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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狐-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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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连着自己显耀显耀,这事最为紧要,必须迅速赶办,否则铭旌也没有,衔牌也没有,牌位上、棺材上单写一个姓名,灯笼上但用庆余堂的堂名,那时出起材来,还像什么一个样儿呢?倒不如暗暗偷丧出了,免得被人瞧见的好。然捐官怕有一桩为难,我闻得娼优隶卒,身家不清白的,一概不准捐官。我是个乐籍人家,第一个先办不到,这便如何是好?
  宝玉独自踌躇了半晌,忽然转了一念:我只要多费些银子,所谓瞒上不瞒下,捐局中必然贪做这注生意,不来查究我家的底细了。想得有理,即命阿金相请帐房,同到楼上商议此事。宝玉一述己意,帐房道:“所虑甚是,幸而目今不比从前,况且是个虚衔,更属容易办到,这里的细底根由说穿了倒不好弄,好得他们也不查究,只想生意做得广阔,那管什么娼优隶卒、清白不清白呢?但不知你的意下,要替他捐几品的官衔呢?” 宝玉道:“奴想搭俚捐一个四品衔,勿知阿要几化银子 ?” 帐房道:“我听得近来捐局中生意不甚兴旺,减折收取,大约四品虚衔只须三百多两库平银,连费在内,六百元足够了。”宝玉道:“喔唷,要六百洋钿笃。” 帐房听他口气嫌贵,便说道:“据我意见,捐那四品衔不值得的,倒不如捐个盐运司提举衔的好,虽是五品,也可以晋封四品,另做一对衔牌,决无人批驳的。照此办法,可省一百块钱,你道好吗?” 宝玉道:“ 蛮好蛮好,总总费仔格 心罢。” 说着,就开箱取出五百钞票交与帐房。帐房接过,说:“我明日一早便往捐局中去,其余牌位上的衔条、身上的补子,以及衔牌灯笼等物,该用着官衔的,今晚即写字条,差人去知照便了。” 说罢便走,走到半扶梯,忽缩身转来问道:“我忘了一句最紧要的话,你家哥哥叫甚名字?”宝玉不禁呆了一呆,答道:“阿呀,奴到勿晓得 ,只怕俚 呒不名字格 。” 帐房笑道:“他官名叫做阿二,岂不要笑死人呢?”宝玉道:“ 实梗罢,费 格大才,替俚取仔一个名字罢。” 帐房点点头方始下楼去了。随即写了四张字条,一张是寿器店,一张是衣庄店,一张是漆器店,一张是灯笼店,各遣人分头去讫。至于六局鼓手人等,方才已命人关照过了,不必细表。少停帐房用过夜膳,等寿圣庵的和尚来了,已有九下多钟,即便作别而去。
  当夜一班和尚计有七众,即在灵前做那系念功德,居中一位大和尚,左右六个散众,香烟缭绕,梵贝传宣,和着那钟鼓、铙钹、木鱼之声,十分聒耳,与施食的法事差不多,惟中间用一根丈余的红头绳,一头系在台上接引佛手中,一头系在死尸的大拇指上,是接引他到西方之意。其实无甚道理,不过取其热闹,陪伴这个死尸罢了。足足闹了一夜,至天明方止,大家都没有睡觉。
  送和尚去后,隔得不多一回工夫,迎宾鼓手人等已到,刚在门前奏过乐,又来了几个扎彩匠,在灵前扎了一块白布匾额,檐前扎了四个大球、一扇大屏风,天井中扎了一个六角大宝盖,待等搭好了厂,方好挂上。其时搭厂匠、木匠也一齐到来,顷刻之间,天井上面厂已搭好,下面板已铺好,尚不及八下钟,尽行停当。正所谓有钱不消周时办,一些不错的。这时候各匠都去,帐房也来了,问:“大先生可曾起身?”相帮说:“昨夜大先生没有睡过呢。”帐房点头,一径登楼,见了宝玉,就将这张捐官衔的实收,与用剩的十几块钱一并交与宝玉收藏。宝玉接过一看,见那张实收上非但另取名字,连姓杜也改作姓胡了,因笑道:“轧实俚是姓杜呀,奴昨日忘记替 说格。”帐房忙道:“ 不改可不要紧吗?” 宝玉道:“ 横势俚勒里间搭,用奴格堂名,就让俚姓仔胡末哉,勿然,别人倒要缠差格,格落 去改俚哉,省仔点周折罢。”帐房听了,也不再说别话,要紧下楼办他的正事。
  刚才坐下记帐,见成衣店将赶做的孝衣白带送来,是宝玉与玉莲等身上的,其余相帮、仆妇的白衣,均由寿器店租赁,无须再做。成衣算过了帐,接连灯笼店、漆器店、衣庄店等陆续都到。灯笼店送上矗灯、大门灯、提灯,以及明角灯上所贴的官衔字样;漆器店送上四对金字衔牌;衣庄店送上箭衣、蟒箭、外套、四品补服,连衬衫、棉袄、棉裤各件。帐房即请宝玉下楼,过了一过目,方将发票上的帐算了一算,或付或欠,各店无不应允而退。末后寿器店也将定合的棺材,定做的衾、枕、被、褥、桌围、牌位、仙童仙女,租赁的孝帏帐幔、细麻衣裙、男女孝衣裙带,尽行送至,所少的绢绫幡幢今日还用不着。宝玉逐一细观,果然货真价实,有场面的了,就取银洋交与帐房,现付一半,余俟开吊日付清。寿器店的伙计取洋而去,不必烦叙。
  再说宝玉看相帮、拆管等众内外排场已毕,遂唤玉莲等与自己一同更换孝服,在灵前拜了一拜,各进孝帏哭了一场,早有阿金、阿珠等劝慰,拉他上楼休息,免得见景伤怀。其实宝玉这场哭,原是照例具文,何尝是真的?然别人听他的哭声,依稀莺啭乔林,悲悲切切,如怨如诉,不禁为之酸鼻,那知他善于哭调,并不痛心。及至回到楼上,想起今日虽有这样场面,足可夸耀于人前,所惜亲朋太少,报条无多,前来送殓的,只有几个亲近姊妹行中的人,真是一件憾事。故待等出殡那天,必须大大的排场,方使路人皆知我豪阔。再者开吊讣闻,不比报丧条子,无论稍稍认识的,都可以下一副讣,来者谅必较多,惟客人那边,怎好邀他们来帮我的场面呢?既而一想,吓,有了,我去请几位来点主,他们或者赏脸,也未可知。此外各客是否可以下讣,且同帐房商议再定。宝玉一念方毕,又是一念,因阿二既无妻室,那有子女,今日孝帏中缺少谢孝的尚不要紧,到了出材时候,出去一个空功布,岂不有失观瞻吗?怎奈此地亲族无人,何来嗣子?只好托阿金到育婴堂里去,抱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充作他的儿子,有何不可?
  不言宝玉在楼头思想。再表下面甚为热闹,门前鼓手迎宾,先后来了十余位送殓的大小元绪公,各在灵前叩首,看了这等的场面,无不说阿二福气,得如此死后风光。待到吃过中饭之后,和尚、道士以及土工、漆匠、内外执事、炮手等人役一齐毕集,伺候入殓。约摸至两下多钟,赞礼整备堂祭,宝玉与玉莲、芸台、月仙一一祭过,然后送殓诸元绪挨次拜了。
  其时哭声如沸,土工人等入内,旗锣伞扇、红黑帽各执事分班站立两旁,外边放炮连声,里面先请冠请珠,与死尸戴了大帽,上了朝珠,阿二一个乌龟,居然像一位四品亡故的大员。珠与冠请毕,方请棺材进来,自有土工等料理。但是无人捧头,不好看相,宝玉只得权命玉莲捧头,月仙捧足,将他入殓。少顷请盖请位,既无孝子,只好虚行故事的了。诸事均毕,左右执事退下,门外炮声亦绝,灵前放下孝帏,摆好座台,陈上祭筵,掌礼在旁喝礼,自宝玉起,以至送殓等人,各各赞拜,末后做过热淘羹饭,方才殓事告竣,送殓各元绪全行散去。惟有帐房此刻甚忙,当日开销六局人等,一项一项的摘帐分发。书中不能细表。直至傍晚六下多钟,人声始静。帐房结清帐目,交与宝玉,亦然回去。当晚宝玉也辛苦已极,连夜饭都没有吃,便去安睡,一宵晚景休提。
  到了来日上午十一下钟,宝玉方始起身,梳洗后,与阿金、阿珠说起昨天所想的心事,阿金道:“倪到育婴堂去弄一个小子来倒容易格,包勒我身浪末哉,可惜想着得晏(读俺)仔点,勿然,昨日还好扮场面格勒。至于客人搭下讣闻,请点主,勿知阿办得到笃? 既经要请教帐房末,蛮好 ,今朝阿要去请俚来介?” 宝玉道:“ 要格,奴还要托俚去画喜神、写挽对勒。阿珠, 下楼交代相帮笃去请罢。” 阿珠答应,自去传话,不表。
  约有一个时辰,方将帐房请到。宝玉单提起下讣、请客点主一节,帐房沉吟了片刻,始说道:“客人那边,照规矩是不能请,即请了也不肯来的,他贵我贱,如何下得讣呢?然有一说,好在上海地面是个乌糟糟的所在,不论绅衿客商,所重者金钱主义,即极卑极污的,一朝发迹,他们也肯俯就往来,因洋人租界之上依稀别有一天,做官的不怕有玷官箴,做绅的不怕声名狼藉,至于富商大贾,更不足论了,所以此刻你们下讣,谅无妨碍,断不至抛掷门外的。若请他们来点主,却要多费些银钱,有了银钱到手,就不问何等人家,欣然来了,但真真读书的迂夫子,却请不得的,因他尚有些廉耻的呆气,不及绅商的办事圆通呢。”
  宝玉听了这篇议论,足证是阅历有得之言,便说道:“ 格几化事体,才要托 费心格哉。” 帐房道:“ 晓得晓得,只是许多交往的客人,你们须酌量开个姓名单,我才好写讣上的签条呢。至若点主与襄题三位,亦须预先议定,另备帖子相请,然后当日再用全副执事去接他才是。” 宝玉唯唯,又托他请人画喜神、写挽联等事。帐房道:“ 既然有这许多事情托我,我要去了,前后只有七天工夫,异常局促,虽刻印讣闻已经早上去关照,凭你怎样赶紧,也须明晚才有,当晚写好签条,后日始能发出,但我一个人那里来得及?只好请个帮手的了。阿二的喜神,好得他有小照,你快交与我,立刻叫人去画,还等得及用。挽联是极容易的事,但不知那个出面,用什么称呼呢?”宝玉道:“ 替奴造仔一个假名字,算是俚格兄弟出仔面罢。讣闻浪也嵌仔下去,觉着闹猛点,犹之乎孝子格虚名字,想阿通格佬?”帐房点点头,不禁笑了一笑,连说:“通极通极。我不能在此耽搁,要紧去办事了。”就向宝玉要了几十块钱与阿二的小照,匆匆作别而去。及至天色傍晚,帐房事毕再来,却与一友同至,本是请来的帮手。因帮手闻是宝玉家中之事,便说宝玉与我曾经熟识,今晚定要前去相见,即向帐房借了一件长夹衫、一件马褂,以装自己的体面,故此刻拉着帐房同来,顺便取这张下讣的名单。两人到了楼头,阿金先从房中出来,一见帐房带来的朋友,不是别人,却是昔年认识的,即忙叫应了一声。正是:

  笑煞趋炎夏二子,俨然僭礼鲁三家。


  要知来者是那一个,怎样襄办丧务,大出棺材,都在下回中详叙。



九尾狐
第六十二回 单趋贤帮忙办丧事 胡宝玉越礼出棺材



  按上两回书中载,宝玉的哥哥阿二病重身故,宝玉为之经营丧务,入殓方毕,又议出材,必欲大大的举动一番。不知者以为情关手足,厚待亲兄,然自明眼人观之,不过欲张庆余堂的场面罢了。
  在下做到这里,偶有一友过访,见余案头的稿本,略一过目,即笑谓余曰:“ 子误矣,子误矣,庆余堂开丧一事,确然有之,但是弟而非兄,子得无传闻失实乎?” 余曰:“ 唯唯,实误于想当然耳,盖因宝玉之母原系箍桶匠之妻,其后姘识小镜子,只生宝玉一女,未闻更生一男,然则阿二系桶匠之子无疑,其母先嫁桶匠,后姘小镜子,余故谬断阿二为兄,宝玉为妹耳。”友又笑曰:“ 子但以理猜测,安得足为定评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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