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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鸣乡下的家里,父亲一身浴血被人抬了回来,临死前还死死抓着她的手。
燃烧的城池,惨死的母亲,冰天雪地地逃亡……
黑暗铺天盖地。茫然虚空中,丹菲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朝她们而来。
男人伸手想将贺兰奴儿扯开,可贺兰奴儿疯了一般紧扯着丹菲。男人只犹豫了片刻,继而伸出手抱住了贺兰奴儿的脑袋,猛地一转。
咔嚓——丹菲其实在水里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是总觉得颈骨折断的脆响依旧传入了耳中。
紧拽着丹菲的手松开了。
贺兰奴儿的身体飘开。男人随即抓住了丹菲,堵住了她的唇。
一股气息涌入,丹菲忍不住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吮吸。冰凉的唇胶合在一起,牙齿触碰,酥麻的感觉流窜至全身。
片刻,崔景钰撤回了唇,将丹菲抱在胸前,托着她朝上方明亮的地方游去。
崔景钰抓着丹菲,奋力游向岸边。岸上伸出七八双手,将两人拉了上去。
丹菲被放在草地上时,面色惨白,已没有了呼吸。崔景钰双手颤抖着,拍着她的脸。
“曹……阿江!”
李隆基赶过来,看了一眼丹菲的样子,身子一晃,单膝跪在她身边。
“怎么样?还有气吗?”
崔景钰用力压着丹菲的腹部,然后捏着她的鼻子,对着她的嘴吹气。
“醒过来!”崔景钰在她耳边低声呼唤,“曹丹菲,你不会就这么放弃的!醒过来!”
他疯了一般。李隆基在旁边看着,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突然,丹菲动了动,继而抽搐,扭头哇啦吐出一大口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崔景钰脱力地跪坐在她身边。
“活了……”
“菩萨保佑!”
丹菲筋疲力尽地吐着水,喘息起来就像喉咙里破了个洞一般。一双强健有力的胳膊把他抱了起来,让她靠在怀中,给她拍背顺气。
丹菲慢慢回过神,清晰地感觉到一具温热英伟的身躯正和自己紧贴在一起,胸膛上的肌肉结实坚硬,散发着年轻男子特有的气息,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丹菲轻声问。
崔景钰不答,从侍卫手中接过厚绒披风,将丹菲严严实实地裹住。
“站得起来吗?”
丹菲动了动手脚,摇头。
崔景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没事了?”李隆基哑声问,“请太医来看看。给崔中书再拿个披风来。”
饶是崔景钰年轻强健,被岸上秋风一吹,也不禁嘴唇发乌。两个男人脸色都十分阴郁,眼中充满晦涩冰冷之意。
“崔郎……”云英带着几个宫婢过来接丹菲,看着崔景钰护宝一般的架势,有些不知所措。
崔景钰回过神,这才松开了手,把丹菲交到了她手上。
那头,孔华珍也被人唤醒了。
她一进门就被迷晕,反倒没受什么罪,还以为是自己晕倒的。孔伯母抱着她心肝儿肉地一通大哭,怒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哟?”
“你们怎么了?带我来的那个女史呢?”孔华珍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两名侍卫也从湖里把贺兰奴儿的尸首捞了上来。
丹菲瑟瑟发抖,看到贺兰奴儿的脸色青白,头不正常地歪在一边,眼睛竟然还没闭上。那黑漆漆的双眼里还保留着临死前的震惊与怨恨。
她估计临死也没法相信,自己掏心挖肺爱着的男人,会这么轻易就断送了她的性命。
崔景钰的声音冷漠平淡,仿佛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刚结束了一条人命。
“小娘子失足落水,不幸溺毙了。我来得晚,只救了表妹一人。”
李隆基也看出贺兰奴儿死相可疑。可若细查,难免会损到孔华珍的名誉,还会把丹菲牵扯进来。若是深查贺兰奴儿,没准还会把他们自己也都绕进去。崔景钰这样的处理对谁都好。
丹菲也迅速反应过来,道:“是。孔娘子突然晕倒。我们两人商量舀些湖水给她擦脸。不料湖边地滑,我们一个拉着一个,都跌进水里去了。”
孔华珍还是一脸困惑,孔伯母却也紧跟着反应过来,道:“原来是如此。倒是可怜。阿珍想是染了风寒,我们早些回家歇息吧。”
李隆基立刻让内侍将孔华珍护送回去。
丹菲如今药劲彻底过去了,终于又能站了起来。她浑身湿透,纵使裹着披风,被岸上的秋风一吹,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一张脸白里透着青,比还躺在地上的贺兰奴儿更像个死人。
“你先下去更衣吧。”崔景钰的脸色其实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换了衣服,再来见我。”
丹菲临走之前,最后看了贺兰奴儿一眼。
内侍们已经取来了一张白布,正往她身上盖。她躺在竹担架上,双眼已经合上,面孔也没有那么狰狞了。丹菲总有一种她下一刻会睁开眼睛的错觉。但是她没有。白布盖住了她的脸。内侍们将尸体抬走了。
而崔景钰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贺兰奴儿一眼。这个男人此事展现来的冷酷与决绝,还真的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的。
再次算计
“这都是那个死鬼抓出来的?”云英看着丹菲两只胳膊上还在渗血的指痕,又心疼又忿恨,“她好狠的心,真是要置你于死地呢。幸好老天有眼,让她做了淹死鬼!”
丹菲没打算把崔景钰动手的事告诉云英。但是贺兰奴儿要淹死丹菲的事,却是没必要瞒着。
“我想,她本来是想淹死我,然后再呼救,假装同我一起落水了。”丹菲道,“毕竟孔娘子是被迷晕的,醒来后都没有对她起疑。上洛王世子又逃了。只是她没算到崔景钰赶到了。”
“说起崔四郎,那热闹可一点都不比你这事逊色呢。”云英又立刻兴奋道,“我同你分手后就去太液池找崔郎,到了那边一看,太液池边全是人,原来是崔郎跳了水……”
“他跳水干吗?”丹菲不解。
云英古怪地笑,“听说是安乐公主逼的。你懂的嘛……”
丹菲一愣,啼笑皆非,“然后呢?”
“等崔郎上了岸,我便过去把事情和他说了。他一听孔娘子出了事,顾不上换衣服,拔脚就朝自雨亭赶过来。安乐公主在船头一个劲唤他,他头也不回。半路遇到临淄郡王和孔家的人,好像是你打发孔家婢女去求救的,他们便一起来了。”
云英笑嘻嘻,“后来到了自雨亭,见门锁着,崔郎拔了侍卫的刀就把门锁给砍了,还把守门的宫婢一脚踹开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的贵公子对女人动粗,那样子好生凶悍呢。后来看到孔娘子衣衫完整地只是昏迷着,他脸色才好转了些。”
未婚妻贞洁不保,换哪个男人不着急?韦敬也是跑得早,要不然被拧断脖子的估计就是他了。
想不到崔景钰看着如此冷静自持的一个人,一旦涉及到未婚妻,竟然也会如此冷酷果断。孔华珍真的是个很幸运的女子。
丹菲将半干的头发挽了起来,灌下一大碗热滚滚的姜汤,打起精神去向崔景钰和李隆基回报。
日头已西斜,游园却依旧热闹。
崔景钰已经又换了一身衣服,坐在一个八角亭里,正独自下象棋。
他今日入宫,先是赛马后洗了澡,又连着跳了两次湖,忙得不可开交,都快把大明宫当成自家浴室用了。可他此时看上去,神态沉静宁和,从容不迫,只有苍白的脸色昭示出他有伤在身。
丹菲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同他对弈。
“今天的事,是安乐所为。”崔景钰低声道,“贺兰叛变,欲加害孔娘子,则是因为我。抱歉。”
丹菲举着一个“车”,意外地看他一眼,“为何向我道歉?”
崔景钰等她落下了车,旋即将“炮”压上去,在丹菲懊恼的目光下,道:“我早就知道她心境不对,却一直拖延着没有处理,结果给你带来了麻烦。作为领头上峰,我本不该犯这样的错。”
能听到崔景钰亲口道歉,丹菲都觉得自己可以去给祖上烧高香了。
“听说她为你做事已有很多年,你不忍对她太绝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丹菲道,“我也知道她最近不对劲,却也没想到她会疯狂到这一步。到底是什么事刺激了她?”
崔景钰道:“她不愿离开含凉殿,而我却觉得她不再适合留在宫中。于是上次你们传话后,我见过她一面,警告了她。”
他说得含蓄,丹菲可以想象他当时用词遣句、神情仪态会是何等的冷酷无情。贺兰奴儿对崔景钰爱恨交加,一被刺激,就想铤而走险,毁了孔华珍。
“那她怎么会和安乐勾结在一起?”
“她自己去找安乐的。”崔景钰道,“我方才已同安乐公主争执过,从她那里问清楚了。她向安乐表了忠心,愿帮她害孔华珍而换取她的重用。安乐许诺事成后升她为六品女司。”
这就压丹菲一头了。
“这个计是贺兰奴儿想出来的?”丹菲道,“竟然还将上洛王世子都用上了。”
崔景钰猛地握住一枚棋子,关节泛白,脸色一时十分难看。
丹菲忙道:“他什么都没做!他说他知道孔家女子动不得,不过是敷衍安乐的。其实他逃走也好。至少孔娘子并没受实质性的伤害,名声也保住了。”
崔景钰目光如冰屑地扫了丹菲一眼,“这算是皆大欢喜了?”
丹菲觉得自己怎么说都讨不了好,况且这又崔景钰自己的私事,轮不到她多管闲事。于是她闭上了嘴,也吃了崔景钰一个“车”。
崔景钰过了片刻冷静下来,“安乐说,这个计谋是李碧苒想出来的。”
这下丹菲真的吃惊了,“宜国公主为何插手这个事?”
“她想讨好安乐罢了。”崔景钰道,“安乐有些隐蔽的生财路子,李碧苒想凑一手。她封邑不大,产出有限,郭驸马又是个清贫小官。而她爱名声,不像想其他公主那样卖官鬻爵,侵占民财。”
说到此,崔景钰讥讽一笑,“她不了解我,才想当然尔。即便珍娘的清白被毁,我也依旧会娶她。我是那等迂腐自私,视女子如物品的男子么?”
说罢,又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些媚俗阴毒的女人的厌恶,已无法诉诸于语言了。
丹菲沉默片刻,问:“这事,郡王知道吗?”
崔景钰走了一步将棋,“我未明说过,但是他的眼线比我的还多,没道理不知道。不过他对李碧苒的感情有些不同,我也拿不准他会怎么处理此事。所以和李碧苒有关的事,我都让他做决定。”
“这么说,我的出现是个意外了。”丹菲道,“我这事办得不漂亮,还累得你来为我善后……”
“你救了珍娘——第二次救了她。”崔景钰打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曹丹菲,我真心感激你。珍娘这次不知情,所以这恩情算我欠的。你日后可以向我提一个请求,只要不违背国法道义,我都会为你做到。”
丹菲心中五味杂陈,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
棋盘上输赢已定,丹菲这边溃不成军,只等崔景钰最后一将。西斜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身影。
“不下了?”丹菲笑了笑,“你赢了呢。”
崔景钰看着丹菲那边因为心神不宁而下得烂得一塌糊涂的棋局,讥讽的笑浮现在英俊而苍白的脸上。
“赢你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之事。”
只一句,就瞬间打消了丹菲心中所有的旖旎的情感,和全部的难以言喻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