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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清他说什么,扑在林殷怀里只是扭来扭去地耍赖。林殷褪去他全身衣衫,放到床上躺好,一旁高宝捧着温水跪在床旁。林殷拿过布巾,道:“放在这里,你们都退下。”
林殷拧干了布巾,帮林见秋擦拭全身。一阵清凉逐去燥热,林见秋舒服地哼哼两声,忽然又睁大眼睛,很严肃地道:“殷,你这个皇帝很不容易啊。”林殷随口道:“恩,又怎么了?”低头擦拭他的双腿。
林见秋一骨碌爬起来,拉着林殷的手道:“那些官很不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要用他们又要防着他们,实在是难。”林殷道:“恩,那又怎样?”林见秋趴在他腿上抬头道:“我想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应该胸怀天下建功立业,轰轰烈烈做出一番事业才是,不该只陷入儿女情长自怨自艾。殷,我要辅佐你治理天下,作一个旷世令主,致中唐极盛之世。”
林殷见他半跪床上,赤身裸体,却一脸信誓旦旦满口远大志向,又好气又好笑,“啪”地照林见秋臀尖轻拍一记,道:“别胡说八道,快点睡觉。”林见秋兀自嘟嘟囔囔,林殷见多了他醉时的模样,知道一时半刻只怕不能消停,作好作歹哄着他躺下,扯过被子盖上,自己歪在一旁,伸手在他肩头轻拍。
林见秋缩在林殷怀里只是说,一会是在赫罗族遇到蓝初蓝瑞,一会是和单无咎斗智斗勇,一会是在南京惩治贪官,一会是在山东治理黄河,语无伦次没完没了。这些事情林殷早听林见秋提过了,但也不打断他。林见秋声音越来越低,眼皮艰涩,再也睁不开,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林殷见他不时舔舐嘴唇,知道是口渴,悄悄下床走到桌边,拿起早备下的银瓶倒凉茶。
只听身后林见秋唤道:“殷。”
林殷也不回头,漫应一声:“恩?”
林见秋低声道:“我很想你……”
林殷手一抖,茶水流了出来。他猛然一转身,却见林见秋长睫微阖,早已睡着。林殷自失地一笑,慢慢走回床畔。林见秋的双颊被烛光映得红红的,当真是艳若桃李,美若芙蓉。林殷痴痴地凝望良久,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扯下幔帐,掩住灯光,伸臂拉过林见秋,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也沉沉睡去。
翌日一大早,林殷林见秋起身盥洗,匆匆吃了口点心便换上朝服前往太和殿。众大臣已列队等候,见二人携手同来,齐跪下行礼。林见秋走至林毅之前,便停住脚步。林殷略一沉吟,没有说话,自行上了乘舆。
不一时,便听炮声大作,钟鼓齐鸣,遥相呼应,一个太监高声道:“起驾!”一众人浩浩荡荡直奔凤霞山而去。
当年林氏兄弟本是庆晖朝异姓藩王,驻地就是在今京城。庆晖朝最后一个皇帝朱册横征暴敛、好色荒淫,又偏逢旱涝无收,老百姓活不下去纷纷揭竿而起。朱册数年不朝,哪里知道形势危急。恰到三年一次诸藩王入京述职,林永驻身体不适,便派了自己的弟弟林永祥去。谁知过了几日,林永祥突然连夜策马奔回,神情极为狼狈。兄弟二人在房中密谋良久,不过半个月后便高举义旗反了。
当时二人聚集五万人马,在今京城附近的凤霞山上誓师。建国后建都京城,兄弟二人又登凤霞山,心中不胜感慨,命人在山顶处搭建高台一座,起名“一揽台”,取“一揽天下”之意。自此而后,中唐历代帝王,登基之后必上凤霞山,追忆先祖,俯瞰河山。后渐渐改为新帝第一个寿诞次日。
这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日子,京城百姓纵然在是天子脚下,但能亲眼目睹天颜,一生又能有几回?京城里彩坊一座连着一座,家家门前摆香设案,爆竹声声震耳欲聋。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人潮攒动。前面拦着的兵勇们几乎拉不住手,被推搡得前扑后厥,累得浑身是汗。
眼见声乐阵阵,仪仗迤逦而来。前列导象、次宝象、次前部大乐,次革辂驾马、木辂驾马、象辂驾马八、金辂驾象、玉辂驾象,什么铜鼓铜钹、扁鼓铜点、龙篴云锣、管笙铜角,什么立瓜卧瓜、星钺、出警、入跸旗、五色金龙小旗,什么神武、硃雀、青龙、白虎旗,什么五色龙纛、前锋纛、护军纛……看得人眼花缭乱五迷三道。这边打头的仪仗都过去一炷香时间了,那边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五色长龙,连皇帝的影都没见到。
转眼又是黄麾、仪锽氅、金节,几幅旌上绣着“进善纳言、敷文振武、褒功怀远”等字样,后面跟着龙头幡、豹尾幡、绛引幡、羽葆幢、霓幢、紫幢、长寿幢,各式各样缤纷飞扬;鸾凤赤方扇、雉尾扇、孔雀扇、单龙赤团扇花团锦簇。紧接着是九龙黄盖、紫芝盖、翠华盖,好不容易看到那九龙曲柄黄盖远远移来,皇帝林殷端坐在金辇当中。
众百姓尽皆匍匐于地,山呼万岁,林殷微笑颌首示意。
凤霞山距京城有五十里,一行人龙旗蔽日金戈辉煌,慢慢行进了大半日,方才到山脚下。按规矩,随之而来的百姓可跟到半山腰,再往上,则只能是皇帝及一众王公大臣。
早有左右两排侍卫腆胸凸肚昂首挺立,手按腰刀目不斜视。林殷下了金辇,便觉一阵春风温煦扑面。四下望去,碧草茵茵,繁花似锦,一阵阵泥土的芬芳夹杂着花香萦绕鼻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安王林见秋、瑞王林毅率诸文武百官,鹄立甬道两旁。再向前望,是四十五级汉白玉石阶,暗合九五之数,那上面便是至尊之地“一揽台”了。
林殷没有立刻往前走,狭长的凤目闪着柔和的光,一个一个扫过在场诸人,最后停在林见秋的身上。林见秋垂手侍立,脸上流露出温顺恭谨的神情。
林殷微笑,心底忽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无论如何,这个人终究还是自己的。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所有大臣尽皆跪倒,合手低头。林殷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向站着的林见秋。他被进封为并肩王,免跪,但仍躬身施礼。
林殷来到林见秋面前,停住了,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唤了句:“平安。”林见秋抬头,二人四目相对。
周围很静。所有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都像是用来衬托对方的或沉重或灵动的背景,只能让自己在一次次的悲伤、欢喜、绝望、期待中,体会到那更加浓烈的、几乎要将自己完全吞噬的情意。
林殷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
林见秋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下,覆上。
牢牢紧握。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林殷只是笃定地微笑,没有松开林见秋的手,转身向台上走去。
众人都惊呆了,张大嘴看着皇帝和安王并肩上了台阶。那是历代只有皇帝才能到达的地方,那象征着中唐帝王绝对的权力和威严,甚至就连皇后,都不能随之同上。可是今天……
没有人说话,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似乎就在昨天晚上,皇帝刚刚进封安王为并肩王。中唐历史上,只有一个人曾和皇帝共同站在那里,但……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起!”众人齐齐看去,竟是冰雪一般面如表情的瑞王林毅,他冷冷的目光扫视全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朗声道:“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林毅为首,众官员起身,再行三跪九叩大礼。
官员们一喊出口,山腰处的百姓立时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高呼之声此起彼伏,不断在层层山峦中响起。
众人抬头,眼见那两个人站在“一揽台”上,迎着阳光,留下挺拔而颀长的背影。
终其一生,林殷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这场骇世惊俗的畸恋。但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也从未掩饰过对林见秋的真情。所有的人,只能在安王夜夜留宿宫中的不寻常中,在二人对视时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在他们举手投足无意间表现出来的默契中,隐隐思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谜题。
这个开创一代中兴盛世的皇帝,这个战功卓著权倾朝野的王爷,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中唐历史上最耐人寻味的一大疑案,引得无数后人竞相引经据典,或猜测或断言,为这两个极富传奇的人物,再填上一笔瑰丽的色彩。
林殷和林见秋站在山巅,对那松涛一般的山呼声却不甚在意。这里是京城附近的最高点,城中房舍、郊畔驿道、麦浪稻田历历在目。林见秋看得心旷神怡,胸怀激荡,忍不住握紧了手。却发觉林殷也在紧紧回握,偏头看去,正对上林殷含笑的眼。
林见秋道:“不愧为一揽台,果然是万里尽在怀抱。”林殷柔声道:“你高兴就好。”抬手一指,“看那边。”
林见秋沿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峰峦叠嶂、层林翠染、浩瀚如海、碧波如烟,衬着天高云淡、风清鸟飞。
好一片神州如画,锦绣河山!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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