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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笑道:“泉州水土好,才养得出这么漂亮的孩子。看着同咱们汉人不大像呢。你祖上是哪里?”
公孙神爱道:“家母乃是突厥人。”
李氏皇族本身就混有异族血统,大唐各族杂居,混血儿不少,公孙神爱这样的血统并不少见。
安乐公主却是冷哼了一声,道:“蛮夷之女,果真礼数不通。你乃官家女眷,跟着男人到处跑就罢了。来觐见皇后,怎么也能由个男子引见?”
旁人知道安乐公主说话素来百无禁忌也就罢了,公孙神爱却是在娇宠之下长大,没想到会当着众人被落面子,眼眶顿时红了。
安乐公主无事也要挖苦旁人几句,公孙神爱却是头一次这般委屈。
公孙将军性格刚正不阿,耿直倔强,所以虽有将才,却一直受打压升不上去,一把年纪了也只能在地方上做个的武将。
公孙神爱的母亲姓阿史那,是突厥一个小贵族的女儿,生得美艳不可方物。其家族本是想将女儿送到京城里来,嫁进皇室的。结果阿史那氏自己看中了刚丧妻的公孙将军,学红拂夜奔,跟着他跑了。阿史那家族的人没办法,只得嫁了女儿。公孙将军的发妻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只有阿史那氏给他添了一女。公孙将军对这幼女疼爱入骨,看得犹如眼珠子一般。
公孙将军当初既然能被美人一眼看中,自然也生得英俊不凡。公孙神爱继承了父母的优势,容貌比其母更美几分。公孙家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了。她从小就独冠群芳,当地文人没少为她写诗作画,将她捧做仙子下凡。
公孙神爱素来眼光高,嫌弃寻常文士太孱弱迂腐,武将又太粗鲁,一直养到十七岁,再不嫁年纪就有些大了,这才遇见了崔景钰。崔景钰的诸多优点已无需再言表。公孙神爱对他一见钟情也并不奇怪。
那时崔景钰名义上是刚被孔家退了亲,想将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不要太多。崔景钰却都拒之门外,一头扎进公文里,十天半个月都不出来交际。倒是公孙将军因为和他有公务来往,他常去公孙家走动。公孙神爱可谓近水楼台,却一直没能将这明月摘下。这次一起回长安,公孙神爱就打着小算盘,同崔家二老多亲近,想将这门婚事敲定。
公孙神爱当初在地方上一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就算崔景钰对她不那么殷切,也是温文有礼的。这是她第一次来长安,她对自己容貌极有信心,只等着过来大展身手。她算来算去,却没算到进京社交的第一场就对上了安乐公主,硬生生挨了一个下马威。
众贵女们自然乐意见这绝色美人吃瘪,全都冷嘲窃笑。公孙神爱也倒霉,今日在场的全是女眷,男人几乎全是阉人,没人会惜香怜玉。
好在是崔景钰将公孙神爱带来的,自然不能眼看她吃亏。他轻咳了一声,出来解围道:“今日本就事出计划外,自然没法讲究礼节。还望皇后见谅。”
韦皇后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她用眼神警告了安乐一眼,便让崔景钰和公孙神爱退下了。
公孙神爱含着眼泪退到人后。丹菲还以为她会跑到崔景钰那里哭。不想这女孩还是知道场合,深吸几口气忍住了。
崔景钰愧疚道:“安乐公主说话十分……直爽。你若不习惯,日后避开她就是了。”
公孙神爱幽幽苦笑,道:“钰郎放心,我没事的。”
美人含着泪倔强微笑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饶是铁石心肠都要被打动吧。
崔景钰道:“既然见过了皇后,那么我们就动身进城吧。令尊已经走在了前面,莫让他老人家等我们。”
公孙神爱点了点头,朝丹菲道:“还劳烦娘子带我去净面。”
崔郎回归
丹菲让小宫婢打了水来,给公孙神爱净面,又亲自帮她重新上了妆。
公孙神爱若有所思半晌,对丹菲道:“我初来京城,诸多事都不熟悉,阿段可多提点我一下呀。我定不会忘了阿段的好的。”
丹菲心道这美人倒也不笨,初战失利便立刻知道调整战略。丹菲避重就轻道:“我所熟的不过宫中的事,不敢胡乱指点。娘子若是要在京城长住,多出门交际,很快就能熟悉起来。”
公孙神爱一笑,又道:“阿段既是钰郎表妹,那之前那位孔娘子,你可熟悉?”
这问得露骨,丹菲不免有些反感,道:“奴一介宫婢,不敢和孔家娘子攀交情。不过孔娘子端庄贞静,娴雅聪慧,实乃大家闺秀之典范。就连安乐公主都对她有几分尊敬,从不敢拿她来开玩笑。”
公孙神爱被刺了一下,知道自己过界了,却还是忍不住道:“听说孔娘子看不上钰郎放浪形骸,才执意退婚的。不过我看钰郎受此教训,洗心革面,在泉州的时候十分严谨自律呢。孔娘子难道不愿再给他一个机会?”
丹菲弯腰帮公孙神爱戴项链,道:“孔娘子今年初就已由伯父主婚,嫁了一位裴家郎了。”
公孙神爱猛松了口气,又自觉太过明显,补充道:“听闻孔娘子结了良缘,很是替她高兴呢。”
丹菲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娘子真是热心人。”
云英在一旁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这公孙娘子并不笨,只是太心急,吃相便有些不好看。不过横竖她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美人不论犯什么错,都会被原谅的吧。
丹菲把重新打扮的光彩夺目的公孙神爱送回到崔景钰身边。公孙家的婢女牵来了马。崔景钰顺手就将公孙神爱扶上了马,转头看向丹菲。
公孙神爱了然一笑,“钰郎,我在前面等你。”
美人带着亲随浩浩荡荡而去。丹菲望着她的背影,不禁莞尔,“公孙娘子挺特别的。”
崔景钰面色漠然,沉默不语。他走到丹菲身边,把一个马的铁掌递到了丹菲手中。
“我恐怕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崔景钰艰难地开口。
丹菲看着铁掌,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是红菱……”崔景钰注视着丹菲每一个表情。
丹菲脸上血色褪去,紧握住了铁掌,“什么时候的事?”
崔景钰道:“我是骑着它南下的。今年三月的时候,有海寇来袭。我去督战,也并没有上阵。偏偏打扫战场的时候,遇到一股游寇……它受了很重的伤,我没办法,只有让它走得轻松一点。”
丹菲不住深呼吸,抬起头时,双眼通红,“它也算战死沙场了。它是我阿耶的坐骑,同它主人一样,死得其所,没有遗憾……”
她哽咽,低头抱着马掌,泪水落在袖子上。
从长安到沙鸣,再由沙鸣回长安,她一路都骑着红菱。它是她最忠诚的朋友,是代替父亲看护着她的一个守护神。而如今,这个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死在了遥远的地方。从此,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寄托思念之处。
崔景钰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哑声道:“对不起……我似乎,总没法带给你一点能让你快乐的事。”
丹菲心中触动,蹙眉回头看他。
“怎么突然这么说?”
崔景钰背着光站着,面容有些模糊,语气中却有着清晰的愧意。
“我总是让你失望。从沙鸣到今日,我一直没法取得你的认同。哪怕我尽力向你靠拢,我们也永远都不会同时处在同一个位置。我似乎总容易让你难过……”
“不!”丹菲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她注视着男人的双眼,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崔景钰,你是我所认识的,最包容我、最了解我的男人了。我今生能遇到你一个,就已是最大的幸事!我对你别无所求。只要你能平安地回来,这样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同我说话,对我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崔景钰骑马追上公孙神爱。公孙神爱一眼就看出他有些不同了。
长久以来一直带着愁绪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精致的丹凤眼里的冷漠如云雾散去,紧抿的唇角也带上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这男人心情很好。公孙神爱意识到。
崔景钰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他长久以来,眉宇间一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忧郁,让他少有笑颜。
如今也许是回到了长安,又或许是同亲人一番交谈,一股活力重新灌注到了他的身体里,驱散了他不符合年龄的老沉,让他恢复了本该有的轻松和洒脱。
好似冰雪消融,春满江南。
公孙神爱认识崔景钰也有一年多,却是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开心起来,竟然有种摄人心魄的神采。
崔景钰将公孙神爱护送到了公孙将军处,不顾美人挽留,行礼道别。
他却没有急着返回崔府,而是来到曲江池边一处官员宅院门前。门房不待崔家随从自报身份,就已匆匆将门打开。
“将军同郡王今日一早就在府中等候知州了,您快快请进!”
“景钰!”李隆基站在屋檐下,快活地高声叫道,“真是教我们好等!不是说午时前就可以进城的吗?”
“饮马时碰巧遇到皇后在郊游,不得不过去行了礼。”崔景钰将缰绳丢到随从手中,“义云呢?他这做主人的怎么不出来招呼一下?”
“来啦!”段义云执着个酒壶从屋里匆匆而出,“酒菜都温了好几遍了,正说你再不来,我们俩就先吃了。”
崔景钰站在庭院中,露出温和的笑意,朝段义云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只给他一份?”李隆基嚷嚷。
“亲表兄弟,何必这么客气?”段义云笑着走过来。
崔景钰嘴角笑意加深,慢条斯理地摘了皮手套,猛然一拳捶在段义云的脸上,将他打得仰翻在地!
“这是干吗?”李隆基吓了一跳,急忙冲过来将两人分开。
但是崔景钰一拳揍过,也没打算再继续。他甩了甩手,朝坐在地上的段义云轻笑,“如何?”
段义云捂着脸,鼻血长流,哭笑不得地摇头。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李隆基不解。
“你下手真没半点犹豫。”段义云推开来扶他的管事,自己站了起来,“这一拳是替阿菲揍的?”
“你说呢?”崔景钰依旧笑眯眯的。
李隆基明白过来,无语地看了崔景钰一眼。
段义云拿帕子摁着流血的鼻子,低头沉默了半晌,忽而一笑。
“原来如此。她知道吗?”
“知不知道,并不妨碍我揍你。”崔景钰冷哼一声,大步朝屋里走去。
段义云越想越明白,不禁仰头大笑。笑自己傻,笑某人比自己更傻,更痴。
“别是被揍傻了?”李隆基啼笑皆非。
“你知道?”段义云道,“那你当初怎么不说?”
“我又不是婆娘,怎么会拿这些事闲话?”李隆基不屑,“你负了阿菲,确实欠揍。揍过就好,往事抹平了,咱们好生商议今后的事。”
段义云闷闷地点了点头,同李隆基一道也走进了屋。
陈家姨母
这日,天没亮时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后窗外的芭蕉叶上。
丹菲被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撑起了窗户,坐在榻上,看着东方的天空一点点亮起来,呈现出一种水晶一般的透明的蓝灰色。雨天鸽子没有出笼,可是丹菲的心情却是不受拘束的鸟儿,迎着风雨飞翔在高高的天空中。
她已许久没有这么快乐。哪怕此刻天空阴翳,可是她的世界里正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大明宫的游园宴也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