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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酹山河 by 沈夜焰-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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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殷走到床前,伸手去掀那幅厚重的幔帐。手到中途,却不自禁地发抖,终于绕过幔帐,狠狠地握住上方床棱。他将头靠在手臂上,闭紧了双眼。 

  张贵跟在一旁,看不过去,上前要为林殷掀开。林殷一摆手,阻住了张贵。他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又现出平静凝重的模样,修长的手指挑起黑色幔帐,用金钩挂起。 

  林见秋就躺在床上,陷入浓密粗硬的猪鬃之中。剑眉紧锁,面色苍白。浑身伤痕没有得到医治,血渍干涸在肌肤上。一幅雪缎子薄被凌乱地半掩住他赤裸的身躯,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 

  张贵顿时啜泣出声,泪如雨下。林殷却仍是一派安详,甚至柔和,俯下身去轻轻揽住林见秋,低声道:“平安,是我,是我。” 

  林见秋毫无反应,软软地靠在林殷怀里,呼吸微弱。林殷没有再说话,褪下身上外罩,外衫,脱下里面带着体温的深衣,紧紧包裹住林见秋。又转身招呼那些小太监上前,将早已备在轿中的丝被展开,再围上一层。这才给他披上油衣,抱在怀里。 

  张贵见皇上只穿着贴身小衣,忙道:“皇上,外面雨大得很,您……”林殷抱起林见秋,大步走了出去。 

  轿子停在殿阁溃檐下,里面放了火盆,暖融融地。林殷道:“去慎德堂。” 

  慎德堂是林殷幼时在宫内所居之殿,他本来和母后、林毅一同居住在坤宁宫中,十岁时迁到禁城角落里的慎德堂。十二岁时,太子府修建完毕,理应搬到太子府去。但这样一来便要离开皇宫。 

  当时林湛只有十岁,天天和林殷睡在一处。听说太子要走,大发脾气,说什么也劝不下来,非要一同去太子府上不可。林殷好说歹说劝住了,自己搬走,让林湛和林毅一同睡。谁知林湛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不是太子,大哭,闹得皇宫里鸡犬不宁,惊动皇帝皇后,到底半夜开了宫门,急召太子入宫陪伴,这才罢了。 

  林测没有办法,只好命林殷又回到慎德堂。林湛长了心眼,怕林殷再次离开,偏要搬来一同住。他就是宫里活祖宗,谁敢得罪?林测笑着允了。直到林湛十六岁,照规矩搬离皇宫,自己建府。林测便将太子府赏了他,命人在内廷东路奉先殿和斋宫之间,建了个毓庆宫,赐于太子林殷。 

  慎德堂承载了两个少年太多太多快乐的时光,就连门上匾额“慎德堂”三个字,都是林见秋写的。他自诩楷书京中第一,濡墨运笔,“赏”了太子一幅墨宝,林殷只有笑着接纳的份。林见秋指着那三个字道:“老气横秋,暮气沉沉,中规中矩。也就你喜欢这样的,有什么好?” 

  林殷最爱看他嘟嘴使性的模样,从身侧揽住他,贴着耳边悄声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谁让我偏喜欢呢。” 

  林见秋面上一热,偏过了头去。 

  想到往事,林殷叹息一声,轻轻拨开林见秋额前发丝,低头吻了吻。大轿停下,已到慎德堂门前,林殷抱住林见秋进了殿阁。屋里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布巾、伤药、换洗的衣衫等物摆了满屋子,一众宫女太监立在角落,大气都不透一口。留在这里的皆是心腹,大多是旧日服侍林殷和林见秋的老人,也不必多吩咐。 

  林殷将林见秋放到床上,揭开丝被和自己的深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身子。一旁宫女捧着热水过来跪下,又有太监奉上伤药布巾。林殷细细地将林见秋身上逐处擦拭干净,轻柔地涂上药膏。 

  刚涂到胸前,忽听林见秋一声低微的呻吟。林殷见他双眉紧锁,显是难过已极。忙放下药,道:“平安,平安,你怎么了?”林见秋体内蔓夕花毒发作,剧痛瞬间袭来,身子不住颤抖,冷汗一颗颗渗出。 

  林殷见他咬住下唇忍痛,忙分开他的牙关,无暇细想,将自己手掌搪在他口中。林见秋死命地咬紧,鲜血登时渗出。林殷顾不得疼痛,低声在他耳边抚慰:“没事没事,我去叫应长歌来,就快好了。” 

  应长歌和林毅一同进来,看到两个人狼狈的模样,齐齐吓了一跳,应长歌忙上前细看。林见秋一阵毒发过去,渐渐缓了下来,蹙着眉只是喘气。林殷收回手,转头对应长歌道:“怎么样?” 

  应长歌见林见秋眉间泛红,唇色发黑,大惊,怒道:“这是谁干的?!”抬头看向林殷,大叫道:“你他奶奶的还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想让他死啊?”林毅见林殷神色木然,上前一把拉住应长歌,沉声道:“你胡说什么,这事不是皇上做的。” 

  应长歌怒道:“这和他自己做的有什么分别?明知道林测那个老东西不能放过见秋,见秋要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他害的!” 

  林殷淡淡的目光在应长歌脸上扫了扫,慢慢地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下去,平安有事,就是你害的。” 

  应长歌瞪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道:“他中的是蔓夕花毒,要解只有一个办法,下偏心蛊。”林殷道:“有没有性命之忧?”应长歌打个哈哈,挑眉道:“这种事谁知道,得看他中毒有多深,三个月能醒过来就行,醒不过来你就看着办吧。” 

  林殷道:“你下,用我的血。”应长歌斜眼看着他:“他和你提过?”林殷微微点了点头。应长歌从靴筒中抽出刀来,看着林殷平静无波的脸,道:“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下了偏心蛊,要是他死了,你也活不了。” 

  林殷道:“嗯。”伸出手臂。 

  75 作者的话(略) 

  76 一片雄心天外去 

  应长歌取了林殷小半碗鲜血,下好蛊,慢慢给林见秋喂了下去。叮嘱道:“以后每日必须服下这些鲜血,断一天都不成,直到醒来为止。”林殷看着双目紧闭的林见秋,道:“恩,还有什么?”应长歌哼道:“还能有什么?你对他好些,只怕还能活得长久。他是死心眼的人,为了你,什么都肯做。只愿你念着旧日情分,以后别负他太多。”他是生性率直,又出身苗疆,权势地位丝毫不放在眼里。虽然林殷已是皇帝,但在应长歌眼中,实和以前那个太子爷没有半点分别。要不是看在林见秋的面子上,早就白眼相向,不哼不哈了。但是说话丝毫不客气,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仍是“你你”的不见恭敬。 

  林殷没有理会,只是坐在床畔,看着林见秋。应长歌心中着实难受,真想骂他几句。一旁林毅拉了拉他的衣袖,躬身道:“皇上,臣弟先行告退。”扯了兀自瞪眼的应长歌,悄悄离去。 

  林殷默默守了一夜。林见秋身上蔓夕花毒发作了两次,痛得浑身发抖,冷汗涔涔。林殷却已有了准备,将布巾裹起,挡入他口中。轻轻抚摩周身,不住地低语抚慰。直到翌日寅时,方才命人小心服侍,坐轿赶往乾清宫。   

  十一月廿六,林殷承嗣帝位,皇帝亲定帝号平泰。连下诏谕,尊母后为皇太后,册立段氏为皇后。颁布恩诏开科考试,大赦天下。中唐祖制,天子居丧,却不可荒误政务,须带丧理政。林殷白天照常处理朝政,每日三次到大行皇帝灵柩前哭灵,退回后命人将奏章搬到慎德堂,边批阅边守候林见秋。 

  林见秋病情仍不见好转,反倒有更严重的趋势,夜里常常要发病三四回。林殷批阅完奏章,便和衣斜卧于林见秋身畔。不敢深睡,轻轻被林见秋一碰便即惊醒,无论是否病痛发作,都要温柔安抚一番,然后再慢慢睡去。早上醒来,又要取鲜血半碗,扶着林见秋服下。 

  文武百官都已看出这个年轻的皇帝面容越来越憔悴,还道是心念父皇,劳累过度。段玉树及一些老臣不只一次温言劝解,林殷不过微笑而已。   

  十二月十七是遵从大行皇帝遗命殉葬之日,也是三七已过,将天景皇帝梓宫安奉陵寝之日。众大臣卯时便汇集太极殿,林殷林毅披麻戴孝亲扶灵柩,打着白幡奔赴奉陵。到了地宫,大臣左文右武跪立两旁,将大行皇帝梓宫安置正中,再将所有陪葬之人全部赶入地宫。 

  中唐陪葬之风极胜,但也没有此次人数众多。宫中所有五品以上太监尽皆殉葬,还有往日服侍皇帝林测的宫女太监也要随侍先皇于地下,加起来竟有近百人。按规矩,陪葬乃是极体面荣耀的事情,不能哭泣。这些人在带刀侍卫的引领下,进入地宫。个个面容呆滞,似乎还未从极度的恐惧中清醒过来。直到众侍卫和众大臣尽皆躬身退出,突然之间,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众人吓得一激灵。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哭喊声。那些木胎泥塑一般的人,终于做出垂死的挣扎。 

  凄惨绝望的哭嚎在阴森寒冷的地宫下回响,像冲天海浪的咆哮,一阵阵刺入众人的耳膜。那些绳捆索绑的宫女太监,跪在地上扭动着身体,恐惧而悲哀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这些站在甬道上的衣冠楚楚的大臣们。每个人都在张口呼喊,喊的什么已然听不清。有几个烈性的奴仆,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奋进全力撞到石壁之上,顿时脑浆血液四溅。 

  所有人都被眼前惨绝人寰的场景惊呆了,个个脸色蜡黄。礼部尚书哆嗦着嘴唇,高声道:“闭宫!”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殉葬之人的嚎啕大哭之中。两旁的侍卫,不知是听到了而有所举动,还是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哭声而急于阻隔。终于,两扇石门慢慢地合起,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和声音,严密地封闭在黑暗的地宫之中。 

  没有人说话,众大臣随着皇帝林殷和瑞王林毅,沿着砖砌踏步回到地面。只觉阳光异常地耀眼,恍若隔世。 

  待皇帝和诸大臣回到太极殿,已是午时。林殷端坐在当中虬龙盘螭的龙座上,似乎不胜唏嘘:“朕自幼秉承祖训,治天下者,无非‘仁孝’二字。圣人有云:以力服人,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中心悦而诚服也。这话真真至理名言。比如皇祖父在位时间虽短,却是深仁厚泽,与民生息,宽爱御下,朕心甚向往之,自当敬天法祖、以仁孝治天下。” 

  太极殿上咳声不闻,朝臣皆在心中默默品味皇帝话中之意。他只说圣祖元乾帝,半句不提父皇天景帝,显是别有含义。天景帝生性暴躁、刑法严苛,最是严厉刚烈的一个人。众人在他手下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尤其是最后几个月,残暴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到如今,皇帝要反过来学习圣祖,讲究宽厚慈和了,不由心中都舒了口气。 

  林殷抬起狭长的凤目,慢慢在这些低头沉吟的大臣头上扫视,口中道:“何为仁?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今日朕见殉葬之人悲泣哀号,实是心有不忍。殉葬乃是祖制,且先皇龙归大海,自当有人随侍,但活人身殉,与圣人之言相违,不是我等理应遵循。先帝遗命,不从及为不孝,因此,朕此次遵从遗命,聊以慰藉。但自朕始,废除中唐活人殉葬制度,改以陶俑。如此一来,彰显我朝拳拳仁爱之意,必将万民归心,天下一统。” 

  他娓娓而谈,有情有理,诸大臣又都是刚从那个悲怆如地狱一般的境况中返回,就算是最迂腐的硕儒,抱着“三年不改父制谓之孝”的宗旨,也无法说出个不字。 

  段玉树抢先上前道:“正所谓民之归仁,犹水之就下也。皇上宅心仁厚,体恤民情,正是中唐之福,百姓之福。我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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