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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愁闷之极,无法排遗,信步走出竹楼,大约七八丈,忽见一个和尚结跏盘坐在田塍当中,若是要走过去,除非从他头上跃过。
她大觉奇怪,暂时丢开心事,说道:“大师父怎的在路上歇息?请让一让路吧!”
那和尚弓背俯首,无法瞧得清面目,这时不言不动,似是坐禅入定,身外声息丝毫不闻。
不过坐禅的话,却不该如此伛偻萎靡,薛飞光又疑他是奄奄一息,故此连话也答不出。
当下又说道:“大师父,请你让一让路可好?”心想他若果仍然不言不动,便须扶起他的头面瞧瞧是不是死了。
那和尚身躯微微动了一下,薛飞光松口气,丢下一件心事,咕哝道:“既然不肯让路,我就从别的路走!”正要转身,眼角瞥见那和尚抬起头,便改变主意,再转身,定睛望去。
但见那和尚面色枯黄憔悴,愁眉苦脸,似是重病缠身光景,不禁骇了一跳。
和尚缓缓说道:“这世上时时只有一条路可走,小姑娘不须徒劳往返,还是省点气力的好!”
薛飞光听了这话,似懂非懂,讶道:“怎么?别的路就行不通?我不相信,定要试一试!”转身奔去,折入另一条田塍,才走了一半,忽见对面官道之上来了匹驴子,又脏又瘦。
驴背上坐着的是个道人,衣冠欹皱破旧,满面污垢。
那道人驱驴走下田塍,口中却嚷道:“哎哟,这畜生又闹脾气啦,我穷老道真不懂,你为何不走大道,偏偏要向田地里面跑?”
薛飞光停住脚步,恨恨地白他一眼,心想这不是分明骂我是畜生么?眼珠一转,脆声笑道:“骂得好,可惜这驴子脑袋长得有毛……”她使的一招“移花接木”手法,把那脏道人的话,搬赠给和尚去了。
那道人飘身跳落驴前,反手一掌便把瘦驴赶回去,这才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贫道踏遍天下,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等利嘴的姑娘,好,好,我服气就是了!”
薛飞光觉得这腌臜(音:阿札)道人甚是有趣,心中愁郁减去不少,说道:“道长不与我一般见识,那位大师父想必也不见怪我,请问你们两位可是结伴而来?想见我姑姑么?”
道人答道:“待贫道想一想看……”随即瞑目作出深思之状,薛飞光见他们举动古怪,更感兴趣,若不是心中还牵挂着裴淳之事,依她的性情,定必想法子逗一逗他们。
那僧道二人都不说话,她也想她的心事,于是这一块小小的水田之间,虽然有三人之多,却寂然无声。
过了片刻,和尚那边传来有气无力的话声道:“小姑娘,你有什么心事?”
薛飞光摇头道:“告诉你也没用!”
腌臜道人接口道:“贫道可不是取笑,你的心事是不是跟一个少年人有关?”
薛飞光点点头,那僧道二人隔田对望一眼,道人说道:“他怎么啦?可是发生事故?”
薛飞光道:“差不多,唉,告诉你们也没有用!”
僧人缓缓道:“那么我们便不问啦!小姑娘,令姑姑可是薛惊鸿女檀樾?”
薛飞光点点头,心中却讶然忖道:“我只道他们是为裴大哥而来的,谁知竟是冲着姑姑而来。只不知他们来此何事?”
腌臜道人和气地笑着问过她的姓名,又道:“你不反问我们姓名来历,可见得心中已晓得我们是谁?”
薛飞光道:“当然啦!你是崆峒李不净道长,他是少林寺病大师,我不久以前听裴大哥说过,他说你们都是当今侠义之士,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病僧及李不净二人听了这话,心中都大感受用。病僧道:“相烦薛姑娘转禀令姑,说是崆峒少林两派门人求见……”
她摇头道:“我姑姑谁也不见……不过,你们既是裴大哥佩服的人,我不妨进去说一声!”
回到屋中,只见姑姑坐在门内屏风之后,面色甚是冷峻。她正要开口,薛三姑皱眉道:
“我都听见啦!你出去告诉他们,说我叫他们滚蛋!”
薛飞光迟疑一下,道:“他们都是正大门派出来的人物,姑姑怎可这般对待他们?”
薛三姑面罩寒霜,正要责骂,忽然记起昨天的冲突,心中一软,吞回斥责之言,说道:
“他们来找我麻烦,难道还要待以上宾之礼不成?好孩子,照姑姑的话去做!”
她极罕得有如此容忍慈爱的表现,薛飞光不禁十分感激,想道:“我为了姑姑这一句好孩子,便得罪了天下之人又有何妨?”
于是奔出去,大声道:“我姑姑叫你们滚回去!”她接着便觉得过意不去,歉然微笑着低声道:“两位还是回去吧,我姑姑从来不接见访客的!”
李不净瞪起双眼,低声道:“她平日怎生对付你,把你弄成这副样子?”
病僧也接口道:“小姑娘但说无妨,她对你很凶么?”
这两人口气之中满是关心爱护之情,薛飞光记起裴淳之言,心想他们果然是侠义之士,不禁生出亲近敬慕之心,当下道:“我姑姑最是爱我,只有我触犯她才不会被她……”她本来要说“杀死”两字,但忽然想到这么一说岂不是把姑姑描得十分残酷可怖?赶快住口。
那僧道两人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高手,阅历极丰,这时已知道她忍住什么话没说,病僧道:“我们以礼求见,若是被拒,那就只好失礼了!”
李不净接口道:“这话该当传入她耳中,可是又怕连累了小姑娘!”他们话意之中,已透露出不齿她的冷酷性情,所以不惜失礼的意思。
薛飞光虽是聪明绝顶,但在这等过节上面,却不大了解,说道:“不要紧,我再回去跟姑姑说!”转身奔回屋中,把话传了。
薛三姑冷笑一声,道:“你去告诉他们,我若是不爱见到的人被我见了,便要杀死,免得日后惹厌!”她接着放软声音,道,“你不用害怕,他们听了非走不可!”
薛飞光无柰,出去说了,李不净和病僧都心头冒火,不约而同地向小楼走去。薛飞光一瞧不对,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只是跺脚。但她到底在门口拦住了他们,咬牙道:
“两位若要入屋,须得先闯过我这一关!”
病僧道:“小姑娘让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不净也道:“别胡闹,许多事你都不晓得,怎可干涉?”
屋内传出薛三姑冷冰冰的声音,道:“飞光让开!”薛飞光不敢不听,侧身闪开,但样子极是可怜可爱。
病僧和李不净都对她有特殊好感,心下甚是不忍。病僧首先道:“贫僧来向女檀樾请问敝师伯灵光长老的消息!”他的话声中听起来虽是有气无力,但却传出老远。
李不净道长接口道:“小道也是来此探询敝派长辈房玄枢真人下落,还望薛施主赐告!”
屋中传出一声冷笑,歇了半晌,才道:“他们难道还活得成么?这一问真是多余无谓!”
李不净手按剑柄,大声道:“那就请女施主赐教几手,待贫道返山说出今日经过,好教敝派上下都忍气吞声!”
病僧眼中射出森森光芒,病倦之态一扫而空,说道:“李道兄这话正是贫僧心中欲说之言!”
薛三姑道:“使得,你们小心了!”
李不净掣剑出鞘,病僧口中微微发出呻吟之声,似是病魔肆虐,难以忍受。但双目光芒更盛,却空着双手。
眨眼间一道人影快逾闪电般飞出门外,两声尖锐划空鞭声尖锐同时响起。
李不净洪声笑道:“好鞭法……”手中青锋向前微微一送,剑尖所至,恰好刺中幼细的鞭身。但那鞭子疾地弯折,末稍击中剑身。李不净但觉手腕一阵麻木,几乎握不牢长剑。
另一侧的病僧同时之间受到此细鞭侵袭,他却是躲避不及,被鞭子抽中肩胸。可是不但没有响声,细鞭也迅即弹起,病僧感到被抽中之处,微有火辣之感,心中不禁骇然!
薛三姑心中也暗暗一凛,忖道:“我这一鞭虽是只用上五成力道,但此僧居然禁受得住,可见得已练就护身奇功……”她鞭影掣回之时,人也退回屋内,这一来一去宛如闪电。上面的念头乃是回到屋内才转的。她又想道:“那肮脏杂毛剑法之高也是世上罕见,我的鞭子去势何等神速,他竟能以剑尖刺中,如此眼力腕劲果是出色当行的剑客!”
门外的僧道二人各各领教过她的身手,当真不敢轻躁入屋。病僧道:“阿弥陀佛,贫僧已挨过女檀樾神鞭,想必可以请问几句话?”
李不净接口道:“其实薛施主若是肯把昔年秘辛赐告,于大家都有益无损,薛施主何乐而不为?”
薛三姑尖声道:“都给我滚,想知道灵光和尚、房玄枢道人结局的话,可教少林崆峒两派掌门亲自来问,你们还不配晓得!”
病僧和李不净都不禁一怔,互相使个眼色,退开老远。李不净道:“她既是点明掌门人才能询问,咱们便有点为难了!”
病僧道:“是啊!但咱们若是被她一语迫走,却又面子难堪……”两人商量了一阵,便在楼前田塍上打坐,楼中之人若要离开,必须穿过这两条田塍之一。
天色渐黯,薛三姑在屋中见那僧道二人盘坐不去,看来他们已决心坚持到底。只有用武力赶去他们,或是说出昔年之事。第一个法子苦在赢不得他们联手之势,第二条路乃是屈辱,绝难忍受。因此心下甚是烦躁,忽听李不净宏亮的声音传入来,说道:“病僧道兄,我心中有个疑团,难以测破……”
病僧有气无力地应道:“什么疑团!”
李不净道:“敝派长辈房玄枢真人的剑术功力,无一不比贫僧强胜数倍,想来贵派昔年号称三大高手之一的灵光长老,也比道兄高强无疑!”病僧应一声是。
李不净又道:“但以刚才薛施主的一鞭瞧来,虽然可列入一流高手,但若要赢得贵我两派的前辈高手,却是万万不能……”
薛三姑没有哼声,薛飞光从楼上奔下来,道:“姑姑,你听见他们的放肆话么!”
薛三姑点点头道:“他们说得不错,我虽是十多年功力有退无进,但当年仍然赢不得武林三贤七子这十大高手……”
薛飞光讶道:“三贤七子是谁?那灵光和尚和房玄枢真人也在其中么?”
薛三姑点头道:“他们是三贤之二……”忽然间烦躁起来,挥手道,“回到楼上去!”
薛飞光怯怯道:“你……你要出去对付他们?”
薛三姑道:“我要去对付裴淳!”神色甚坏,使得薛飞光十分担心。只因薛三姑在这等气恼心情之下,说不定便会下毒手杀死裴淳,这刻必须设法和缓局势才行!
她慢慢地向侧门走去,才走了四步,心中已想出三四种缓住局势之计。迅即选择了其中之一,停步回头道:“姑姑,你不喜欢裴淳大哥,对不对?”
薛三姑面色一寒,冷冷道:“你又想起他啦!”
薛飞光道:“他再不好也算是侄女的好朋友,我实在不愿姑姑亲手加害他,目下却有一法……”
薛三姑道:“你姑且讲来听听!”薛飞光指一指外面,便低头走了。薛三姑默然想了一会,才走到裴淳被困的房间内。
裴淳一见她进来,饥渴全消,精神大振,说道:“三姑姑,你当年加害三贤七子之事虽然是你的不好,但眼下被人在门外欺负,小侄实在看不过眼,意欲自告奋勇出去对付他们。”
薛三姑不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