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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遥遥拜倒,哽咽道:“于夫子,我对不起你们,我早就应该想到皇上会把大内侍卫全部调派过来,我不该让你们来送死……”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起身,对着南方悄然微笑,喃喃道:“麦苗,你的人生还有很长,要好好珍惜,我早就该死了,无谓留着这条命祸害人间。”
天色微明,街道上已零星有人走动,赶着粪车和采水车的人们甩响了鞭子,飞快地穿过一条条街巷。
已是上早朝的时候,红漆大门上的金色门环一动,大门缓慢打开,下人们从各个深宅大院里沉默地走出来,把马喂好,赶到门前,拴在各种兽形拴马柱上,着各色官服的男子打着哈欠走出来,上马缓行而去,随行的下人倒没有这么轻松,一左一右护住大人,警惕地四处张望。
当早朝的鼓声敲响,大人们已经陆续聚集在未央宫外,宫门一开,太监引领着众人进,通过汉白玉铺成的两条文武路径朝金銮殿走去,大家一进金銮殿,立刻分列两班,静静等着皇上驾临。
随着一个尖细的声音,皇上一身明黄龙袍,在七八个白面无须宦官的簇拥下走上同样明黄的镶金嵌玉的龙椅,神情轻松,眼中有抑不住的笑意,他迅速扫了眼众臣,心中长舒一口气,朝廷总算清理干净,不会再有人随时跳出来对他指手划脚,做事处处掣肘。
刚宣布早朝开始,一个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殿内,声音颤抖道:“皇上,不好了,安王爷要入朝,谁都挡不住……”话音未落,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一脚迈过高高的门槛,他的神情肃然,嘴角竟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群臣哗然,大家不约而同想到先皇的遗诏,“安王爷不得入朝,若有违背,杀无赦!”
老臣们看着这面如冠玉的俊逸男子,不禁回想起当年惊鸿一瞥中的美丽面容,红颜总是薄命,他的母亲绝代芳华却遭天妒,圣眷正浓却无福享受,还连累这小小的孩子一路坎坷。
皇上大惊失色,从龙椅上霍地站起来,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阶前,手指微微颤抖,遥遥指住那身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玉子莫把下摆一掀,跪到中间,深深拜道:“皇上,臣弟是为康王爷求情,请皇上饶他一命!”
“混蛋!”皇上怒目圆睁,双手握得死紧,浑身发抖,“你凭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走进这里的后果?”
“臣弟知道,”他淡然道:“臣弟恳请众位大臣做个见证,用手中的免死金牌换他一命!”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免死金牌,左右各现一次,让大家看个清楚,便把金牌递到阶前伺候的宦官手上。
金牌上那“免死”两字卷起冲天大火,熊熊燃在皇上心头,他眼中一片血红,把金牌往他身上一砸,喝道:“好……原来一切都在你算计之内!”他大笑起来,眼中却水光氤氲,连连道:“好,你做得好,朕成全你!”
“谢皇上!”耿之麟长身而起,对众臣拜道:“谢谢各位!”
群臣不敢受礼,纷纷拜倒,竟无语凝噫。
消息很快传扬开,那个多年来默默无闻的三皇子,竟打破先皇之禁,只身闯进朝堂,要群臣作证,以一块免死金牌救下康王爷,以命抵命。
兄弟情深,堪称千古佳话。
康王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上命人把皇宫西门正对门口的小院收拾出来,命名为囚院,重兵把守,没有皇上的圣旨,康王爷永世不得出门一步。
当安王爷押入天牢,正是康王爷被带离之时,两人一打照面,康王爷目色近赤,发狂一般冲了过去,押送官员眼明手快,几把大刀明晃晃架在他面前,把他挡了下来。
康王爷远远冲着他大吼:“斗不过他是我实力不如人,我认输,你为什么来插上一脚,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做你的安王爷!我不要你假惺惺,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了!”
安王爷深深鞠了一躬,带着惨淡笑容道:“二哥,我知道对不住你,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以后自己要保重!”
康王爷撕心裂肺地叫喊:“你为什么这么蠢,我死了不正好成全你们,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
仿佛在看一个耍赖的孩子,安王爷无奈地笑:“你也是我哥哥!”他顿了顿,目光有些迷离,轻柔道:“事情由我而起,应该由我结束,百姓该过几年好日子了。”
说完,他闲庭信步一般慢腾腾踱进天牢,再也没有看那歇斯底里的人一眼。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康王爷似被人抽去骨头,轰然坐倒,不停喃喃自语:“为什么……”
康王爷一行浩浩荡荡走进囚院,还未安置好,皇上气势汹汹冲进来,见到坐在亭中发呆的那人,随手抽出身边一个侍卫的剑,猛扑过来。当剑尖逼在自己喉头,康王爷视若无睹,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凝视着一池碧荷,默默无语。
皇上手一抖,锋利的剑尖已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痕,因为过度压抑,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问你,你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甘心为你死?”
康王爷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目光一转,落在最高那枝粉荷上,惨笑连连,“我也想知道,我如此对他,他为什么都不计较,甚至连命都可以给我!”
皇上的手徐徐垂落,如刚从一场战斗中落败,神情颓然。康王爷眼中闪过一道凌厉光芒,突然磔磔怪笑:“说到底,原来你也不是赢家,他要是死了,你也会痛苦一辈子!苍天真是公平,风水轮流转,你得到他的时候,难道没想到会有今天!”
皇上怒不可遏,挥剑直刺,康王爷身形一闪,堪堪避过,回身一拳攻到他面门。见两人动手,几个侍卫一涌而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康王爷狼狈不堪,仍高昂着头哈哈大笑:“玉子麒,你打不过我,你从小就打不过我,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输了只会闹意气,每次要弟弟哄!你这个小人,明明说好大家都不动他,我助你治理国家,你出尔反尔,以为自己做了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背叛我,你们对不起我……”
皇上羞愤交加,把剑一扔,脚下一点,转眼就冲了出去。
侍卫们冷着脸把康王爷松开,他缓缓坐到地上,看着一池碧水,脸上露出迷蒙的微笑,用哄情人般的轻柔语气道:“其实,你根本没喜欢过我们,对不对,你谁也不喜欢,你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傻孩子……”他哀哀呼唤,突然捂住脸,泪从指缝中汩汩而出。
第九章
。
已近中午,阳光白花花地撒了一地,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京城邻近上宝村的小道上,一匹毛色发亮的高头骏马驮着两个男子徐徐走来,马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世间难得的好马,只是现在和两个垂头丧气的人一样,难敌酷热,吭哧吭哧直喘粗气,连头都抬不起来。
原来他们就是刚离开京城的千峰和麦苗,两人没敢上官道,一出城门就绕到了旁边的小村,乡间小道实在不好走,麦苗哪里受过这种苦,刚上路就颠得吐了个干净,两人走走停停,整整一天一夜都没走出京畿之地。
走过一段没有荫蔽之处的陡坡,麦苗脸色突然苍白,猛地往下栽去,千峰大手一捞,把他牢牢按进怀里,高高抡起鞭子,马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没等鞭子落下来,埋头一阵狂奔,看到茶棚的黄|色旗招才停下来。
千峰翻身下马,抄起两把凳子拼好,让怀里的人平躺在凳子上,卖茶的老人家连忙提着凉水过来,千峰接过,含了几口喷到他脸上,又倒了一碗送到他唇边灌了下去。麦苗悠悠醒转,眯缝着眼睛扫视一圈,眼睛一亮,扶着他的手臂坐起来,有气无力道:“师父,实在对不住,我们还是快赶路吧!”
“别急,不差这一会,况且马已经受不住了!”千峰拖条凳子坐下,拿过桌上一把蒲扇为他扇风,要老人送来些吃食。老人乐呵呵忙活一阵,急不可待地拖了条凳子坐下,跟客人分享自己刚得到的惊人消息。
“你们知道吗,京城出大事了,一直隐居的安王爷昨天入朝去为康王爷求情,用一块免死金牌把马上就要问斩的康王爷救了下来,可惜他自己却被送进天牢,只等皇上一声令下就要处死!”
哐当一声,麦苗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只愣了一个眨眼工夫,他闷头往马跑去,千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回来,按在凳子上,冷冷道:“呆着别动!”
麦苗几乎哭了出来,“师父,你难道没听到,那是二爷啊!”
“二爷把你交给我,我就一定要把你送到。”千峰头也没抬,狠狠地灌了一口水。
麦苗拼命挣扎,很快就没了力气,抓住他的手臂低低呜咽,脸上的尘土成了一条条的沟壑。
“二爷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怎么能丢下我……”见千峰毫不动容,麦苗抱着头软软地蹲了下去,他心中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好似忘了身在何方,木然起身,木然被千峰拉到马上,又木然地缩在他滚烫的怀里,
仿佛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穿心而过,千峰已痛得发不出声音,手臂如铁,横在他那瘦弱的胸膛。他已然明白二爷的用意,一直以来,那高贵的男子只想牺牲自己,成全兄弟情意,成全天下百姓,也成全自己这龌龊的心思。
然而,他却从未想过自己。
茫然奔驰间,他眼前白光一闪,脖子上出现一把冰冷的东西,麦苗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出奇,仿佛白花花的阳光全部凝集在那两点黑色里,他身体一僵,把多年对敌时自然凝聚的真气缓缓撤去,怔怔看着那两点亮光,沉默不语。
麦苗的手已在微微颤抖,憋得脸色发红才开口,“师父,你不带我回去,我就杀了你自己回去!”
他顿了顿,哽咽道:“二爷不能丢下我!”
千峰冷哼一声,掉转马头狂奔而去。
两人一路疾驰,回到京城时已深夜,令两人诧异的是,安王府外的暗桩竟已撤去,王府内一应如常。麦苗雀跃不已,皇上本无心杀二爷,这样看来,他已经默许了安王府的人可以四处活动,甚至联合大臣,保下二爷的性命。
千峰还是不敢大意,带着麦苗从后院跃进王府,几个纵跳就闪到黄管家的房门口,黄管家仍未睡着,屋子里不时传出长吁短叹之声。
麦苗一出声,黄管家一跃而起,迅速把他拉到窗前,就着月光上下打量一番,长长吁了口气,“你这孩子也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倒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差点急死!”
麦苗压低声音道:“黄管家,可不可以让我去见见二爷,他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脱身!”
跳入王府的那刻,他一路混沌的脑袋终于开窍,皇上一定舍不得杀人,可是现在怒气太盛,一定想找个替死鬼发泄一下,除了康王爷,目前只有他是皇上的眼中钉,二爷千方百计把自己送走就是想保全自己性命。如果自己把二爷换下来,皇上说不定就能消气,等大臣们说说好话再把二爷放出来。
黄管家忙不迭点头,“皇上倒没委屈王爷,这些天都是我来来去去照应。你赶快去洗个澡休息,明天一早叫你!”
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咕咕声从麦苗肚子里传出来,黄管家呵呵直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回房去收拾,我马上送吃的来!”
麦苗拉住他的袖子,赧然道:“要多些!”要知道,外面那人也饿着呢。
黄管家轻叹,“明天去劝劝二爷,他这两天什么都不想吃,瘦得已经脱形了。他这回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怎么会做这种事呢,那康王爷当年还刺过他一剑啊!”
二爷瘦削的脸庞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麦苗噙着满眶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