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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姜氏急了:“你少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李氏冷笑:“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长了疖子还不挤出来,小心发霉生疮!”
“你……”
“行了,你们做主子的,少说两句,也不怕底下人看笑话!”金成举低喝。
姜氏狠狠剜了李氏一眼,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金玦鑫示意她消消气,她就一拧身子,拿背对着他。
相比下,李氏很有风度:“若说这个家真是败了,咱们的主仆之义也便尽了。不管是为了一家老小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能坐以待毙。想当年,金家也曾遭了难,是我舍了嫁妆又从娘家搬了银子方救的急。我里外忙活,结果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儿就……”
李氏适时抹泪,众人也跟着唏嘘。
“母子连心,日后每每想起,我的心都跟着抽痛……”再抽噎了一下,清清嗓子:“可谁让咱是金家人,是金家的媳妇,看着自家遭了难,怎能坐视不理?不像某些人,自诩出身高贵,却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家过好日子,从不管别人死活!”
众人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调向阮玉。
“还是我不自量力的里外奔波,又去娘家调银子,却不想……”李氏面露惊恐:“我也不掖着瞒着。我是落入贼人之手,那些混蛋竟然要金家出银子来赎我。他们可知金家现今是什么处境?这要出了银子,要老爷太太上哪栖身?要兄弟妯娌到何处避雨防风?还有这些个未长成的孩子,可都是金家的骨肉,我就是宁可死,也不能连累了他们啊!好在我觑了个空,偷偷跑出来,可是居然有人跟我说,跟我说……”
蒙了脸:“说我账目不清,贪了公中的银子……”
轰……
下人们一下子炸了。
其实但凡是大户人家,总会有几件事一旦爆出来便要炸一炸的,而既然执掌中馈,自是要跟银钱挂钩。
话说,久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过去了,可如今非要揭出来,定不是个小数目。只是谁都知道姜氏跟李氏别着劲,府里查账查得很勤,若真有问题早就闹腾起来了,还能等到现在?且看李氏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莫非是有什么隐情?莫非当真遭人陷害?
众人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阮玉。
阮玉眼观鼻鼻观心的默不作声,还是金成举在后面叹了句:“既是老二媳妇要个明白,你就给她个明白吧。”
她只得站起身,施了一礼:“是。”
再转向众人,看着他们的神色各异,再瞅瞅李氏的“凄怆”。
她可真不愿意掺合这些事啊。
姜氏倒是痛快,趁着方才回去换衣梳洗,已经叫人把账本都抬过来了,就等着阮玉当面跟李氏对质。
阮玉让人将李氏扶回到座位上,待她心情平静了,才使下人打开装账本的三只樟木箱子:“府中的用度开支皆是由二奶奶安排,各管事做了预算然后按实际价格买入卖出最终入账,再经由账房查阅核对,最终报到二奶奶这边,由二奶奶亲自拍板落实,不知是也不是?”
李氏拿帕子擤了擤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是。”
“这么说,这些账目二奶奶都是一一过目保证确切无误吗?”
“若它们还是当初的账目,自是确切无误!”
底下人爆出一阵嘤嘤嗡嗡。
很明显的,李氏是在暗示有人做了假账,意图陷害她。
“那么二奶奶便不妨过来看看,它们可是当初的账目?”
李氏甩了帕子,不忿兼妖娆的走过来,捡起账本,逐一翻看。
有新账,也有陈年旧帐,后者有些泛黄泛潮,有时几张纸粘在一起,极难翻阅。
有小厮又搬来了一只箱子。
这是存在李氏屋里头的,是账目的副本,为了预防管事或者主管中馈的人贪污,各府的账目均至少一式两份。
李氏为了中饱私囊,这上面做得极是仔细,而且很多时候,原件的内容也是由她填写,所以上面的笔迹,她是清清楚楚。
她翻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被做过手脚,心中不免疑惑。
“二奶奶可是看好了?”阮玉发问。
李氏站起身,挺直肩背……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随后又上来几位账房先生以及涉及财务或采买方面的管事,再一番查阅,然后肯定点头……原件和复件一致,不曾作假。
李氏便得意的看着阮玉。
阮玉淡淡一笑,叫霜降也捧来一只漆皮小箱子,打开,取出一本小册子,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
“二奶奶这些帐做得毫无瑕疵,两边也都对得上,亦没有涂改,果真没什么可挑的。”
她啧啧赞赏,李氏便不屑的哼了一声。
“但是……”语气忽然一转,略有停顿:“我还有几个疑问。”
“什么疑问?”
“显庆十五年冬,天降大雪,道路不通,二奶奶是通过何人以何种渠道在哪个铺子里买的螃蟹?”
李氏一愣。
“螃蟹是秋时的美味,若说有钱人家冬天买来尝尝鲜也不稀奇,尤其是用以火锅调味,简直是美不胜收,只是……”
“弟妹难道不知道吗?螃蟹是可以冻在冰里的。”撇撇嘴,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也难怪,弟妹这般锦衣玉食的,自是不知这些门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改~
只有当生死面前,离别面前,才发现,平日里追求的一切,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292老账新算②
“或许吧,”阮玉垂眸,纤指仿佛无意识的摩挲着纸页:“只不过二奶奶这账上所记的是活螃蟹的价。冬日里,冻螃蟹和活螃蟹可是每斤差了十两银子……”
底下有听得明白的,顿时嗡的一声。
“不过下了锅,也都差不多,谁还追究是死是活?”阮玉补了一句,再挑了账本一翻:“显庆十五年腊月初三,进螃蟹七十斤……”
底下又是一阵骚乱。
阮玉弯弯唇角:“这玩意也是,本没有两口肉,却长了那么大个壳子,便难怪压秤了!”
李氏的脸色便白了。
买入食材,向来都只是报账,很少真正去调查到底买了多少,总共做了几顿,用了几斤,反正很快就进了肚,还能掏出来称量不成?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所以采买这块一向是有油水可赚的,只要把帐抹平就没事。
可是谁也没想到阮玉竟会从这不可能中下手,李氏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金玦森在椅子上动了动,很想找个机会溜走。
阮玉将手中的册子翻了几页:“我这里挑着录了一些,稍后二奶奶或者是有疑问的人可以随意瞧瞧,再对对账目,看我说的可有错?”
底下专门负责采买食材的孙婆子不由自主的往人群里缩了缩。
“府中的衣物更换:主子一季四套,姨娘一季两套。管事及一等下人两套,可用缎、绸;二等两套,可用纱;三等一套,可用细棉布;粗使的丫头小子一套,用粗布、麻。府中每年进这些料子就花费颇多,只是若细看,账面上记载的绸缎类颇多,却少有麻布,难道我们府里有这么多需要穿金戴银的人吗?可是再仔细瞅瞅呢……”
阮玉没有说下去,李氏的脸又白了一层。
“还有这些个锅碗瓢盆及各类摆置,看账面上的意思是更换频繁。可是恕我眼拙,我始终没有发现这里或那里有什么改动。库房也看了,亦没什么存货。而若说杯盘容易损坏,但也不至于坏一只便全府上下都要换一套吧?这些东西天天要用,谁都有个不小心的时候,又怎么折腾得起?再有这材质,上面录的是粉彩……我倒不记得,连粗使丫头的房里都要用上粉彩了。一只两只的还说得过去,若是人手几套……况且,既然说补充买进的是精品细瓷,只是这到底是什么瓷,四爷看得还是清楚的……”
金玦焱以手支颐看她在那有模有样的翻册子,这会又扯了他进来,不觉牵出笑意。
“若说库房,我这还有个疑问……”阮玉又换了本册子:“胡记银号的三公子成亲,咱们府里送了一对羊脂玉如意……这是账目上记的,可是到了人家手里就变成了白玉的。当然,礼单上录的只是‘玉如意’,这是怎么回事?”
“你……”
李氏大惊,她想不到阮玉竟然把手伸到别人家去了,还很不要脸面的看了人家的礼单。
“屡屡‘送’一些不怕人被说成是僭越、不遵礼法的东西不说了,非年非节亦非生辰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用以拜贺且频频拜贺的物件却价值不菲也不说了,单讲个可乐的。”阮玉合了册子:“邱家的老太爷过世,咱们府竟然送了蜜蜡佛手盆景……”
底下有人笑了。
佛手……福寿,这不是给邱家添堵吗?
“这都是账上记载的,二奶奶也说,没有错……”
李氏的冷汗冒了出来,身子有些打晃。
“还有府里每日吃的米粮,主子们就不用说了,皆是新米新饭,可是底下人呢?进的是二等的米,用的是陈年的饭!”
底下轰的一声。
“那么那些二等的米哪去了呢?”阮玉可爱的弯了弯唇角,李氏顿觉那笑容很危险:“还有这些陈年的米面,不是晒一晒就可以充饥的……”
从前会过日子的人,粮食发了霉也不肯扔,晒一晒,搓一搓,继续食用。岂不知那霉里包含许多危险物质,长期食用是会致病的。
当然,他们可能不懂,目前也只需他们理解本应属于他们的食物并没有在自己的肚子里便好。
“这些日常生活的琐碎,或许大家并不在意,可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一月月的过来的,而且一过,就是九年……”
李氏当家九年,虽然不能说打一开始就打了主意,但人的胆子总是越来越大,且看那些账目,离现在越近,做得越精细,可是差额也就越明显。
李氏开始筛糠,忽然想起什么,猛的睇向金玦淼。
金玦淼歪在位子上,长指摩挲着下巴,只对着底下瞧热闹,看也不看她一眼。
“还有……”
还有?
李氏唰的转过目光,死死的盯住阮玉。
“二奶奶当是已经知道宗祠那边来了人,带了太太去养病。太太一直惦记乡下的事,就问起了肃大哥新娶的媳妇……”
金宝肃的续弦?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转念一想,李氏顿时浑身一僵。
若不是肃儿媳妇死了,金宝肃哪能娶填房?而肃儿媳妇的丧事是她跟金玦森操办的,当时还借口肃儿媳妇娘家人闹事,原本说好赔偿一千两银子,却从公中骗了十万两……
李氏只觉眼前一黑,待回过神来时,却见阮玉站在身边,正拿手扶着她,那目光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幽暗:“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知道二奶奶是心有牵挂,是要为孩子着想,可是……”
她顿了顿,更压低了声音:“放印子钱是违法的。不仅是二奶奶一个,全家都会遭受拖累。可见,二奶奶也未将娇姐儿几个全然放在心上……”
李氏一个哆嗦,就要抽出胳膊,可不知是她抖得浑身发软还是阮玉力大无比,竟是没有成功。
“二哥为了还赌债偷偷出手的铺子到底去了哪?还有……”此番,眼底是完完全全的同情了:“府里这么封锁消息,可二奶奶被绑的事还是传得纷纷扬扬。到底是谁在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