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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请说。”“在伏羲谷中;你为何要将东西炸毁?”我眉头一扬;正想抵赖;却见丁亨利目光炯炯;心知赖不过去。显然;共和军也知道伏羲谷中蛇人繁衍生殖之秘;我道:“天下一切生物;都有生老病死。如果有哪一种会源源不断地出生;那是逆天而行;本不该在世上出现。如果战争靠这些取胜;等如以利刃自尽;还是让它从世上消失吧。”
我虽然也没正面回答;但说得比丁亨利还要直接。丁亨利低头沉吟不语;我举起杯道: “丁兄;还是愿天下生生世世;再无战争;干了。 ”丁亨利道:“楚兄那么厌恶战争么?”我叹了口气;道:“我只盼永远都不要有战争。 ”丁亨利放下酒杯; 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出神。 我道: “丁兄;怎么了?”丁亨利又抹了一下胡子;道: “噢;我走神了。楚兄;在军人中;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这种话。 ”我苦笑道:“败者固然伏尸千里;胜者同样尸横遍地。当初入伍;我也想靠军功一步步往上爬;但战场上经得多了;我只觉得;我这每一步下;都有着万千军人的尸骨。 不怕丁兄见笑;有时我做梦都会吓醒。 ”丁亨利有点不以为然;只是笑了笑;道: “其实不能一概而论。不义之战;自然越少越好;但正义之战;岂能逃避。 ”我道:“只消是战争;不管为了保家卫国;还是开疆拓土;都是血腥的;背后也只是野心家在操纵;哪有什么正义可言。不仁者;天诛之。所谓为正义而战;往往就是野心家在背后操纵;让人送死的借口。 ”
我说到这儿;见丁亨利面色有些不悦;心知这话触到了他心里。共和军当初向民众宣扬;他们是正义之师;进行战争是为了解救万民;而我说正义是野心家的借口;在他听来大概觉得有点指桑骂槐。我道:“丁兄;大概我有点醉意了;只是你问问那些家里有战死者的百姓;他们会喜欢夺去亲人的战争么?即使这战争号称正义。”
丁亨利道:“可是;当敌人逼到你家门口;要把你全家都杀尽了;此时的反击难道还不是正义么?蛇人当初围住帝都;你们发动反击;那场战事里的死者家属会说这一战不是正义的么?”我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敌人是什么?他的意图是什么?是不是只有拿起刀枪反击一途?可不可以通过和平手段达成谅解?正是野心家为了一己私欲;把和平之路全部堵死;让无辜将士送死;却说这战事是正义的。丁兄;别忘了;当别人拿着刀来杀你;你当然会反抗;但别人仅是在威胁时;你硬要一战;那也能叫做正义?”也许是喝酒猛了点;我说话也有些大。丁亨利“嘘”了一声;道:“小声些。楚兄;你醉了。”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忙拿起边上的茶杯来喝了一口。丁亨利看着我喝茶;道:“楚兄;我也承认你说得没错;不过;很多事都是由不得我们。像蛇人进逼;难道也能与它们达成谅解么?”丁亨利大概觉得我是在指责他;不无辩解之意。其实;我现在想到的倒不是他;而是文侯。当日在东平城木昆告诉我;帝都围城之际;蛇人曾经有意求和。然而文侯收到蛇人的求和信;却骗帝都军民说是要我们投降。
文侯的确为帝国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帝都破围战至今在民众口中传播;所以帝君与文侯闹翻;仍然不敢明着对文侯下手。可是;帝都破围战真的就是非战不可么?我仍然不相信。木昆虽是蛇人;但他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要睿智宽厚仁义。可是他最终也死在我面前;他设想的蛇人与人类和平相处最终落空;说到底仍然是帝都破围战结下的苦果。那一战是胜了;可是也让帝国多了无数个新鬼。正是这无数枉死鬼;才成就了文侯的声名。
我虽然知道他误解了;也不去多说。就算他不误解;恐怕仍然会觉得我是借题发挥。与丁亨利算是惺惺相惜;交战时只能作为敌人;但没想到和平来临;我们仍然话不投机。
这时跑堂的端上炒菜;我们闷着头又喝了几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等局面;丁亨利也发现了场面的尴尬;不时与我说几句笑话;说了点各地的风土人情;只是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没话找话了。
话说得少;酒菜吃得便快了。没一会儿;几个菜都已见底;我正想叫跑堂的过来加几个菜;门外忽然传来响动;那跑堂的在外面道: “丁亨利先生可是在此地?”丁亨利站了起来;道:“我在这里。”“有位程敬唐先生来找您。”
我不知道这程敬唐是什么人;看向丁亨利;丁亨利轻声道: “程敬唐是我共和军中的金枪班首领。他是护卫公子的。 ”所谓金枪班;最早是大帝的亲兵护卫的俗称。 那个金枪班只有二百人;却个个都是了不起的枪术名手;而且个个年轻英俊;使用的又是整齐划一的金黄色长枪;以至于帝国传说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个;以至于越传越神。十二名将终是开国功臣; 不好胡编;金枪班只是些侍卫;关于他们的故事自然可以天马行空; 什么杀怪兽;破反贼;什么都有;在传说中甚至有地位超过了十二名将的; 也使得后来不少封疆大吏不无僭越地把自己的卫队称为金枪班。 南武公子信奉的共和;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只是从他将侍卫命名为金枪班看出; 他追慕的居然是大帝。
大帝固然是名君;但这不是与他信奉共和制背道而驰?我还没说什么;门一下被推开了;一个人闯了进来。一见丁亨利;他鞠了一躬;道:“丁将军;该出发了;末将找了你半天呢。 ”这程敬唐身材也不算高; 也不魁梧;但体格健壮之极;身上肌肉累累;连衣服都似乎会被肌肉撑破。丁亨利怔了怔;道: “不是要明天才走么?”程敬唐道:“公子提前了。 ”他这时才看到我;道:“这位是……”
丁亨利道: 这位是地军团的楚都督;“ 程将军;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程敬唐眼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光彩;我说不出那是仰慕;还是痛恨。
他到我跟前;深深一鞠躬;道: “原来是楚将军;敬唐失敬了。”
这程敬唐定然是个枪术高手;如果小王子遇到他;一定欢喜之极。我笑了笑;还了一礼道:“程将军;请稍坐片刻;一起喝一杯吧。 ”丁亨利道:“楚兄;程将军从不喝酒……”
他还没说完;程敬唐却已拿过一个空杯子倒酒。壶中的酒已然不多;他倒空了也只剩半杯。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多谢楚将军。”丁亨利脸上有些惊异之色。大概程敬唐从不喝酒;今天破例喝了半杯;着实让他吃惊。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对这个爽快的年轻汉子大生好感;也端起杯子道:“丁兄;程兄;你们要回去了;祝你们一路顺风。”丁亨利也站了起来;道:“愿这个国家;永远都不要再有战争。”
他虽然说永远都不要有战争;话里却透着一股哀伤。永远不要有战争;谁都知道不可能。即使是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到底能持续多久;又有谁知道?付了帐;我陪着丁亨利和程敬唐下楼。刚走出聚友楼的门;一个拿着一叠纸的少年跑过来;叫道:“三位先生;可要看今天的快报?陛下天寿;与民同乐;今日立宪;都是大事啊。”
我略略一怔。南宫闻礼曾提议建立邸报;招幕抄手每天抄写国家大事;分发给各级大臣;让他们能更快了解国事;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付诸实施;并且与原先的打算不同;让这些少年上街卖了。我道: “多少一张?”那少年道:“一个铜子一张;先生;也就小半个烧饼的价。 ”烧饼也要三个铜子一个。现在识字的人虽然多了些;到底并不算多;大概这少年生意也不算好。南宫闻礼也设想过另发一份;抄写后由人每天贴到通都大衢之中;只是过路的人未必有心去看;到酒楼茶肆一带来卖;这里的人有闲;只消有一个人识字;旁人感兴趣;不识字也一定会过来问;效果倒是更好些。我笑了笑;道: “给我一张吧。”
那少年给了我一张;我还没掏出钱来;丁亨利却已摸出了四五个铜子道:“不用找了。 ”他微笑道:“楚兄;没想到抄手这么麻利;现在就抄好了。”
我一呆;道: “是你们做的?”丁亨利道: “是啊;郑先生的主意。立宪是国之大事;要尽快让人知道立宪是什么。 ”他抬头看看天;道:“楚兄;千里相送;终有一别。期盼楚兄能早日来五羊城做客。 ”
我笑了笑。立宪已成;在五羊城做人质的蒲安礼和那个亲王也该回来了;前去迎接的任务很有可能便落在我的肩上。 我虽然不喜欢蒲安礼;但蒲安礼在五羊城呆了这几年;也是为今天立下大功;何况再去五羊城看看;也是心之所愿。我道: “好吧;到时我来五羊城;丁兄可要做东。”
丁亨利开怀一笑;道:“自然。”
他的马已牵了出来。道别后;我骑着飞羽信马而行。飞羽识得回去的路途;不用我带;自己能走;我便在马上看着那张快报。快报上字数并不多;言简意赅;辞句也很通俗;大略说了立宪的几种措施。因为是共和军发的;所以其中说共和军的事要多得多。
回家后;又仔细看了看那张快报。书法虽然不算好;字迹却很清晰;看来不是仓猝做成的。我不由叹息共和军中的人才济济。正在这时;有人给我送来一个包裹; 打开来一看却是邵风观从东平城给我寄来的一大块江豚肉。江豚肉易腐;不过现在正值冬天;冻得硬梆梆的;邵风观又是让运送加急文书的人带来;看上去还很新鲜。想起邵风观那时跟我说要再请我一顿江豚肉;却一直没兑现;现在终于寄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还在睡觉;老周便来敲门道: “将军;南宫大人前来拜访。”
是南宫闻礼?我忙道: “好;我这就出去。”穿好衣服一进正厅;只见南宫闻礼正坐在昏暗的灯光里。见我进来;南宫闻礼抖了抖衣服;便要向我行大礼;我忙扶住他道: “南宫大人;你现在可是一部尚书;我可担当不起。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南宫闻礼看上去有些惊恐;道: “楚将军;请你马上与我一同面见陛下。”
他居然在凌晨找我面见帝君;我心头一沉;小声道: “出大事了?”南宫闻礼点点头; “不小。道: 我们现在去城北回春堂;有事路上说。”
和南宫闻礼上了车;我迫不及待地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南宫闻礼道:“昨夜……其实是今天凌晨;回春堂突然发生地陷;出现一个大洞。”
地震是大事;关系到国家命脉;所以预测地震向来是钦天监的一项重要工作。不管预测得准不准;只消发生地震;帝君无一例外要下罪己诏;大赦天下。平时下个罪己诏还无关紧要;可是今天是天寿节;又是颁布立宪的日子;今天地震;对民众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有可能会让人觉得立宪违背天意;怪不得南宫闻礼如此惊恐。我道: “刚才地震了?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南宫闻礼道:“是啊;钦天监也禀报说并没有观测到地震;只是回春堂那个大洞又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道:“在附近发现了这个东西;似是钻石;但天下又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钻石。”
他摸出来一个小包;里面包着一块手掌大小;厚也有半寸许的冰样的东西。我吃了一惊;道:“这东西我见过!”
南宫闻礼眉头一扬;道:“你见过?在哪里?”我道:“就在伏羲谷。别多说了;快去吧。”这种东西无色透明;极为坚硬;确实很像钻石。但我在伏羲谷见过;在那具古怪的机器上;有不少这一类透明的容器;被炸毁后碎裂开的样子确实与这一模一样。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海老与我说过;蛇人是用孵化机制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