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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脸迅速飙红。
“……你知道了?”他有些尴尬地用转身咳嗽来掩饰,“本宫、呃、确实有此打算——”
直截了当,我戳破他头顶上冒出的泡泡:“我不干喔。”
唰地一声,他立刻回头:“为什么!”语气愤愤不满,不用问,后边跟的标点肯定是感叹号而非问号。
我不慌不忙地解释:“喏,就算我做随侍跟陪游很成功吧,诸位大人的教导还是不得不听从的。每天都跟在三公子身边的话,难免被要求记录一些东西报告给大人们——你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我也同样呀!”
“你不是那种人!”东宫脱口而出,顿了顿,又狐疑地嘀咕,“等等,你好像就是那种人……”
就算是,也别说出声好不好,真伤心。
东宫的想法似乎很简单,他觉得可靠可信的,就想带在身边。这种贵族式的任性,我是大大地有意见——就算不能平起平坐,至少也要尊重我吧。
为了让他心底没底,我只好构造一个完全可能实现的恶果来说服他。
“哎呀,不要想太多。我是说,立场改换,态度自然就要变化,日日相对,难道殿下希望你我相看两相厌?”我趁热打铁,“如此说来,保持现在的状况,几天见一回面,不是挺好?”
“……本宫再考虑考虑。”
“呵呵,再考虑,筵席中的美味佳肴都快撤光了。”我拖着他往方亭走,将开得最漂亮的那枝桃花指给他看,“状元郎应该等急了吧。我想折的花在那里,能唤人来替我剪下吗?”
“哈,那当然!”
第七十二节 翰林院的小角色
『……
自衙门踱出的,正是上任一载有余的翰林院修撰大人——长州趵无疏,与之素来交好的编修秦晏秦大人紧随其后。
先看这状元郎趵无疏,但见其宝冠束发,金簪绯带,剑眉英挺,薄唇抿然含笑,身着淡青忍冬绣纹绸袍,足踏祥云皂靴。八尺男儿佩三尺宝剑,正是天坠紫星、允文允武,所谓风流才子非此人莫属。
再说探花使秦晏,端的是满月之相,双眉似弦月还驰、若远山却浓,目是青莲,唇如丹果。翩翩少年者,戴方巾,垂一对皂尾,穿的是莲纹织锦袍衫,手持玉坠摺扇,谈笑间温文有礼,真个风雅自在。
这两位士族公子沿路走来,便是无风,天街也仿若铺满落花,芳菲盈盈——
……』
※※※※※
“看什么呢?脸红成那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印泥拍脸上了呐。”
我闻声合起小册子,用手背贴着脸颊,果然有些发烫。
“呃,这个,不知修撰大人读过没。”我起身去替自己倒一杯茶,顺手将小册子递给趵斩,“是新出的话本,坊间传阅得挺快。”
“哦?”趵斩兴致勃勃地翻开,“上回流传穷秀才夜遇北山神女的故事,趵某还没看完呢,这么快又出新本?讲的什么?”
我忍着笑:“看过就知道了。”
是写我们这批新科进士的,听说卖得相当好——无论古今,八卦果然都是人的天性。
别看书里把我们写得威风凛凛,其实谁不知道,翰林院的修撰、编修、检讨是磨练新人用的职位。算史官吧,但重新修史的机会少之又少,接到的工作多是起草文书制本什么的,差不多就是文秘一类了。
我擅长写应用文,这些活干起来是轻松愉快,一转眼就做了一年多的编修——也就七品小官一个。
一年来,身边的人也不是没有变动,比如秦之麟吧,他跟我们一样是庶吉士(也就是到翰林院实习的进士,还有些去六部实习的,叫观政进士),刚进翰林院就任侍讲学士,半年之后升官调去大理寺了。当然,这种后台硬的,嫉妒起来也没意思。
说到后台……
“秦编修要去御书房否?”一位学士大人从门外探进头来。
我点头:“嗯,是的,大人有公文给监国过目?”大家都知道我有监国特许,能随时进见,因此让我捎带文件的次数也不少。
一叠文书放在我的桌上:“梁翰林有两份公文没来得及一起呈交,麻烦秦编修了。”
满脸堆笑:“哪里麻烦,举手之劳呀。”
送走学士,我回头无奈地盯着公文:这哪里是没来得及送过去的,明明就是在内阁那里没通过,不同意送交给监国过目的文件嘛!
就算东宫看过,没有内阁的印章也不能执行,徒增东宫的郁结而已。这种被半路拦下的文件越多,东宫就越不乐;转交的文件越多,我也越不安,危机感与日俱增。
叹一声,我研墨,继续抄写公文。
趵斩也在忙碌着,核对今年升迁的官员名录,由原本的籍贯分类改写为出仕年份分类。上头一个命令,我们往往就要忙很久,烦啊。
他抄着抄着,忽地停了,用笔杆敲敲我的桌子。
我抬头就看到一页入职官员的名单:“嗯?”
“你看吏部。”他说。
接过来,我慢慢查看,这回新从地方调上来四人进吏部,其中一人名叫江源,调任吏部主事(六品),乍看之下没问题,这年纪真轻,只有三十岁。再仔细一看,他捐买举人身份是二十五岁,立刻被安排了一个县官的职务,然后今年回京进吏部。
按照本朝法令,举人出身的外派官员,必须做足十年地方官,才能视其政绩,回调京城任职。更何况此人只是捐官而已,一般来说更不受重用,怎么五年就调回来了?
八成是上头有人吧……
我俩只是修撰和编修,无权纠察这事,也不想惹到一身腥。
于是想了想,我说:“这么明显的疏漏……是传抄的时候,将捐官年纪记错?”
“嗯,一定是这样。”趵斩点头,“应该是二十岁入仕,那就这么写了。”篡改朝廷命官资料,罪名不小,不过交一份矛盾的资料上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就对了。
“问一下翰林大人吧?”我小心地提出。能捐官的人,必然有后台,如果人家不高兴年份被更改怎办?
趵斩道:“不了,如果追查,就当作是我笔误。”
我笑笑:“既然已有决定,为何要知会在下呢?”
他拍拍我的肩:“好歹是同科,有难同当嘛!”
“好,下官也没有核出错处……”这才是你的本意吧?我苦笑。
一个时辰后,翰林院收工,大家纷纷往名薄上签到,换衣服,回官宅的回官宅,赴酒宴的赴酒宴。
说起酒宴……“趵大人,左学士的庆生宴,你不去么?”我问趵斩。
“嗯,今日犯讳,不能去啊。”
要说婉拒官员小团体的邀请,趵斩总是理由最多、花样都不带重复的。
我当初没反应过来,一有人邀请,就跑去应酬,结果在翰林院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多亏有东宫在,别人只敢在背后议论,不能拿我怎样。唉,这糗事不提也罢!
收拾好办公用品。我离开翰林院,跑去御书房例行“晚班”。
第七十三节 ……太、太子妃?
烟雾袅袅升起,牵扯出提神敛心的熏香气味。
东宫正在忙碌。自从去年冬初元启帝发兵东夷,东宫就完全扛下了帝君的工作。虽然并非从早忙到晚,但也不清闲,连他最喜欢的马球帷赛也少有观战。
抬眼见我立在殿外,东宫立刻将折子往案上一摊,右手撑住额际,作疲惫状。等到我坐在对面的时候,他已经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了。
“本宫实在是十分疲累……”说着,一头栽在案上。
等侍官退出御书房并关闭门扇后,我才把藏在袖中的文书取出,码到他的脑袋旁边:“不多,爱看就看,不看也无所谓。反正我是送到了。”
“你都送来了,怎能无视?”东宫依旧是哀叫。
那就是自找的嘛,总之别想让我觉得是自己不对,我一小职员夹在你跟大臣中间也很尴尬的说。
我摆摆手:“好好,莫再嚎了,殿下想要什么补偿,直接讲吧。”
“后天出城踏青!”
“恐怕困难。”你想都不用想,没门,“曹少师严令禁止殿下微服出游。”
东宫无辜地眨眨眼:“那正大光明出去就可以了么?”
“也要殿下有正大光明的理由。”
我哼了一声,抱走几摞批阅过的折子,按照上面的印章分门别类放好,这叠是送去通政司的、这几张去詹事府、这叠工部、这叠要抄誊一份送去大理寺、还有几折退回内阁再议……
东宫沉默了一阵,或许是看我专心整理文件,觉得被冷落了不高兴,拿笔杆敲敲案桌。
“——本宫有出城的正当理由。”他说。
“哦?讲来听听。”我头也不抬。
“去接本宫的正妃。”
……
嗯?
啊啊?
我手里的折子哗啦啦落到席上。
※※※※※
第三天是初六,大吉,利婚嫁。
东宫穿的是英武帅气的礼服,果然翘班不上朝。不知大臣们在朝房准备半天,却得到通知“监国接老婆去了”,会是什么表情?
反正我的脸色是好不起来的。
太子妃明明就是我,谁也不知道我就在这里,东宫是要上哪儿接那个传说中在养病的太子妃?
带着浩浩荡荡的皇卫仪仗出发,离开京城,沿着大道往西。荒山,再深山,经过一座横在瀑布上的小桥,眼前豁然开朗。平整宽阔的石操场,两边是军营,正晌午,炊烟袅袅,站岗的士兵板着脸,纹丝不动。有骑兵过来盘问我们的来意,后毕恭毕敬退到一边。
操场尽头有雍容华贵的红色高墙,围着一座占地颇广的道观。
似是早有准备,没等我们的队伍走到跟前,道观外围的大门便敞开了,里面左右各站一排道姑,都生得眉清目秀,粉黛未施也是上等姿色。
住持师太领东宫进去,随从都在安排外面等着。
我蛮好奇这座道观到底有什么神奇的用途,竟有派兵保卫,后来琢磨着,该不会是专门安置皇室出家女眷的吧?例外的是帛阳长公主,她出家却没来这里修行,只不过呆在皇城偏僻的角落而已。
过了大约半小时,东宫出来,吩咐把锦轿移到道观大门外。
我歪着头,有点看好戏的心理,等着那个不知何方来的太子妃出现。
道观大堂门里首先出现的,是穿着简朴的老妪,她半扶半牵领着一只小手往外走。小手的主人体型娇小,华冠珠帘遮面,看不见容貌,相信她一定觉得头很重很重。
这两人的移动速度,比老牛还慢。
东宫表现得格外沉稳,负手站在锦轿边。
那“太子妃”一步一停,挪到轿前,略微提起裙角,预备迈过横轭——只是预备的高度不够,绊住,一声不吭往前倒。
东宫急忙接住她,顺势往脚下一揽,打横抱了起来,送进轿内安置。
我的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那个女孩明明就是假冒伪劣的太子妃,东宫居然看不出来,怎会眼拙到这种程度!就算八岁时候分开,好歹也该有点印象吧?
唉,有口不能言,我真想狠狠敲东宫的脑门。
回到皇城,东宫送太子妃去见太后,留了两个时辰给东宫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