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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是下午回来的。
进了门,拎了白瓷染青花的小矮壶自斟一碗茶水灌了,方睇向跪在门口的穗红:“怎么回事?”
穗红双手擎着扇子,膝行近前。
阮玉冷笑:“呦,这唱的是哪出?”
瞧见扇子,发现比出门前更破了,又是一声冷笑:“如花干的?”
“奶奶,是奴婢没有看好如花……”
阮玉此刻的态度令穗红有些害怕,声音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如花……”
主子好像在默念这个名字,忽的一手夺过扇子,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她的脸旋即一烫。
“滚,滚出去!”
穗红不可置信的看她,捂着脸,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门外的小丫鬟听到了动静,各个更挺直了身板,只盯着脚前一方地面。
然而屋里却不消停,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紧接着又是一通稀里哗啦。
她们相互看了看,绞紧了手,愈发噤若寒蝉。
阮玉砸了一通,累得跌坐椅上,气喘吁吁。
她想到季桐,想起他说的那番话,他的决绝……只觉一股气血直往心头涌,真恨不能将一切都砸个稀巴烂,或者将屋子点着,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但是她不能这样,不能!
她闭了眼,努力使自己平静。
其实早在以前,季桐借回避她的所有心意无声拒绝她时,她只是觉得伤心,可是经过这一年离奇的遭遇,更是自打他来到金家,她开始与他朝夕相伴,曾有的失落、黯然渐渐重新变作渴望。
她嫉妒每一个跟他接触的女性,连小小的金宝婵都不可以,每每看他细心教导,声气温柔,她的心就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她不想让他亲近任何一个女人,不想!
可是偏偏阴差阳错的要跟金玦琳拧在一起。
金玦琳是什么?出身士农工商中最为低贱的商贾,还是个庶女,要姿色没姿色,要本事没本事,更是病病歪歪,时日无多,竟也敢肖想季桐?
可是人家偏偏想了,还比她勇敢,竟提出要嫁给季桐。
那一刻,她真恨不能扑上去挠她个满脸开花。
可是自始至终,季桐并没有反对金家的提议。她相信他不是会五斗米折腰的人,莫非真的喜欢金玦琳?
一想到这个,她就心如刀绞。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那时的她,不过是一只……
而季桐的确对金玦琳很温柔,温柔得她想把他俩一同咬死。
直到他那回酒醉,在小花园里唤她的名字……
于是她叫来了“阮玉”。
在得知了他的真心后,她欣喜若狂。
其实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是他不喜欢她,可是现在,担心没有了。只是就在担心消失的同时,他竟然决定娶金玦琳了。
老天,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不过老天还是开了眼,在她几乎绝望之际,希望到来了。
她终于重新变回了自己。
而变回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季桐,她要跟他诉说她的心里话,她要像金玦琳一样勇敢,她再也不能失去他。
可是……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所说的喜欢,都是假的?
她糊涂了。
她缠磨了他半日,只等着金家派人来寻,她好顺理成章的恢复自由身。
但是金家毫无动静。
怎么会这样?往常有个风吹草动,人就跟事先埋伏在那似的冒出来,今天是怎么了?她只觉得一切万分诡异。
季桐受不住她以死相逼,终于松口,说日后再议。
她看出他的不情愿,可是像他那样的名士高洁,既然答应了她,就不会反悔。正如他决定娶金玦琳那个棺材瓤子,任她怎么缠磨都不肯毁约跟她远走高飞一样。
但不论如何,她都要跟他在一起,任谁也不能夺走他。
此生此世此人,她势在必得!
“来人,把如花给我找出来!”
——————————
主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众人不敢大张旗鼓,听闻命令,连忙悄无声息的四散开来,去寻如花。
而此刻,如花正趴在倒座厅的鸳鸯榻下,下巴枕着两只前爪,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它没有想到,狗原来也是有眼泪的。
倒座厅很安静,一安静下来,就容易想许多事。
它想到的是金玦焱。
其余的人,不用它担心,因为如今,真正的阮玉回到了她们身边,可是金玦焱呢?
思及他在馥芳园看到阮玉同季桐相拥一幕时的震惊,它就觉得有一只手在揪扯着它的心。
可是它能怎么样?
安慰他?他听不懂。
陪伴他?他不需要。
而它,要如何陪伴他?它不过是一只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改多处~
☆、244就是报应
时至今日,它方能彻底体会阮玉当初的哭诉。
是啊,变成一只狗,再也不能同心中的那个人在一起,你在他的面前,他根本就认不出。他的眼睛,停留在别人的身上,而他的心……
如花闭了眼,又掉了一大颗泪。
以前,它嘲笑过阮玉的幼稚,而今轮到了自己,是上天对它的惩罚吗?
就算它有朝一日变回了人,终不是曾经的阮玉,那么金玦焱,他还会……
而若她变成了金玦琳……
天啊,这要它如何面对他?
曾经,它嫌他讨厌、可恶、嚣张、麻烦,后来渐渐改观,直至生出好感,亦总想躲着他,害怕被一个人拴住,再不得自由。虽然也有属于它的顾虑,然而岂非亦是一种自私?
如今它得到了报应。
对,就是报应!
它忽然想,若是时光能够倒退该多好?它一定……
不,时光倒退也无法改变今天,它只有一年的机会,而这一年,已经过去了。
心头一酸,再掉了颗泪。
也好,就这样结束吧,所幸他没有泥足深陷,否则它当真是罪过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不是还有温香么?
是了,还有温香……
它咧咧嘴叉,呜咽了一声。
“如花……”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如花,你在这吗?”
紧接着,一张圆圆的脸出现在面前。
虽然因病消瘦了许多,连下颌都尖了,可是见了它,立即笑得阳光灿烂。
“如花……”立冬的小手伸了进来,将如花从榻下拖出,摸摸它的脑袋:“如花,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来帮你报仇!”
立冬的身子软软的,透着一股亲切甜美的香味,如花只觉悲从中来,愈发的委屈,不由拿前爪扒着她的肩,“呜呜呜”的哭起来。
“如花乖,如花不哭。到底是谁欺负咱们如花了,咱们打他去!”
立冬的声音越温柔,如花的心里越难受,简直想捶胸顿足,然而对于现在的它而言,只能是四腿倒蹬。
“哎呦,如花,你再这样我可抱不住你了。奶奶正在找你,不如我们先回了奶奶,稍后我再带你玩?”
众人遍寻如花不见,只得求了从前一直带着如花的立冬过来,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
“如花,”立冬有些犹豫:“如果你觉得在这里不开心,跟我一起可好?”
摸着它的小脑瓜:“五爷就要走了,我一个人待着可没意思了……”
什么?金玦垚要走了?
也是,都在家待了半年了,闹出多少事?整日里红袖添香,学业都快丢得差不多了吧?真难为金成举一直不催他,不过这怕是也有卢氏的“功劳”吧,卢氏是看不得庶子强过亲生子的。但终是要走了,只是他这一走,立冬……
抬头,对上立冬的眼。
如今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也懂得忧愁了。
“好了,”立冬吸吸鼻子,露出快乐的笑:“咱们先去见奶奶,回头我就跟奶奶请求接你过去。不过……”
她略有犹豫:“奶奶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你要小心些……”
阮玉心情不好?怕是因为季桐依旧拒绝了她吧?如花心道,不过她现在找它做什么?它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然而立冬就抱着沉甸甸的它,赶往主屋,待到了跟前,小丫头一路通报进去,问珊还亲自打了帘子,然而那殷勤的笑不是向着立冬,而是对着它。
如花当初可没这么优越的待遇,难道阮玉发脾气已经发到了极致?
果真,一地的碎瓷,个个棱角分明,尖利无比。
如花心头一跳,再看向博古架……
所有能砸的都砸了,不能砸的也在地上躺着。当然,那上面有不少被金玦焱视为暴发户才会用的庸俗物件,可也有不少古董,其中一只元青花麒麟纹盘最为贵重,金玦焱若是见到了,定会心痛得要命。
这般一想,心便痛了一下。
若是早知如此,它一定会提前把东西收好,只可惜……
“奶奶,如花来了……”立冬声音小小。
阮玉唰的转过头,那挑起的峨眉,冒着精光的杏眼,抿得薄而白的唇直吓了如花一跳。
它……不,阮玉就长成这样?
“过来!”
立冬往前走了两步。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阮玉怒喝。
立冬吓了一跳,胳膊一松,直接把如花掉在了地上,人紧跟着白了脸色。
穗红上前扶住她:“奶奶,若不是立冬姨娘,咱们现在还找不到如花呢。立冬姨娘可是还带着病……”
“既是病着为什么不好好养病,到处走什么?过了病气给人怎么办?还不给我出去?”阮玉一指穗红:“要你多什么事?你是什么身份,倒学会教训主子了?”
穗红麻溜跪在了地上。
霜降进来,无声的把两人带了出去。
门外,穗红睇向她,嘴唇发抖,那意思是说,奶奶是怎么了?平日全不是这个样子。
霜降只是垂着眸,待转了身,望向烈焰居,目露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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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呢?她还是个孩子。”
屋内,如花“正色”质问阮玉。
阮玉看着它,不说话。
它“皱了眉”:“你怎么了?就算心情不好,也没有必要迁怒别人,她们可都是陪伴你左右一心为你着想的人,你怎么忍心?”
阮玉还是不作声。
“你把我叫来该不是也想拿我出气吧?”如花“笑了笑”,转身便走。
“站住!”阮玉发了话:“如今倒轮到你教训我了?你也配?”
“原来你能听懂我的话。”
如花转了身,蹲坐在地,尾巴盘在一边,做出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阮玉已收了方才如同炸了毛的模样,心平气和的看它,可那表情是挡也挡不住的优越。
如花暗叹,这才是相府千金的气派,以前自己扮得那么糟糕,怎么就没被戳破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玉看它一本正经的向自己发问,唇角抽了抽,忽然大笑出声。
她的笑声很响亮,很清脆,听在外面人的耳中,不由得人面面相觑。
“原来我这一年里就是这个样子啊,哈哈,哈哈哈……”阮玉笑得不可遏止。
如花抿紧嘴,不悦的看她。
阮玉擦了擦笑出的泪:“怎么,如今也尝到我当初的滋味了吧?这就是报应!”
“如果你只想对我说这些,还是算了吧。”如花作势要走。
“站住!”阮玉一拍桌子:“你想上哪去?找个地方躲着哭?”
见如花瞪了瞪眼,笑:“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