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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后,岳兴明说,从古至今,找不出哪个时候当教师的像我们在学生面前这么没体面!
岳兴明的话引起了共鸣,特别是何维。自从花远辉跑掉,他一直没能从阴影里逃脱出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报答师恩,连基本的尊重也不会,说跑就跑,说打就打,这样的尖子生究竟有什么用?
有好些天徐瑞星没敢心平气和地跟何维搭过腔了,今天晚上大家有了共同的话题,有了共同的感受,徐瑞星终于敢面对何维的眼睛,他接过何维的话说,不是么,人家日本的学生,不管在哪个场合,见到老师就鞠躬,哪像我们的学生。
这时候,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张泽君。黄川告诉他张泽君有贫血病之后,尽管她母亲在学校图书室上班,张泽君吃饭睡觉都在家里(也就是唐老太婆的屋子里),有母亲照顾,但徐瑞星还是把张泽君的药拿来保管上了,每天督促张泽君吃下去,还自己掏钱买纸杯,每天把开水倒上才去请她,但张泽君从来没说过一声感谢,没喝完的水也从不知道拿去倒掉。
何维说我昨天才看一篇文章,人家美国的市长开车出去,如果看到前面有曾经教过自己的老师走过来,立即把车停下,等老师走过了再走。
岳兴明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那些干啥哟,我们只要不挨尖子生的打骂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人将来是否有出息,谁在人生路上走得更远,比的是智商,更是情商,然而,是什么迫使学校和家长都只盯着学生的考分呢?老师们碰了一下这个话题,觉得太坚硬,就绕过去了。他们只是七嘴八舌地评价各班的尖子生,评来评去,都觉得徐瑞星班上的谢家浩是最优秀的。虽然他的成绩算不上最冒尖,但等着瞧吧,他将来一定会把许许多多人抛在脑后。老师们平时那么在意自己班上尖子生的人数,以及他们在学校和市里的排名,可是今天,他们都真心诚意地祝贺徐瑞星,说瑞星哪,你能教到谢家浩这样的学生,福气呀!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康小双例外地没像往常那样拖堂,很快就回办公室来了。办公室角落里安着一个洗手槽,她去开水洗手的时候,又在流泪,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前胸、手肘甚至鼻尖上都是粉笔灰,泪水流过之后,脸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沟壑……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徐瑞星处于极度的焦灼和苦恼之中。康小双和岳兴明那样的遭遇,并没有落到他的头上,但他深知,这并不是自己威信高,也不是自己育人有方,能够像谢家浩那样人品不错的尖子生,真是很稀少的。他班上的一些尖子生,觉得自己受到老师的特殊照顾,就跟张泽君等人一样,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他之所以没挨过打,也没当面挨过骂,只不过因为他个头大,学生不敢而已——当教师都当到这个份上了!他非常同意何维的意见,觉得将来的国家,靠这样一批缺乏感恩之心的人去建设,很难说能靠得住。造成这种局面,怪学生吗?怪老师吗?徐瑞星深感迷惑,脑子想痛了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他明白一个起码的道理: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懂得尊重的学生,再怎么说也优秀不到哪里去。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倒不敢奢望那个,但至少不该随随便便就挨打挨骂吧!
在这样的心境下,藏在手机背后的那两个名字,又开始一刻不停地向他提出抗议,希望将它们释放出来。当然要释放,然而以什么方式释放,是拿出来扔掉,还是交出去?徐瑞星掂量着。其实有什么可掂量的呢,他早就决定了。这就相当于一条渠堰挖成了,第一波潮水已经流出去了,只要后面还有水,就不可能不流。他只是需要一个更加坚实的理由。
现在,这个理由已经有了——既然汪文强连他班主任都打,还把他留下来干什么呢?
他甚至有些感谢汪文强,正是汪文强打了康小双,才给了他将其卖掉的理由。
事实上,康小双被打的那天夜里,徐瑞星就想采取行动,可不巧的是,他回家后,有意无意间取出书柜顶层的那本很厚的破书,看到了夹在里面的新崭崭的一大沓钱。这沓钱像炭火似的,把徐瑞星烙了一下,让他身上的某一处疼痛起来。直到几天之后,那粒炭火才熄灭了。他才放心大胆地对自己说:我这样做,真不是为了钱。
他终于把手机背后的那片纸拿出来了。
半个小时之内,他打出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关于汪文强的,第二个电话是关于江玲的。他承认,将一个名字藏在自己身上,是沉重的负担,他实在不想背负这个负担了。他想反正也不可能再去弄别的尖子生的信息——想弄也弄不到,花远辉被“掐”掉后,班主任们不需领导招呼,就知道怎样保管学生的花名册了,他们白天将其锁进办公室抽屉,晚上带回家去——还有一个江玲,就干脆把她一并给了吧。这样,他也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轻松下来了。
那是一个星期五,还没放下午学,徐瑞星就接到了吴二娃的电话。这些天,吴二娃一直在县上采访,昨天才回到市里。他给徐瑞星打电话,是想请徐瑞星喝酒。
徐瑞星害怕自己请客,但别人请客他非常高兴。说真的,他太想跟朋友们聚一聚了。特别是吴二娃。跟何维的关系虽然好,但俩人接触时都太“正”,并不能做到无话不谈。吴二娃就不一样了,你夸他也好,骂他也好,他都是那副德行,跟他在一起感觉特别轻松。徐瑞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轻松。尽管高三没有周末,但周六和周日毕竟不像平时那样坐班,只要没课,就可以不上办公室去。徐瑞星明天的课安排在下午,周五晚上正是难得的休闲时光。更重要的是,那两个电话,他是清早打出去的,中午,他又在那家曾经去过的茶楼与黄川见了面。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撂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至于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没有去想。已经试探过了,就没有什么可畏惧了。
现在,他的心情很不错。中午,黄川将九千元钱给了他(汪文强跟花远辉一样,值五千,江玲略次,值四千,这都是根据学生在全市的排名来确定的)。从茶楼回家的途中,徐瑞星给儿子买了幅拼图,给老婆买了件夏装。那件肩头镂空的白色夏装是邹静两个星期前就打算买的,都试过两次,徐瑞星都把钱掏了出来,但邹静还是挂回了衣架上去。她没有收入,得从自己做起,为家里节约开支。徐瑞星当时很生气,说怕啥呢,我不相信买件衣服就把人买穷了。正是丈夫对她的这份好,坚定了邹静不买的决心。这些日子,丈夫待她有些冷,那只是因为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丈夫太累了,其实他还是像先前那样爱自己的,这就够了。没买那件衣服,邹静反倒比买了还要满足。可徐瑞星不这么看。他想她那么年纪轻轻的就嫁给我,我究竟给了她什么呢?他觉得妻子跟着自己太亏了。对儿子也是,每当丁丁哭闹着要一个玩具而他坚决不给买,尽管明知道那玩具对孩子的心智发育是有害的,他同样会想,人家的娃娃都到香港迪斯尼去玩过了,我的儿子只不过要个玩具也让他失望,我这个当父亲的是怎么在当……事实证明,他的这份心思是有道理的,中午回家,他把拼图和衣服递到儿子和妻子手里的时候,他们简直乐坏了,邹静立即进卧室把新衣服换上了身,丁丁趴在地上,饭也没吃,就开始拼贴那幅多达一千块的外国油画。
徐瑞星正需要跟朋友分享这份好心情。
吴二娃虽吃过那么多苦,可摆起谱来,谁都以为他从小就长在富人区。跟徐瑞星他们聚会,他不一定找最好的酒楼,但包间是必须要的,对服务生说话时大口大气的架势是必须有的。他老婆陆霞似乎很习惯也很欣赏他的这副姿态,倒是他们的儿子显得格外本分。由于有了那一长串经历,吴二娃结婚晚——陆霞的年龄虽只比吴二娃小五岁,但她自称是新新人类,最看得开的事就是婚姻,她说要不是吴二娃胡搅蛮缠,她这辈子根本就懒得嫁人。她这话有可信的一面,因为说实在的,她长得够漂亮,带着三分优雅,七分高傲。她儿子只比六岁的丁丁大三岁,可神态完全不像个孩子,一举一动,都很谨慎,爸爸妈妈只给一个眼神,他就懂得其中的含义。徐瑞星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过去的吴二娃。而且他也明白了,吴二娃在外面摆谱,其实他的家教是很严的,孩子不像丁丁那样在餐桌上东一爪西一爪地乱抓,穿得也很朴素,收拾得很干净。一个穿着朴素却整洁干净的人,总能显现出一种别样的庄严,哪怕他仅仅是一个孩子。
六个人吃饭,桌上却大碗小碟地摆满了菜,服务生还在继续上,徐瑞星知道吴二娃的脾气,没予理睬,邹静却看不下去了。邹静说吴哥,霞姐,你们这是要把我们胀死呀?陆霞像她惯有的那样,眯着弯弯的眼睛笑了一下,吴二娃却将桌子一拍:小嫂子,怕啥?大胆吃!再说我今天请客,还是沾了瑞星的光呢!
徐瑞星和邹静都不解地望着他。
陆霞说,真是这样的。徐老师你每介绍一个学生,五中都给我一点奖励。
徐瑞星面色如土!
他把二中的尖子生卖出去了,最怕两方面的人知道,一是校方,二是老婆和孩子。校方知道了,他的饭碗保不住;老婆孩子知道了,他的尊严保不住。在老婆孩子面前,他就跟在学生面前有着同样的心态,他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从各方面都靠得住的人。卖掉那三个学生得到的一万多块钱,他之所以没交给邹静,不是想建小金库,而是他意识到,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伸手从黄川手里接钱的时候,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屈辱。他不能把这份屈辱传递给妻子。他是打算等高考结束后,说是学校发的奖金,再将那笔钱交给妻子。
接到吴二娃请客的电话时,他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以为作为普通职员的陆霞不会知道有三个二中学生通过他的手到了五中,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吴二娃和陆霞问起那件事,他就以坚定的口气,说自己根本不可能答应黄川的请求。
吴二娃和陆霞都没注意到徐瑞星神情的变化,因为徐瑞星那时候假装被辣椒呛了喉咙,抻长脖子,夸张地、声嘶力竭地咳嗽。邹静忙喊服务生送来一杯白开水,递到徐瑞星的唇边,徐瑞星喝了几口,捂着胸口喘气。
在这当口,吴二娃又说,他*的我没想到黄川那么讲信用,你的电话一去,他再按你说的号码拨过去,确信你没谎报军情——徐瑞星朝他投去凶狠的目光,但吴二娃没在意——他马上就去找校长批条子,条子一批,就去财务室领钱,钱领下来,立即数给陆霞,三个学生共给了一千二。说到这里,吴二娃把脸转向邹静:小嫂子,这桌菜花不了一千二吧?你怕啥。吃!
徐瑞星恼怒了。他既恼怒吴二娃不理会他的眼神,也恼怒黄川竟然不相信他,还打电话去查证,尤其让他恼怒的是,他一再对自己强调:我给出那三个学生,并不是为了钱,可吴二娃说到“一千二”时的那种口气,分明把他的全部目的都归结到了钱上。而且他认定,当时陆霞把他介绍给黄川,并不仅仅是在领导面前讨好卖乖,还想从中赚取好处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