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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原本想着他家王爷肯定会生气的,他家王爷性子再沉静也不能被这样欺负吧?明明是郡主自己惹事在先,就算是在东陵王府被人偷偷地剃去了头发,可这笔账也不能记在王爷头上啊……
“王爷?”关山见云启依然站在那里半天不说话,便低声说道:“属下看老侯爷不像是在说笑,这件事情您还是早拿主意。”
“知道了,你退下吧。”云启缓缓地转身,往凉亭里走去。他走得不快不慢,水上游廊的阴暗光线里,他的背影孤绝料峭,与往日的温润谦和大不相同。
关山偷偷的注视了片刻,看这凉亭的竹帘掩去了那一抹白霜色的背影方转身退下。
东陵府衙后花园,知府夫人安氏拿出浑身的解数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为殷皇后和公主送行。
殷皇后端坐首位,举手投足皆端庄大气,雍容典雅。而李钰坐在她的身边却浑身不舒服,像是衣服里钻进了跳蚤,简直是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挨着安夫人敬完了三杯酒,殷皇后也说了一些客套话,李钰方举杯,装模作样的对安氏这段日子的辛勤服侍表示了感谢并顺便敲打了一下她爱财无道的性子。
安氏怕李钰比怕殷皇后更甚,公主殿下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透心凉,所以不敢怠慢,李钰每说一句话她都是满口的答应。以至于最后李钰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以后谁想走夫人的门路托刘大人办差,夫人可要多收点好处。”时,她也连连点头称是,说公主教训的对。
“噗——”坐在殷皇后另一侧的李铎刚喝的一口汤被喷了出来。
“哈哈……”云越转头倒在李钰的身上笑起来。
殷皇后忙拿了帕子掩住嘴巴,咳嗽了两声方把差点喷出来的鹿肉丸子给咽下去,然后皱眉看了儿子一眼,目光中多是不满——身为皇子,应该时时刻刻保持超然事外的淡然和仪表,怎么能如此不淡定呢?
“怎……怎么了?”安氏尚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懵懂的看着众人。
旁边的丫鬟不敢笑,也不敢提示,唯有站在殷皇后身后的陪房周氏拼命的朝安夫人摇头,示意她赶紧的给公主赔罪。
安氏平日里不敢在殷皇后面前放肆,地底下给皇后身边的仆妇们都塞了不少好处。周氏得了好处自然要提点着安氏。
“臣妾愚钝,还请公主殿下大人大量,放臣妾一马吧。”安氏忙站起身来朝着李钰欠身行礼求放过。
“行啦,公主跟你开玩笑的。她从小调皮,就喜欢逗人玩儿。”殷皇后摆了摆手,给了安氏一个台阶。毕竟半年来她一直住在府衙之中,前后左右都是安氏打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安氏抬手擦了把汗,福身道:“谢皇后娘娘,谢公主殿下。”
“好啦,我已经吃饱了,想说的话也说过了。你们慢慢吃慢慢玩儿,我出去凉快凉快。”李钰说着,放下手里的汤碗,拿了帕子抹嘴。
殷皇后忙皱眉叮嘱:“我们明儿就走了,你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只别再胡闹,给刘大人添乱。”
“知道了。”李钰说着,起身便走。
“姐姐我也去!”李铎也紧跟着起身,却被殷皇后给瞪了一眼,默默地委顿下去。
李钰回头笑看了他和云越一眼,哄道:“乖乖等在家里,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
“可是,你确定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没睡吗?”云越迟疑的问。
“你可以坚持不睡等着我。”李钰一边说一边摇着腰间的玉佩大步离去。
拍卖会结束后,很多富商依然流连在东陵城内。这些人要么拉着外商谈生意,要么三五成群去画舫上寻花问柳纸醉金迷。总之李钰弄得这一次高规格的拍卖活动真是给东陵城内吃喝玩乐的馆子招揽了不少的生意。
李钰一路翻墙跃舍进了东陵王府,不过这次一落脚便遇到了一位穿黑色劲装的大高个儿。
“公主殿下,晚上好。”关山双手握着长剑站在屋顶给李钰躬身行礼。
李钰一点没有私闯人家府邸被护卫撞见的尴尬,反而跟逛街偶然遇见一样朝着关山点了点头,笑问:“关山!这几天怎么没见到你啊?”
“奉王爷之命,属下出去办差了。”关山微微一笑,抬手道:“王爷知道公主殿下今晚要来,特地在后花园莲池相候。公主请随属下来。”
“不用了,去莲池的道儿我熟,你忙你的去吧。”李钰笑着摆了摆手,转身从屋脊跳到了墙上,踩着瓦片一路往后花园去了。
已经是二更天了,湖心亭里凉风习习,湿气也重。云启身上披了一件金线绣芝兰纹的贡缎披风,斜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着一本书,侧面优雅的轮廓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悠闲自在。
李钰站在一棵合抱粗的柳树上看着莲池上的他,一时竟不忍心上前打扰。
云启似乎是看得累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抬手捏着眉心。
不经意抬头时看见老柳树弹到湖面的枝干上站着的浅碧色身影,无奈一叹:“既然来了,怎么还不下来?红豆酥都冷了,白玉牛乳羹也凉了。”
李钰嫣然一笑,猛地挥手把绳索丢过去套住亭子的飞檐,这边一端也丢到更高的枝头栓牢,摘下手腕上的一只虾须镯扣到绳索上,抓着镯子纵身一荡,整个人像是乳燕投怀一样飘过去,荡到亭子跟前时松手,借力一个后仰翻,裙裾如花瓣一样层层叠叠的展开,下一瞬便稳稳地站在云启的面前。
“坐。”云启微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李钰一边上了榻席盘腿落座,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专门叫关山在那边堵我?”说着,也不等云启回答,便拿了汤勺和碗自己装白玉羹。
六月的天气,太热的东西都没法入口。白玉牛乳羹放到这个时候不凉不热,温吞吞的入口,味道刚刚好。
“唔——好吃!”李钰心满意足的叹息。
西月笑意盈盈的带着两个丫鬟进来,转身把丫鬟托盘上的一个汤煲端上了桌。
“佛跳墙!”李钰闻着香味儿就猜测出了汤煲里的东西。
“府里今天刚好有新鲜的鲍鱼和海参,火腿和鱼唇以及笋干冬菇鱼翅等食材也都算不错,所以奴婢就做了这个,公主尝尝可还算喜欢?”西月微笑着给李钰盛了一碗递到她的面前。
“喜欢!太喜欢了!”李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汤碗抬手拉住西月的手,无限感慨的说道:“西月姐姐你若是个男的就好了。”
“啊?”西月有点摸不到头脑。
“你若是个男的,我一定要嫁给你。”李钰长声一叹,一脸的可惜无奈。
“……”西月吓的一哆嗦,扭头看向云启。
云启淡然一笑,说道:“不是还有菜品没弄好吗?你去忙吧。”
西月赶紧的抽回自己的手,福身应道:“是,公主和王爷慢用,后面还有奴婢煮的粥和小汤包。”
李钰咬了一口软软的海参,喝了一口汤,舒服的叹了口气,方瞥了一眼对面微笑着看自己吃东西的人:“你除了会欺负欺负小丫鬟,还能干嘛?有西月这样的人服侍你是你的福气。你再这样欺负她,我就把她偷走了!”
“偷人?”云启愕然一笑,又道:“嗯,这个我倒是信——你又不是没偷过。”
“呸!你才偷人呢!”李钰瞪了云启一眼,继续吃东西。
云启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笑声低而温润,在月光下随着莲香渐渐地散开,朗润的笑声惊醒了水草从中的休憩的鹭鸶翠鸟,一只只叽叽呱呱的叫着飞过水面,像是专程来回应主人的笑声。
“笑什么笑!”李钰被笑的莫名其妙脸红,抬手放下了汤碗,不吃了。
云启依然笑意盈盈的看着李钰,被她瞪了也不生气:“我没偷过人,不过倒是被人偷过一次。”
“切!”李钰给了云启一个大白眼。
云启也不再玩笑,伸手拿过桌上的银丝珐琅酒壶给李钰倒酒。
“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呢,一身酒气又要被念叨了”李钰夹了一只翡翠虾饺丢进嘴里。
“今晚是我给你送行,怎么能没酒呢?”云启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并举到李钰面前,“明日你就要离开东陵去帝都了,我先祝你一路顺风。干杯。”
“啧!”李钰看了一眼手中的足以装二两酒的玻璃酒杯,秀眉轻挑又意味深长的看这云启,问:“说的这么痛快,看来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滚蛋喽?”
“这怎么可能。”云启轻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走,一直留在东陵,留在我身边。
“那你好歹也表现出一点离愁别绪啊!”李钰举起酒杯跟云启碰了一下,仰头把杯中酒喝干。
云启却没有喝干,他怕自己一杯就醉了。
“好酒啊!”李钰一口把酒闷下去,只觉得胸口燃气一团火,暖暖的烧着,却不上头。
“当然。”云启轻笑。这可是府中珍藏了二十年的梨花白,清香甘冽,后劲儿十足。是当年他父亲亲手酿制的,封藏在地窖里,连上次他被捕抄家都没翻出来。
“你怎么没干?敬人家酒自己不干?你有没有一点诚意啊?”
“我的酒量太浅,这样的烈酒一杯喝下去就醉了。”云启歉然的笑了笑,又沉吟道:“而且,你明天就走了,下次再见还不知什么时候,今晚难得清净,咱们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么。”
“咦?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走?”李钰奇怪的问。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云启微笑着拿了酒壶又给李钰填满了酒杯,“帝都城里没有我的片瓦之地,我去做什么?”
“哟嗬!这算不算满腹怨言呢?”李钰笑眯眯的端着酒杯转到云启身边来坐下,眨着眼睛看着他眉眼间的表情,又叹了口气:“这些天来,是我表达的不够清楚,还是你没用心听我的话?为什么连苏听泉他们都愿意相信我的话,而你却一直置身事外?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旁观了这么久,还没看清楚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我明白。”云启侧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此刻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映入了星光月色,清澈而深不见底,宛如包容一切的夜空。
“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李钰眯了眯眼睛,神色里带出几分恼怒。
“虽然你是公主,但朝堂上的事情却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苏听泉他们的事情或许你可以做主,但我跟他们还不一样。至少,现在不是我入京的好时候,我在东陵……或许比在帝都更容易帮到你。”云启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拂过她耳边的碎发,转向她的脑后,轻轻地扣住了她的脖颈,一下一下,随意的揉捏着,仿佛是安抚一只恼怒的猫儿。
他冰凉的指尖抚慰了她心底的恼怒,轻声叹了口气转靠在他的肩头,喃喃的说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古人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道者处之。圣人还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云启抬头看向星空长长的叹了口气,又低头看着李钰,温声说道,“这些话,读书人都知道。可数千年来,有谁能做到?你想的太简单了。”
“你说的不错。”李钰缓缓地点头。
封建王朝世代更替,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了上千年,经过了那么多皇帝对皇权的巩固再巩固,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推翻的,新的社会制度也绝不是凭着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