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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人的血虽然没有人的血那么热,总还是血吧。我的头一阵眩晕,更是茫然,脚下一浮,一脚踏了个空,伞仍到了一边,人也摔倒在雨水里了。
金千石回过头,惊叫道:“统领,你怎么了?”
他手上还是血淋淋的,在外面的积水中洗了洗,伸手来摸摸我的头,叫道:“统领,你额上烧得很。”
有人扶着我起来,我道:“不要紧,送我回去。”
眼前,象是许多彩色的灯火亮起,而我也象置身于火焰之中。四周烈火熊熊,而我找不到一条路。在一阵呻吟中,一只柔软的手抚上我的脸,在一片清凉中又带着些暖意。
是她么?我想睁开眼,可是眼皮象有千斤重,睁也睁不开,躺着也象在空中飞行,忽起忽落的根本没一刻休止。昏沉沉地,我又睡过去了,也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依稀仿佛是在一片茫茫的旷野上,时而有野火烧来,而我无望地奔跑着,也只看着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在浑身的灼热里,一些人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等我醒过来时,依然是在那种迷茫里,一时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睁开眼,待看见上面的帐篷顶,才知道自己仍是在龙鳞军营帐中。我侧过头,床边,放了个小案,案上一盏油灯亮着,一个女子正背对着我坐在那里。在她身边,一只小炭炉上正炖着一锅什么,一股米香散出来,好闻之极,她正用一只小勺在锅里搅着。
我呻吟了一声,她转过头,一脸惊喜,道:“将军,你醒了?”
我道:“我躺了几天了?你是谁?”
她脸上带着些惶恐,道:“将军,你已经睡了两夜一天了。”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她忙不迭扶着我。我坐起来,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女子并不象她,和白薇倒有些相似。不过她的下巴更是尖尖的,容色也更是憔悴,也许一直吃不饱。她道:“我是金将军的侍妾,现在金将军将我送给将军,让我来服侍您的。”
是金千石的俘虏的女子吧?我记得他送我白薇紫蓼姐妹俩时,跟我说他还有五个侍妾。虽然攻破高鹫城,大多中高级军官都俘虏了一两个女子,连祈烈也俘来一个,但象他那么多的倒也少有。我不禁有些苦笑,金千石这人倒也不算什么坏人,只是太喜欢送侍妾了。大概他也养得太多,现在哪里还养得活?送出去倒还做个人情。
也许,他也对生还的信心不大了吧。
我道:“你叫什么?”
她道:“我叫苏纹月。”
苏纹月?我这时才想起,白薇紫蓼告诉我名字时也没跟我说过她们姓什么。那时,她们就想瞒着她们是段海若女儿的事实吧。不过苍月公的七天将里没有姓苏的,苏纹月多半不会又是什么名将的女儿。
我道:“你父亲可是共和军中的什么军官?”
她眼里闪过一丝泪光,道:“禀将军,家父是民生学堂的教习,不是军中的。”
民生学堂是共和国的最高学府,原先在南疆叫南都书院,苍月公叛乱后才改的这名。以前帝国全境,北方军校多,南方文校多,苏纹月的父亲在南都书院当教习,地位也不会太低了。只是那和军中毫无关系,高鹫城被围,连带着他们也是玉石俱焚。
我淡淡道:“是南都书院吧。战事一起,还有人么?”
苏纹月脸一变,道:“下女该死,是南都书院。战事起时,书院中教习到学生,有一半都从军了。”
我仍是淡淡地道:“南都书院也罢,民生学堂也罢,还是一个地方,你也不必在意。”
她有些惶恐,也不知我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只听得一阵响,那炉子里升起一股灰来,却是那锅煮着的粥滚得潽了出来。她又慌慌张张地道:“下女该死。”伸手将炉上的锅子端开。锅耳烧得火烫,锅子放到一边后,她双手捏住了耳朵,嘴里拼命呼着气。
看着她的样子,我笑了起来。她的样子一下子又充满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可爱,让我想起了在军校时的那个“军校之花”。那个“军校之花”其实是一家开在军校边的小酒店店主的女儿,每到军校放假,小酒店里就挤得人满为患。我们并不是贪杯到这样子,那时的酒也贵得要命,所谓喝酒,不如说是咂酒,每次都只有一小杯。但我们其实也不是为了去喝酒,其实是为了那个长得很甜的女子。每当她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时,就是我们这批又穷又疯的军校生的节日。还记得有一次,她把一锅火烫的肉块油豆腐端出来时,一放下锅子便也烫得伸手捏住耳朵,和现在的她的依稀有些相象。
她见我的笑容,有点怔住了,很惶惑地说:“下女该死,求将军责罚。”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心烦,只是说:“不,都不该死的。”
我这句话也不知她听懂没有,苏纹月只是拿过一个碗来,道:“将军,吃点粥吧。”
我道:“哪里来的米?”
“君侯大人亲自派人送来的。只有一斤多些,唉,只够煮不多一点的。”
我接过碗,道:“你吃过了么?”
她有点局促,道:“我……吃过了……”
她的脸有点绯红。真是连谎也不会说啊。我道:“你去拿个碗,我们分分吧。”
她吓了一跳,道:“将军,下女不敢。”
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吃吧。”
她的眼里又有些泪光,可是,恍惚中,我才记起,那些话我和白薇紫蓼也说过。过去了没有多少天,却已如同隔世。
苏纹月拿过一个碗,稍微盛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我道:“多吃点吧,反正我也吃不下。”
她脸上一红,可还是不紧不慢地吃着。我也一口口地喝着粥,只觉身上有了几分暖意。
现在,武侯能拿出的最好的奖赏,大概也只有这点白米了。
喝了两口,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异样的鲜美。我把粥碗里凑到灯前,道:“粥里有些什么?”
她放下碗,“啊”了一声道:“是金将军拿来的一块肉。我剁碎了熬在粥里了。”
是那个蛇人身上割下的肉吧。想到那个蛇人肚里的东西,我有点不舒服,但嘴里剩下的鲜美滋味让我产生不了半点恶心的感觉。我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
喝完了碗,苏纹月又打了些开水,把锅子洗得干干净净,连这水也喝光了,我觉得身上有了些饱食后的舒服。摸了摸头,也好多了。正要起身,苏纹月已扶着我,给我穿上了软甲和外衣。我笑道:“这两天是你服侍的我么?谢谢你。”
她脸一红,大概我大小便也要她服侍的。她小声道:“将军,你病得可不轻啊,老是说胡话。”
我笑了:“我说过什么胡话?”
“都是琵琶什么的。将军,你会弹琵琶么?”
我的脸也僵住了。我自己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在发烧时说过什么话,我有点讪讪地道:“我喜欢听琵琶。对了,你几岁了?”
我这么岔开话头她也根本没注意,只是老老实实地道:“十九了。”
我叹了口气。她的容貌品性,也算是当初的一个名媛了。本来,她会一帆风顺地过下去,嫁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相夫教子,只到老去。可是,战争打破了她的一切,也许,那样的路已不属于她了。
我把脚套进鞋里,道:“你歇歇吧,我出去走走。”
她轻叫了一声,道:“外面还在下雨,我给将军您打伞。”
我和她并排走出帐篷,雨下得正大,有几个龙鳞军从在外面一个雨棚下避雨,一见我出来,一下立定,道:“统领,你大好了。”
我点了点头,道:“金将军他们么?”
一个龙鳞军士兵道:“他们去打猎去了。”
打猎?我有点听不懂,那个龙鳞军笑道:“今天蛇人又来攻击过,留下了十来具尸首,要是去得晚了,怕分不到好肉的。”
即使我自己也吃过了蛇人的肉,还是一阵恶心。现在,蛇人也算风水轮流转,这些以人为食的怪物如果知道自己居然会成为我们的食物,不知会怎么想。我道:“君侯可有什么命令?”
“君侯道,文侯已在帝都调兵,我们只消坚守下去。”
君侯也彻底放弃了退军的打算吧。我不知道那该是庆幸还是沮丧。在生病那几日,有时稍微清醒一些我就害怕睁开眼后一个人也见不到,却见到几个正盯着我看的蛇人。如果真的班师,那我一个病人肯定会被弃之不顾的。
“使者有消息了么?”
那个龙鳞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道:“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同义词就是没有消息。也许,那个求援的信使没能逃过蛇人的封锁,可能文侯在京中还以为我们正在班师途中,准备着为凯旋的武侯庆功呢。
雨敲在雨棚上,“噼啪”作响。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号角,有人在叫着“蛇人来了!”
我吃了一惊,哪知那几个等着的龙鳞军面露喜色,叫道:“太好了!”其中一个对我道:“统领,你歇着,我们去打退了蛇人再来。”一下冲了出去。我看了看身上,只穿了一件软甲,四肢也酸软无力,这样子上阵也只能添乱。可要我干等着,实在也呆不下去。
我踏出雨棚,追了上去。可他们跑得很快,在地上踩得水花四溅,我跟了一段便有点气喘吁吁。只听得前面发出了一阵阵呐喊,声音越来越急,又马上轻了下去。
我有点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可还没上城墙,那声音便轻了下来。
难道蛇人的攻击那么快就结束了?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我加快了步子,跑上了城头。
城头上挤了很多人,都簇拥在雉堞边大呼小叫,哪里象刚打过一仗。我刚要走过去,只听得一边有人呻吟了一声。
那是一个叫姚世征的龙鳞军。这人是中哨的老兵,老跟着金千石,我也记得他的名字。他腿上有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大概是中了一枪。雨水落下来,他身边的积水都变红了,可却没有人理睬他。
我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道:“姚世征,怎么回事?”
他呻吟道:“统领啊,他们在打猎……”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痛得呻吟起来。我扶着他走到一边淋不到雨的地方,道:“你们把打仗叫打猎?”
这时,在那一批人里忽然有人叫道:“呸!这块肉明明是我看好的,你还要脸不要?”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在分打死的蛇人肉,怪不得说成是“打猎”,还那么高兴。打一次仗,能弄点肉,那也的确和打猎差不多了。
这时,听得有个人喝道:“这蛇人可是老子一刀砍死的,老子要这块肉还不成么?”
这正是金千石的声音。那些围在一起的人一下分开,有人道:“这可不是你们龙鳞军防区,要肉就手底下见个真章吧。”边上还有人起哄地叫了起来,那个正和金千石争吵的右军士兵大声道:“你道你们龙鳞军很了不起么?老子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怕你个王八蛋!”
金千石一把拔出刀来,吼道:“好吧!那我来试试你的本事!”
我一看不妙,叫道:“金将军!”
金千石转过头,又惊又喜道:“统领!你身体好了?”
我走了过去,道:“你们是要分蛇人肉么?”
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