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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生活可以过得舒舒服服,而且,德·康布尔梅先生自有优越之处,因为,如果说母亲大人老侯爵夫人喜欢自己的儿子胜过自己的儿媳妇,可她却生了好几个孩子,其中至少有两个孩子是没有出息的,她每每声称,依她的看法,家族中最好的还是侯爵。他曾在军队里当过几天兵,他的战友们嫌康布尔梅太长说起来费事,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康康”,其实他对康康舞毫无建树。人家请他赴晚宴,上鱼(哪怕是臭鱼)或上第一道正菜的时候,他很会为晚宴添油加醋,说:“咳,您瞧瞧,我觉得,真是一头漂亮的畜生。”而他的老婆呢,自从进入他家那天起,就千方百计使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合其潮流,将自己提高到丈夫的朋友们的水平上,甚至想方设法象情妇那样讨他的欢心,仿佛她过去早已同他的单身汉生活厮混在一起,她与一些军官谈到她丈夫时,每每不加掩饰地说:“你们会见到康康。康康去巴尔贝克了,但他今晚一定会回来。”今晚她很生气,在维尔迪兰家里受到了牵连。她这样做,纯粹是应婆婆和丈夫的要求,为收租才来的,但是,她受到的教育不如他们高,不掩盖事情的动机,而且半个月来,她就跟女友们咬舌头根,大谈特谈这顿晚饭。“您晓得吧,我们要去我们租户家里吃晚饭。这等于增加了租金。实际上,他们究竟会把我们可怜的老拉斯普利埃糟踏成什么样子(好象她是在那里出生,可以在那里找到亲人们的所有回忆似的)。我们那看门老人告诉我说,那儿早已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了。我不敢想象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在我们重新住进去之前,还是要里里外外消毒一遍为好。”她高傲地来了,而且闷闷不乐,那神气,犹如一个贵妇人,因为打仗,她的城堡被敌人霸占了,可她仍觉得是在自己家里,务必向战胜者表明,他们是入侵者。德·康布尔梅夫人开始见不到我,因为我在侧门门洞里,同德·夏吕斯先生在一起,他告诉我,他从莫雷尔口里得知,莫雷尔父亲曾在我家当过“管家”,他,夏吕斯,据此可以充分相信我的聪明和宽宏(于他于斯万属同一字眼),以回绝我那下流低级的淫乐,而一些下作小白痴(我已心中有数),倘若他们是我的话,兴许会趋之若鹜,并向我们的客人们细细披露出来,而我们的客人们也许会以为是小题大做呢。“我对他感兴趣,并把他纳入我的保护范围,仅这件事就非同小可,我把过去一笔勾销了,”男爵一锤定音。我洗耳恭听,许之以沉默,我本来就可以保持沉默,但并不希冀以此换来聪明和宽宏的美名,我看了看德·康布尔梅夫人。我这才认出了这易溶可口的东西,不日前我曾品尝过,那是在巴尔贝克平台上吃点心的时候,那玩艺儿夹在诺曼第的硬饼里,我看饼硬得象一个鹅孵石,老主顾们一个个都下不了牙齿。她对丈夫从生母身上继承下来的十足憨气极为恼火,当人们向他一一介绍老主顾时,只见他憨态可掬,露出不胜荣幸的神色,不过,她愿意履行上流社会贵妇的职责,当人们向她指名道姓介绍布里肖时,她又乐意让他去认识自己的丈夫,因为她曾见过更高雅的女友们就是这么做的,但盛怒或高傲压倒了社交礼仪上的炫耀心理,她本应该这么说:“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丈夫,”可她却说:“我把您介绍给我丈夫,”这样,她虽高举起康布尔梅家的大旗,却无视康布尔梅家人自己,因为侯爵向布里肖鞠躬,头低得跟她预见的一样低。但德·康布尔梅夫人一见到德·夏吕斯先生,她这一套脾气说变就变,她一眼就把德·夏吕斯先生认出来了。她曾想方设法让人把他介绍给自己,但无一成功,即使在她与斯万有关系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德·夏吕斯先生总是站在妇女一边,支持他的嫂子与德·盖尔芒特先生的情妇们作对,支持当时尚未结婚,但却是斯万的老关系的奥黛特,与斯万的新关系们作对,作为家庭严正的卫道士和忠实的保护人,向奥黛特许诺——并说话算数——不让人家指名道姓把自己介绍给德·康布尔梅夫人。德·康布尔梅夫人当然未曾料到会是在维尔迪兰家里最终结识这个无法接近的男人。德·康布尔梅先生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大喜过望了,以致他自己也动了感情,看着他妻子,那表情似乎在说:“您决定来高兴了吧,是不是?”不过,他说的极少,知道他娶了一个高级老婆。“鄙人,不配,”他无时无刻不这么说,就爱说一则拉·封丹和寓言和一则弗洛里安的寓言,感到这两则寓言正适合他的无知,另一方面,可以使他以种种倨傲的奉承形式,向不是小圈子里的学者们表明,他有能力出猎而且读过寓言。不幸的是,他只知道这两则寓言。于是常常挂在嘴上。德·康布尔梅夫人并不笨,但她有种种习惯极令人讨厌。在她脑子里,对人名的曲解绝无任何贵人倨傲的意思。她可不象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因家庭出生的原因应该比德·康布尔梅夫人更不乏这种滑稽可笑的手段),为了不露出知道不雅姓名的神色(而今此名已成了一个最难得一见的女人的名字了),提到朱利安·德·蒙夏多时说:“一个小太太……比克·德·拉米朗多尔。”不,当德·康布尔梅夫人错提一个姓名时,这完全是出于善意,是为了不露知道点底细的声色,与此同时,出于真心实意,就连她也供认不讳,以为一经她的剽窃,这名字也就掩而盖之了。倘若,譬如说,她为一个女人辩护,她千方百计遮遮掩掩,同时对哀求她说出真相的人,却又不愿意撒谎,不直说某某夫人现在是西尔万·莱维先生的情妇,可她却说:“不……我对她一无所知,我听说,有人指责她与一位先生调情,可我不知道这先生姓甚名谁,好象卡恩,科恩,库恩什么的;何况,我以为,这位先生早已去世了,他们之间从来没什么嘛。”这是类似撒谎者手法的手法——而且是反其道而行之——撒谎者流对一个情妇或随便一个朋友讲自己的所作所为时,总是口是心非,乔装打扮,心想,情妇也罢,朋友也罢,是决不会一眼看出自己说出的话(诸如卡恩,科恩,库恩之类)是节外生枝的,是与谈话内容风马牛不相及的,是有双重谜底的。
维尔迪兰夫人附在她丈夫耳朵上问:“我是不是可以把胳膊伸给德·夏吕斯男爵?你右边将拥着德·康布尔梅夫人,大家本来可以礼尚往来嘛。”“不,”维尔迪兰先生说,“因为另一个人身份更高(想说德·康布尔梅先生是侯爵),德·夏吕斯先生充其量也是他的下风。”“那好吧,我把他安排到亲王夫人身边。”于是,维尔迪兰夫人将谢巴多夫夫人介绍给德·夏吕斯先生;他们俩彼此欠身致意,一言不发,看样子他们彼此都知道底细,而且彼此许诺相互保密似的。维尔迪兰先生把我介绍给德·康布尔梅先生。他操着重嗓门,带有轻微的口吃,话尚未出口,他那魁伟的身材和满面的红光就摇摆波动起来,表现出一个长官的优柔寡断,长官想方设法让您放心并对您说:“有人对我说过,我们会作出安排的;我会让人取消对您的惩罚;我们又不是吸血鬼;一切都会好的。”然后,他握着我的手:“我以为您认识我母亲,”他对我说。况且,他觉得初次见面用动词“以为”为妥贴,但决非表示一种怀疑,因为他又补充道:“再说我有一封她的信要交给您。”德·康布尔梅先生旧地重游象孩子一般高兴,他曾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又回来了,”他对维尔迪兰夫人说,说着,他的目光露出叹为观止的神色,重新辨认出门上那一幅幅花卉图画和一尊尊高底座的大理石半身塑像。不过,他难免有人地生疏之感,因为维尔迪兰夫人带来了她拥有的大量美丽的老古董。从这个观点看,在康布尔梅夫妇眼里,维尔迪兰夫人虽然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但她并不是革命者,而是聪明的保守派,个中的意义他们,却偏爱用普普通通的粗布作装饰,犹如一位无知的神甫责怪教区的一个建筑师将丢弃一边的古旧木雕重新修归原处,那教士自以为用圣絮尔皮斯广场上买回的装饰物取而代之还挺不错呢。在城堡前面,一个神甫花园到底开始取代了那一个个花坛,这些花坛不仅仅是康布尔梅一家的骄傲,而且也是他们园丁的骄傲。他们的园丁只把康布尔梅一家视作自己的主人,却在维尔迪兰一家的奴役下呻吟着,就好象土地暂时被一个入侵者及一帮土匪军占领着,他暗地里去向被剥夺了财产的女主人鸣冤叫屈那样,为他的南洋杉,为他的秋海棠,为他的长生草受到冷遇而感到愤愤不平,他们竟然敢让春黄菊,维纳斯秀发草之类的普通花卉闯入如此富丽的府邸里乱长一气。维尔迪兰夫人已感到这潜在的对头,已经横了心,如果她得以把拉斯普利埃长期租下来。或者索性买下来,那一定得提出条件,解雇掉这个园丁,然而老女主人却相反,非保住他不可。他曾在困难时期为她卖力而不图任何报酬,对她恭恭敬敬,但由于平民百姓的下人们闲言碎语作怪,最深刻的精神蔑视同最痴情的敬仰镶嵌在一起,而最痴情的敬仰又迭印在不可磨灭的旧恨上,说起德·康布尔梅老太,她,七十高龄,在东边拥有的一座城堡突然遭到入侵,不得不忍受一个月同德国人打交道的痛苦,他常常这样说:“人家最恨侯爵夫人的地方,就是在战争期间,站到普鲁士人一边去了,甚至让他们住进她的家里。要是换一个时候,我可以理解;但在战争期间,她就不应该了。这不好。”他对她可谓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崇敬她的善良,但却使人相信,她因背叛而成为有罪。维尔迪兰夫人很是生气,德·康布尔梅先生口口声声说他把拉斯普利埃旧貌全都认出来了。“不过,您总该发现多少有点变化吧,”她回敬说。“首先,有魔高鬼大的巴布迪安纳铜像,而那些长毛绒无赖小坐椅,我早就把它们打发到顶楼上去了,放在那上面还太便宜它们了。”对德·康布尔梅先生予尖刻的回击之后,她才向他伸出胳膊让他挽着准备就席。他犹豫了片刻,心里嘀咕起来:“我总不好抢在德·夏吕斯先生之前吧。”但,一想到德·夏吕斯先生是世交老友,此时他又没有贵宾席,便决定挽起伸过来的胳膊,对维尔迪兰夫人称,他是多么自豪,终于被接纳进了小团体(他就是这样叫小核心的,得知这一名堂颇为得意,不无一点好笑)。戈达尔呢,就坐在德·夏吕斯先生身边,只见他透过夹鼻眼镜看了看德·夏吕斯先生,想与他结识,也想打破冷场的僵局,不由频频眨起眼睛,比以往眨得更为有劲,而不因羞怯而中断。他的目光一旦行动,微笑推波助澜,夹鼻眼镜容纳不下,只好四溢而出了。男爵呢,象他这样的人他到处可见,肯定戈达尔也不例外,肯定戈达尔在跟他挤眉弄眼呢。顿时,他向教授显示了同性恋者们的冷酷性,一方面对喜欢自己的人冷眼相看,而对自己喜欢的人却热心急切。当然,尽管每个人都谎称被爱的甜美,但命运总是将被爱的甜美拒之门外,我们不爱此人,可此人偏爱我们,我们会觉得受不了,这是一条普遍的规律,但这条普遍的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