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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莫伯雷侯爵一进入卡蜜儿的房间,就恭恭敬敬地向她施礼,就好像在土伊勒里王宫见面一样。他若是能说话,也许会向卡蜜儿讲述,他如何逃脱了教师的监护前来的,如何买通一名仆人才到她窗下守夜,而当她离开歌剧院时,他又是如何跟踪而来,她的一瞥如何改变了他的整个生活,总之,他在这世间如何只爱她一人,也没有别的奢望,只求同她结成伴侣,共享幸福的生活。这番话全写在他嘴唇上,可是,卡蜜儿答礼向他鞠了一躬,就让他明白讲述这些根本没有必要,一旦他来了,究竟是怎么来的,她了解不了解就无所谓了。
德·莫伯雷侯爵终于来到他所爱的人面前,尽管表现了极大的胆量,但是我们前面说,他这人还是纯朴而矜持的。他向卡蜜儿施过礼之后,就千方百计地要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可是徒然,她根本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侯爵看见桌上那块写着“卡蜜儿”名字的木板,便拿起粉笔,在这名字旁边写上他的名字:“皮埃尔。”
“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男低音的粗嗓门嚷道,“怎么就这样约会啦?先生,您是从哪儿钻进来的?您到这屋来干什么?”
这样叫嚷的正是吉罗外叔公,他穿着睡衣走进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这事儿可真妙啊!”他继续嚷道。“大晓得我在睡觉,而您若是弄出了响动,至少不是用您的舌头。怎么还有这种人,干脆就登梯爬高上来?您想干什么?踏坏一辆车,什么都搞破,什么都损坏,还要干什么呢?败坏一个家庭的名誉!侮辱作践正经人家!…”
“嘿!这一位,我说话也听不见!”吉罗外叔公伤心地说道。这时,侯困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这样一封信:
“我爱卡蜜儿小姐,要娶她为妻,我有两万法郎的年金。您愿意把她嫁给我吗?”
吉罗外叔公不禁叹道:
“只有不说话的人,干起事来才这样痛快。”
他想了一下,又高声说道:
“对了,忘了这茬儿了,我只是她的外叔公,不是她父亲。还得请求她爸爸同意。”
九
要征求骑士同意这样一桩婚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倒不是因为他不想为女儿好,前面我们已经看到,他总要尽一切可能减轻女儿的不幸,可是眼下这件事情,却有一种几乎难以克服的困难。要把一个身有严重残疾的姑娘,嫁给一个天生就有同样残疾的人,这种结合如有什么结果,那很可能只会给人世增添不幸的成员。
骑上隐居在自己的庄园里,心情始终极度哀伤,继续过着孤寂的生活。德·阿尔西夫人葬在园子里,坟墓围了一圈垂柳,远远向过路人宣示她安息的简朴之地。骑士每天散步都走向这地点,在墓旁一连呆几小时,受痛悔忧伤的折磨,沉浸在能勾起他痛苦的所有往事的回忆中。
一天早晨,吉罗叔叔突然来了,正是在那里找到了他。老人撞见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的第二天,就带着侄孙女离开巴黎,回到勒芒,将卡蜜儿安置在他自己家中等待他去斡旋的结果。
皮埃尔得知这次旅行,保证忠贞不渝,信守诺言。他早就父母双亡,成为家产的主人,动用只需征求监护人的意见,他的意志不必担心碰到任何障碍。而老人这方面,也愿意扮演调停人的角色,促成两个年轻人的婚姻,不过他觉得他们第一次相会实在奇怪,今后如无姑娘的父亲和公证人的同意,绝不能重演。
可以想见,骑士刚听吉罗叔叔说了几句,就惊诧到了极点。于是,老人向他讲述在歌剧院相遇的情景,那个幽会的奇特场面,以及更为离奇的求婚,骑士简直难以想像,会有这样的传奇故事,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人家可是严肃认真对他谈的;他头脑里立刻产生我们预料得到的异议。
“有什么办法呢?”他对吉罗说道。“让两个同样不幸的孩子结合?我作为父亲,家里有这个可怜的孩子还不够吗?难道还要给她找一个类似的丈夫,增加我们的不幸吗?难道我就命里注定,身边只有为世人所鄙弃的人、所歧视和可怜的对象吗?难道我就应当同聋哑人相伴一生,在他们可怕的沉默中间活到老,由他们的手给我合上眼睛吗?上帝知晓,我并不炫耀我的姓氏,但这总归是我父亲传给我的,难道我还要留给既不能签字、又讲不出来名的不幸者吗?”
“讲是讲不出来,”吉罗说道,“但是签字,那可得另说着。”
“签字!”骑士提高嗓门。“您丧失理智啦?”
“我明白着呢,这个青年会写字,”叔叔回敬道。“我可以向您作证,证明他甚至写得很好,很麻利,他的求婚书还在我兜里,老实说,挺合乎规矩的。”
老人说着,拿出字条给骑士看:德·莫伯雷候爵写的字不多,但是的确十分简洁,又十分明白地表达了他的请求。
“这是怎么回事儿?’父亲说道。“从什么时候起,聋哑人也拿起笔来?吉罗,您这是给我讲的什么故事?”
“真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吉罗说道,“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的本意,不过是让卡蜜儿开开心,也和她一起瞧瞧单腿旋转是什么样子。这位小侯爵碰巧也在那儿,他手里肯定拿着一块青石板和一支铅笔,用得十分熟练。我同您一样,始终认为人一哑巴,就什么话也说不了;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看来,如今有人发明了一种方法,适用于所有聋哑人,他们用来能相互理解,彼此完全可以交谈。据说发明者是位神甫,姓名我不记得了。至于我,您也完全了解,我一贯认为,一块青石板只配铺在房顶上;可是,那些巴黎人脑袋瓜儿可真灵!”
“您讲的,可是当真?”
“完全当真。这位小候爵很富有,小伙子很英俊,他是贵绅,人也很文雅,我可以为他打保票。请您想想一件事:您如何安置可怜的卡蜜儿呢?不错,她不能说话,可这也不是她的错。您让她今后怎么办呢?她不能总在家当姑娘呀!现在有一个男子爱她,如果您把女儿许配给他,他绝不会因为妻子舌头尖有毛病就厌恶;他通过自身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两个孩子能相互理解,不用叫喊就心领神会。小侯爵认字,也会写字,卡蜜儿也能学会,她学不见得比另一个费劲儿。您应当明白,如果我提议让您把女儿嫁给一个盲人,那您尽可刮我的鼻子;可是,我推荐的是个聋哑人,这总归是合乎情理的。您瞧,自从有了这丫头,十六年了,这始终是您的一块心病。您作为父亲,如果不能做出决策,那么还不是同所有人一样,怎么能解决呢?”
骑士听着吉罗叔叔这样讲,目光不时投向他妻子的坟墓,仿佛深长思之:
“让我女儿恢复思考能力,”他沉默许久才说道,“上帝允许吗?这事儿可能吗?”
这时,邻村的本堂神甫走进园子,是来庄园吃饭的。骑士心不在焉地同他打了声招呼,继而才猛地从沉思中醒来。
“神甫先生,”他问道,“您有时了解些消息,收到报纸。有个神父从事聋哑人教育,您听说过吗?”
不巧的是,所问的人是当时一个地道的乡村教士,人倒纯朴善良,但是非常无知,还相信这个世纪大量存在的、极为有害的各种偏见。
“我不知道老爷要说什么,”他答道(他把骑士尊为村子的老爷),“可能指的是德·勒佩神甫吧。”
“正是他,’请罗叔叔说道,“这姓名别人对我说过,可我没记住。”
“对呀!”骑士说道,“应当怎么看呢?”
“我不能不懂装懂,’你堂神甫回答,‘过分谨慎地谈论一件事。然而,在这个问题上,根据我随便收到的一点情况,我有理由认为,德·勒佩先生虽然是个十分可敬的人,但是绝没有达到他所确定的目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吉罗叔叔问道。
“我的意思是,”教士回答,“多么纯的动机,有时结果也令人大失所望。毫无疑问,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那种努力可钦可佩,然而我完全有理由认为,像老爷所讲的,企图教聋哑人识字,完全是异想天开。”
“我亲眼看见的,”吉罗说道,“我看见了一个聋哑人写字。”
“我绝无同您唱反调的意思,”本堂神甫反驳道,“可是有些学识渊博的知名人士,我甚至可以引举巴黎医学院的一些博士,他们都断然地对我说,这种事情不可能。”
“亲眼看到的事情,没法儿说不可能,”老人不耐烦地又说道。“我兜里揣着这张字条,走了五十多法里,送给骑士,就在这儿,跟阳光一样清楚。”
老瓦匠师傅说着,又掏出字条,送到本堂神甫的眼皮底下。神甫五分惊讶,五分好奇,额过来倒过去,高声念了好几遍字条,又还给吉罗叔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骑上仿佛置身于争论的局外,他继续默默地走来走去,心里越来越犹豫不决了。
“如果吉罗说的有道理,”他心中暗道,“我再拒绝,就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那差不多就等于犯罪。这个可怜的姑娘,我只给了她生命的表象,她生下来就沉入黑暗中,现在有了个机会,她可以同一个寻找她的人携起手来,虽然还走不出永远包围她的黑暗,但她终究可以梦想自己是幸福的。我凭什么权利阻拦她呢?她母亲若是活着,会怎么说呢?”
骑士的目光再次移向妻子的坟墓,接着,他抓住吉罗叔叔的手臂,拉他走开几步,低声对他说道:“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好吧!”吉罗叔叔说道,“她在我家呢,我去接她,给您带来,我们一道来,这要不了多大工夫。”
“绝不要!”父亲回答,“我们共同努力使她幸福就行了;可是,再同她见面,我实在办不到。”
皮埃尔和卡蜜儿在巴黎小神父教堂结婚。证婚人只有家庭教师和外叔公。主持仪式的神父向他们讲了那套程式话;皮埃尔比较熟悉,知道什么时候点头表示同意,颇为顺利地完成了很难扮演的角色。卡蜜儿则干脆不去揣测,不想弄明白,只是看着她丈夫,见他点头也点头。
两个年轻人只是对视和相爱,可以说这就足够了。他们永远携起手来,走出教堂的时候,顶多说算是相互认识。侯爵宅础相当大。卡蜜儿在宗教仪式之后,登上华丽的马车,而且看着这车子像孩子一样好奇。到了公馆,她也不胜惊奇:这些房间、这些马匹、这些仆人,都将属于她了,在她看来真是个奇迹。按事先定好的,婚礼不事张扬,只摆了一桌简单的婚宴。
十
卡蜜儿做了母亲。一天,骑士正在园子里凄然地散步,接到一名仆人送来的一封信,字体出自一只陌生的手,看着似曾相识,又不得而知,有一种奇异的复杂感觉。信是卡蜜儿写来的,内容如下:
父亲啊!我会说话了,但不是用嘴,而是用我的手。我的可怜的嘴唇始终闭合,然而我还是会说话了。我的老师教会我给您写信了。教授我的人,也正是培育他的人,因为您知道人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