
亦笙微微蹙了下眉,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把信纸合上。
白爷站在一旁,锐利的眼神一直如鹰一样巡过她的面容,就连最细微的感情宣露也不放过,此刻,上前抬了抬手,唤回她的注意。
“盛小姐,您没事吧?是少爷说了什么吗?”
亦笙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他从来都不这样和我说话的,像是有什么事。”
白爷立刻抬手比划道——“盛小姐,您实在不能怪罪少爷,老爷的病本是一直瞒着他的,如今骤然得知了,他的心绪十分不稳,或有言辞失当的地方,那要请你千万体谅。再有便是,他本想亲自与你辞行的,偏偏你又离了巴黎,而时间是等不了人的,所以他这才嘱托我一定要等到你,代他向你陪一个不是。”
亦笙想了想,点头勉强笑了下,“或许是因为他突然走了,我不习惯,心里总是难过,才会什么事情都要去钻牛角尖。”
白爷闻言,正色比划道——“盛小姐,少爷特意吩咐过我要转告你,他回国只是暂时的,一旦老爷的身体有起色了便会回来,他不在的时候,嘱你顾念好自己,与他保持通信,用心学业,等他回来。”
亦笙到了此刻,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了纪桓已经离去这个事实,将信小心地折好,放进随身带着的包里,却到底情绪低迷,不想多说话,遂起身向白爷告辞。
白爷也并不相留,将她送出了门,微微低着眉目,神色淡然恭敬。
亦笙一路下了楼,极力地想要压下心内那股酸酸涩涩的难受,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明明他回国是事出有因,也不是故意不告诉她,可心底偏就是那样委屈,觉得自己如同被丢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孤零零没有依靠。
这样想着,不免鼻头一酸,连忙抬起头,眨了一下眼,再眨一下,可眼睛里还是难受,胡乱的用手背抹了几下,然后由着手背上微微濡湿的痕迹在空气中风干。
走出了丽兹酒店的正门,这个城市繁华依旧,只是,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正有些茫然的四下张望,却突然听见转角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亦笙本能地循着声音望了过去,这一看,正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从头冷到了心。
那是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严格地说,那是一列车队,因着紧急刹车,虽然极力避免,却仍是有几辆车撞在了一起,所幸,都并不严重。
而为首的那一辆车前面,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女孩子跌坐在地上,面容苍白。
亦笙吓得不轻,一时之间,愧疚、惊吓、难受、担忧、害怕……种种感情混杂在了一起,她分开簇拥而去的人群,大步地朝着事故中心跑去。
“婉华姐姐,婉华姐姐,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怎样?”
宋婉华回过神来,勉强开口道:“不要紧的,我还好……”
正要试着站起身,未曾料到,身体却突然被面前的亦笙一把死死抱住,她扑到了她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呜,婉华姐姐,你吓死我了……”
如同被遗弃的小猫一般,那样的委屈和无助。
第二十五回
从车里出来的几个男子,原本是要对这个突然从马路边上冲到路中央来拦车的小丫头呵斥一顿的,看见眼前这个情形,都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明明是她们的错,然而那毕竟是两个女孩子,一个被吓白了脸,一个又哭得如此凄惨,立马将路人的同情心全吸引了过去,若是此刻,再加斥责,只怕会引起公愤,而他们几个大男人,面对此情此景,也实在是骂不出口。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下,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后面有人上来问,“出什么事了?”
那几人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薄聿铮的机要秘书齐剑钊,于是答道,“有个小丫头横冲出来,为着躲避,让少帅受扰了,该怎么处理,还请示下。”
齐剑钊看了下亦笙和宋婉华,虽有不快,却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不好多说什么,又是在他国地界,况且那两人更是本国女子,于是说道:“算了。”
一面说着,一面去查看车子相撞的情况,虽不严重,然而无论从安全性能或是外交礼仪方面考虑,都是不适宜再继续前行的,遂对法方陪同人员道:“这车子恐怕要换一换了。”
车队刚出行便出状况,法方陪同人员亦是又抱歉又紧张,连忙答道:“当然当然,请少帅先回饭店休息,车队务必在20分钟内准备完毕。”
齐剑钊点了点头,便回到第三辆小汽车边上,在后座的位置弯下腰,低低将情况禀明。
薄聿铮听了,并不过多计较,微微颔首,下车,往丽兹酒店大门走去。
不经意的一瞥,却发觉混乱中心的女孩子有些面熟,还未深想,另一个女孩子已经看到了他,跌跌撞撞向他冲了过来,“薄先生,我是从上海到法国求学的学生,请您拨冗接见我五分钟,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请求您主持公道!”
薄聿铮虽是停步听着她说话,视线却是一直落在她身后的亦笙身上,这个时候她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而他,也认出了她是谁。
“薄先生,求求您,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宋婉华还在苦苦哀求。
跟在右后方的齐剑钊离得最近,快步上前,拦在宋婉华前面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就将她往边上带,却不料,竟听到薄聿铮的声音传来——
“带她们上来。”
齐剑钊一愣,而薄聿铮已不再多说,径直向前走去。
齐剑钊不敢耽搁,立刻示意下属将亦笙带过来,再亲自领着两人上到五层。
就算到了此刻,齐剑钊仍是有些将信将疑,他跟在薄聿铮身边多年,明白他绝非心软之人,也从来没有闲情逸致和时间精力去路见不平。
这样被拦住请愿抗议的情况虽然不多,却也是有过,然而他也从未破例垂询,所以这一次,得了这样一个指令,齐剑钊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想了想,还是不敢贸然将两人带进薄聿铮的房间,他先让她们在外等候,自己敲门进去了。
薄聿铮住的是一个套间,此刻,他脱了外套,递给一旁的私人秘书。
齐剑钊小声问道:“刚才那两个女学生在门外候着,是不是现在让她们进来?”
薄聿铮随意“嗯”了一声,走到外间会客室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齐剑钊不一会便将宋婉华和亦笙领进了房间,示意她们在长沙发上坐下。
薄聿铮自亦笙一踏进房门开始,便将眼光落到她身上,只见女孩子此刻虽是止住了哭泣,然而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眼泪沾着灰尘,虽然擦干了,但那痕迹还在,整张脸蛋黑一块,白一块,十分狼狈。
于是去看齐剑钊,再将眼光转向盥洗间微做示意,齐剑钊跟随他那么长时间,虽自负不会会错他的意,却还是一愣。
一面吩咐下面的人送来干净的温水和毛巾供亦笙和宋婉华擦洗,一面暗自嘀咕,少帅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竟是看上了这两个女学生了?
这念头才刚一转,立马便被他自己给否决了,从来投怀送抱的女人就不少,眼前这两位虽然也是美的,却到底过于青涩,怎么比得上从前那些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而他也知道,少帅并不若那些纵情欢场声色犬马的军阀将领,他自律极强,心思向来不在男女情事上面。
宋婉华接过毛巾,却并没有理会自己脸上手上的灰尘,而是急急地对着薄聿铮,讲述她与牟允恩等人的遭遇和她的请求。
而亦笙却是因着情绪在这一天之内起伏太大,现下整个人疲累得不愿意说话,加之她也确实是插不上话的。
索性接过毛巾,原是想去盥洗室好好打理的,却到底在这样一个大人物的地盘上不好随意乱闯,只好就着清水开始仔细地擦拭自己的脸颊与双手。
她本就爱洁,皮肤被泪水与灰尘粘得实在极不舒服,况且她也想要做点什么,好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可以什么也不想。
于是薄聿铮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两个女学生,一个情绪激动慷慨陈词,一个默不作声低头清理,心内不觉有些莞尔。
待到亦笙慢腾腾将自己打理干净,宋婉华仍在语音激动地说着,她见自己仍是插不上话,没什么可帮忙的,遂低下头,手指缠绕着背包上的流苏消磨时间。
却忽然想到了包里装着的那一封信,心情霎时便又阴霾了下来,手指也僵住,慢慢放开了那些流苏,不再去理会,亦是不言不语。
“……薄先生,我请求您帮助我们,现在,也只有您才能帮我们了。”宋婉华将一切原委道出,焦急而又渴盼地看着薄聿铮。
亦笙本是低着头的,听到这一句,也抬起脸来。
她的眼睛因为刚刚哭过的缘故,清澈又湿润,仿若藏着雾气一般,随了宋婉华一道去看薄聿铮。
“薄先生?”宋婉华又再催问。
薄聿铮收回眼光,淡淡开了口,他虽听得不甚在意,却轻易便抓住了重点,并且迅速得出结论,一针见血,“你们的行为已经越界,法国当局不会同意释放,你若愿意可以写下三五个人的名字,我确保他们不被遣返。”
第二十六回
出了丽兹酒店的大门,宋婉华犹不敢置信,虽然薄聿铮承诺的只是三五个人,然而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这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啻为天大的好消息了。
况且,在她内心深处,没能帮上其他同伴的忙固然是难过的,但却不至于会下狠心放逐自己与他们一道承受被遣返的命运,能让她这样做的,只有牟允恩。
而此刻,有了薄聿铮的允诺,允恩能平安无事,这比什么都重要。
巨大的喜悦让她忘记了一切,也并没有注意到亦笙异样的沉默和苍白。
“两位小姐请稍等,车子一会儿就过来。”一个穿黑色西服的中国男子送他们下来,陪在一旁说道。
“不用麻烦,我们自己走便成了。”宋婉华忙道,此刻承了人家天大的人情,她不愿再在这些小事上添麻烦。
“齐秘书吩咐过要送二位回去,还请不要推辞。”那名男子却并不理会她的客套,恰此时,车子驶来,他便帮她们拉开了车门。
由于有司机在场的缘故,宋婉华一直强压着自己的激动,待到终于回到亦笙宿舍,关上了门,她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真不敢相信,就像做梦一样,少帅竟然这样轻易就答应了我们。看来外界的传言不一定是真的,都说薄聿铮是怎样的深沉难测,又是多么的冷酷无情,可是你看,他是这么爽快,又肯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