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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楚庚微微吃惊地回答道:
“我没有什么高兴,我不过……”
他竭力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微笑却从他那稀少的微黄的唇髭下面,从他那薄嘴唇的、狡猾的、充满着马合烟草气味的口里出来了。
“我干么这样毫无意义地走来走去?”他心里想。接着他明白了,他要找菲克托尔·安德列依奇。近来毕楚庚有这么一个坚持的要求——把任何事情都告诉斯里温科,然后不相信地笑着,听听斯里温科会说些什么。
他终于把他找到了。
这是在已近黄昏的时候。斯里温科刚刚从团政治科回来,他被召去参加讨论即将来临的战斗的党组长会议。他带来了大批小册子、报纸和空白战报。在归途中他遇到了一大群快乐地回家去的俄国人。
虽然在这一群人里面没有他的女儿,可是斯里温科觉得很幸福。嘴吻痛了,手了握酸了。其中有两个来自伏罗希洛夫格勒附近的矿工居住区的姑娘。现在,在解放以后,她们只有一个愿望:参军。这两个高高的、体格匀称的姑娘使他想起了加林的女朋友,她们常常到她那儿去做习题和朗诵诗。
斯里温科回到连队后,向司务长作了报告,就走进屋子里去爱。毕楚庚在楼梯上碰到了他。因为这两个士兵都喜气洋洋,而且每个人都有话想说,他们就在窗边坐下来,最先开口的是斯里温科,因为毕楚庚决定把他的消息留到最后说:他认为这些消息更重要。
但是斯里温科所讲的关于解放了的俄罗斯人的事情使他很激动。
“呵,今后的工作可多着呢!”斯里温科说,一边若有所思地捻着唇髭。“在我们那儿有许许多多给破坏了的城市,给烧光了的村子。必须赶快地建设起来,供给人们衣服和鞋子……”
“唔,对啊……”毕楚庚慢吞吞地说,“人民受尽了折磨,吃尽了苦头。好,不要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用小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把他的背囊放在斯里温科面前:“你瞧!”
“又是小牛皮?”
“哦,不!我已经把他们扔了,”毕楚庚得意洋洋地说。
“哦?”斯里温科奇怪起来,“你真的扔掉啦?”
毕楚庚解开背囊,里面放着几只白色小盒子,盒子里放着些类似铅笔芯的柱形小石头。
“打火石。”斯里温科疑惑地说。
毕楚庚爱惜地把小石头在手掌上扔来扔去,说道
“瞧,还没有全部数过哩。放在我画上了十字的那些盒子里的,我都数过了。但是放在这些盒子里的还没有数过。”毕楚庚抬起眼睛看见了斯里温科严肃的脸色,他突然急躁而大声地说:“你干么看着我?你可知道给德国人占领过后我们那儿的村子的情形吗?没有火柴!人们只有用‘卡秋莎’点火。听我说!要五个卢布才能买到这样一块小石头哩。”
“你真是一个无赖!”斯里温科又象诧异又象愤怒地说。
毕楚庚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好象大人笑小孩子的幼稚一样。
斯里温科用悲伤的责难口吻说:“全世界正在动荡不安。死人都从坟墓里站起来,而你却想把小石子卖五个卢布。价格规定了吗?批发或许可以便宜些吧?你这个市侩!给我滚开!”斯里温科突然站起来,并且结束说,“你想投机!我们从前不容许而现在也绝不容许这种人存在的!”
毕楚庚很生气,抓起背囊,从房间里跑出去,可是他在门口站住了,向斯里温科转过身来,轻声问道:“你要报告吗?”
“你告诉我,”斯里温科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你为什么对我讲这些小石头?向党组长作报告吗?你或许是要向我打听一下这样做是不是对吧?”
“或许是这样。”毕楚庚愠怒而含糊地回答。
斯里温科冷笑了一声:“你失算了,毕楚庚!”他挨近毕楚庚,说:“我们制造了这些大炮、坦克和飞机,武装了这样一支军队,供给了他们服装和鞋子,供给了农民拖拉机,我们把侵占了整个欧洲的德国人打得落花流水,我们差不多已经到达了柏林,而你却为火柴而发愁?你想靠它发财!你这个混蛋东西!好,把你的石子扛在背上走吧!你自己会把它们扔掉的!至于我,我要告诉你的是这样:当周围的人们生活过得不好的时候,我是不能过好生活的。从前不能,现在也不能。我知道某些人能够这样做。如果你能够这样做的话,不妨试一试。可是我不能。”
毕楚庚脸色很阴郁,离开斯里温科走了。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斯里温科的话刺痛了他的心,比他自己所预料的要厉害得多。他时时不安地咳嗽,并且喃喃地自言自语:“我不该告诉他!弄得自己心神不安!”
上尉在院子里叫住他。毕楚庚吓呆了。可是,不,上尉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离开过队伍。他说:“为什么不把枪擦干净?肮脏,又没上油。”丘霍夫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例外地说了很多话,并且微微着重地说着每个字:“苏维埃军人既然是解放大军的代表,他就应当做出纪律的榜样给人家看。去吧,毕楚庚。”
毕楚庚轻松地舒了口气,就去擦他的枪了。
丘霍夫隔窗望见了马加丽塔。她站在士兵们中间,借助手势和幸福的微笑,生动地给他们解释着什么。他看见了丘霍夫,也对他微笑。
他随便地向她点了点头,就离开窗口走了。
他对她的态度很矜持,这使马加丽塔觉得诧异。她的丈夫的在场使士兵们受了拘束(果戈别里节没礼貌地称他做‘荷兰干酪’),可是上尉毕竟知道她没有丈夫!
这个战时的欧洲女流浪者象一粒灰尘似地在占领、战争和收容所的生活的黑旋风中转了这么多年,并且惯于以浓厚的不顾羞耻的态度看待一切事物,所以在她看来,这个俄国军官的矜持是不可思议的。
跟她同名的一个女朋友,三十三岁的法国女人麦加特·梅里埃,对她说:“那不过是因为你对人的尊敬感到生疏而已。他不过是尊敬你,这个可爱的上尉。士兵——他们始终是士兵,但是在这里,你要知道,甚至叫人奇怪,他们多么尊敬我们啊!”她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有时侯甚至过分!”
不管怎样,可是马加丽塔的生活变得光明而有趣了。虽然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上路,可是姑娘满心希望她将跟俄国军官一起走,他会带她到那个奇异的国度去。虽然回国的日期和行程都已经讨论过了,可是她总觉得她回家将比其余的人迟得多。捷克人马列克教她俄文,她已经认识了二十个字,她打算在适当的时候说出来,使上尉出其不意地大吃一惊。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幸福——两星期前因为害怕德国居民们的白眼而不得不悄悄地和小心得走路的地方,现在可以自由和随意地行走了!看到那些从柏林撤退出来的女市民的讨好的目光,真叫人愉快啊!在这儿她们的人数很多。她们从前轻蔑而无礼貌地对待异国人,把他们当作下等种族的人看待。
天气更加暖和了。村街上已经吹拂着春意浓厚的和风。人们的忙碌、大路上的喧嚷,村舍上的白旗——这一切好象是全世界结婚的日子,人们仿佛都是沉醉的、愉快而兴奋的,很和善的。
晚上下起雨来了,不久变成了真正的暴雨。跟女友们一起坐着缝衣服的马加丽塔,跑到街上去了。温暖的充满春天气息的沉重的雨滴打在她的脸上。
马加丽塔感觉到——最近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她自己是一个和她的年龄相称的姑娘。她蹦蹦跳跳,高声地复习着她所记得的俄国字。
在庄园的院子里跟几个俄国人谈着话,向那个肤色浅黑的,时常向她投过来热情的眼色的士兵卖弄风情,接着她上楼去找“她的”上尉了。
她在男爵夫人的逃跑了的儿子的书房里看见了他。上尉背朝着门坐着,正在翻阅一本薄薄的小书。她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过后怯生生地咳了一声。他转过身,站了起来。
桌上点着一盏大灯。这儿寂静而舒适。
她笑了笑。他也笑了笑。她大着胆子,挨近他身边。这当儿——莫名其妙地——出于他意料之外的接吻——迅速地和有新鲜的雨水气息的接吻发生了。
在隔壁值班员的房间里,电话在高声而刺耳地鸣响。丘霍夫立刻醒悟了,小心地把姑娘从自己身边推开,就走出去了。
维谢尔恰科夫命令连队作战斗准备,即刻出发。派运输马车去取弹药。
丘霍夫放下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玛加丽塔静静地坐在窗台上,他从她身边走过,走进了客厅,又穿过几间空荡荡的阴暗的房间,走进了从前作为闺房的连队的储藏室,向戈杜诺夫作了必要的命令。
玛加丽塔坐在窗台上——她的头发是潮湿的,她显得很幸福,看着雨,望着渐渐变浓的黑暗,等待着。
士兵们从枪架上拿了步枪和自动枪,匆匆地把它们察看了一下。就到院子里排队去了。他们在这儿听见了遥远的北面的隆隆炮声。
战争在继续进行中。毕楚庚在一棵树下面忙着调整背囊的绳索。谢米格拉夫给上尉的马上了鞍。烟卷儿的火在闪闪发光。
士兵们在厨房的窗口看见了一个模糊的白点。
那是女地主。她站立着,伸长了胖胖的松弛的脖子细听着遥远的隆隆炮声。老婆子发觉人们注视着她,就向后一退不见了。
哨兵打开了大门。大门悲哀地格格作响。被派去取弹药的大车沉没在夜的黑暗里了。
从前的雇农们成群地涌进院子里来了。他们都很惊慌,因为听到了大炮的隆隆声,又因为俄国人这样默默地排成队,显然打算开拔了。
“立正!”戈杜诺夫震耳欲聋地喊出口令。
丘霍夫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穿着军大衣,束着野战皮带。谢米格拉夫从马圈里把马牵了出来。
“上尉同志!”戈杜诺夫把脚后跟噗地碰了一下,报告说,“连队已经用警报叫起,全体列队,没有病号。中士果戈别里节奉您的命令取弹药去了。”
“稍息!”丘霍夫说,接着他转身对那些站在大门口的外国人说:“监视这个女地主。在必要的时候,你们可以把她作为阶级消灭掉。我允许。”他又补上了一句:“你们用不着怕。你们是这儿的全权主任。”
捷克人兴奋地问,他们可不可以跟俄国人一起走,并发给他们步枪。
丘霍夫简短地回答:“不行。”
司务长戈杜诺夫吩咐道:“毕楚庚,套马车。”
丘霍夫说:“不必,把它扔了吧。”
“是,扔掉!”戈杜诺夫大声嚷道,在这个强大的叫声里包含着他的惊讶。
这当儿,马加丽塔在屋子门口出现了。她悄悄地走到丘霍夫跟前,他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脸,可是从她整个的神态,从她那迎风飘动着的衣服,从她那蓬乱的头发,可以感觉到她的痛苦的焦急。
“别怕,”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她说。“我们会回来的。”
捷克人马上把这两句话小声地翻译给她听。可是她似乎没有听见。她把手伸给了上尉。
他羞怯了,于是发出口令:“开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