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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这个自然,若是简单,大人也不会交给我了。”想到文侯将如此重要的任务给我,我不免有些得意。
张龙友摇了摇头道:“神龙炮的威力的确极大,但也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个是移动不灵。一尊神龙炮重达数千斤,我一共也只铸了二十尊,万一蛇人攻过来,这二十尊神龙炮想拉回城池,是件很难的事。”
我不由一怔。的确,我一直没想到这些,不过文侯也说过,这次攻击也象赌博的孤注一掷,如果失败,那帝国,或者说人类也完了,即使我挡不住蛇人,也不过比别人早死一阵而已。我笑了笑道:“人谁无死,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何况神龙炮威力如此之大,蛇人想冲到跟前来,只怕先死得七七八八了。”
张龙友又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神龙炮因为威力太大,一炮吃药三斤,火药你也是知道的,我在试验时测过,一尊神龙炮顶多只能连发三炮。打过三炮,炮筒都被烧红了,根本不能再填火药,不然自己会炸开的。”
神龙炮居然还有这样致命的弱点!我大吃一惊,文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弱点,但他没有说,只怕也是为了让士兵坚信神龙炮的威力吧。我正在担心,转念一想,笑道:“张先生,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烧红了浇点水不是凉下去了么?”
张龙友苦笑一下道:“我当然想过。可是炮筒是铁铸的,烧红后一浇水,马上就炸裂,根本不成,只能让它自然冷下来。”
我搔了搔头,心头已涌起一阵寒意。我本来觉得以神龙炮这等威力,冲得到跟前的蛇人一定不会太多,那时以八阵图配合巨斧武士,对付那些冲上来的蛇人实在游刃有余,如果不是张龙友来对我说,我根本想不到神龙炮竟然只能连发三炮。如此说来,我要守卫神龙炮实在是难如上青天了。我皱起眉头道:“文侯大人为什么不对我说?”
张龙友又苦笑了一下道:“楚兄,那时我听得文侯和毕炜说过,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便可以将神龙炮填上药后让它们自行炸开,当成一个大的火雷弹用。只怕,那时他是宁可牺牲你,也要给蛇人一个致命打击。”
我不禁骇然。火雷弹不过是个小小的罐子,威力已非同小可,如果神龙炮当成大火雷弹用,那些碎铁块被炸开来时,蛇人固然难逃,我们这些和蛇人缠斗的士兵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我知道文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舍弃,但我一直暗自希望自己能在文侯心中代替甄以宁的地位,希望文侯不会牺牲我,可听张龙友如此说来,只怕万一事态紧急,我一样可以被舍弃。
我沉默不语,张龙友大概怕我乱想,忙站起来道:“楚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唉,只希望蛇人能被神龙炮唬住,不要大举进攻才好。”
那是不可能的。我暗自说着。蛇人虽然很象人了,可能也知道胆怯,但它们仍然更象是野兽,往往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在野战时一旦受神龙炮重创,蛇人肯定会拼命进攻,想要来毁掉神龙炮,哪里会逃散的。如果文侯真有必胜之策,那时他也不会跟我说这是“孤注一掷”了吧。只是我也不想跟他说这些丧气的话,只是笑了笑,道:“放心吧,文侯大人定会有万全之策的。”
张龙友看着我,似乎惊诧于我的镇定,半晌才道:“楚兄,第一次在高鹫城里碰到你时,我就觉得你与旁人大不相同,看来的确如此。”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变了好多啊,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
我忍不住笑道:“张兄,你也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这句打趣话让张龙友也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道:“汗颜,你不要忘了我现在可是土府的主事员外郎。做官的人,要不会拍马屁,那当什么官。”
最早时碰到张龙友,他还是个不稚气未脱的少年,这两年过去了,他的样子没什么大变化,但性格却大大地改变了。我拍拍他的肩头道:“我们是一块儿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好兄弟,要是我再说什么感谢的话,实在有些生份,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了。”
张龙友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也站起来,道:“楚兄,你可要保重,凯旋归来,我请你喝酒。”
我笑道:“哈,你现在俸禄不错啊,以前可从来不肯请客的。”
张龙友脸微微一红,也笑道:“楚兄,你别骂我了。为了这神龙炮,快一年我都没出来几次,以后一定补上。”
张龙友因为受到文侯重用,我很少能见到他,以前在树忠国碑一块喝酒时我们说过永远是兄弟,可我总觉得和薛文亦更合得来,即使是一直在前钱作战的吴万龄,好象也比张龙友更合群一些。其实,在张龙友心底,也一定把我们这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看得很重吧,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来了。
有些人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有些人却把话都埋在心底,张龙友一定属于后者。
我握住他的手,道:“会的,我一定会回来喝你的酒。哈哈。”
虽然在笑,但我听得出自己的笑声也有几分哽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当中夹杂着曹闻道的喝斥声。我吃了一惊,前锋营一向号称精锐,虽然吴万龄不在,但我按《胜兵策》领兵,军纪也一向严整,从来没有这种操练时喧哗的事。我放开张龙友的手,走出门去,喝道:“出什么事了?”
曹闻道走了过来,脸涨得通红,到我跟前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有个新兵竟然持刀杀伤同伴!”
以前武侯治军,还曾经在暗地里鼓励士兵互相决斗,认为这样可以增加军队的勇悍之气,此风在帝国军中仍然存在,但我领兵以来,就明令士兵不得互相决斗,违者军法处置。听得有人居然敢冒大韪杀伤同伴,我心头也升腾起一股怒意,道:“是什么人?”
曹闻道扬了扬手,有个人被反剪着手拥了过来,边上一个士兵捂住肩头,肩上还有血流下,想必便是那受伤的士兵了。我看了看那行凶者,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行凶的士兵抬起头,道:“统制,属下第七营简仲岚。”
这人的名字居然如此清雅,我倒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这简仲岚年纪很小,不过十五六岁,大概是我在雄关城时补充兵员中的一个,相貌也十年俊朗,没想到下手如此之狠。我看了看那受伤的士兵,道:“马上去医营包扎疗伤。”
那士兵答应一声,由另两个士兵扶着走了。我让反剪着简仲岚双手的士兵放开他,道:“简仲岚,你为何对同伴动手?”
简仲岚仰起头道:“统制,属下有一破敌之策,刚才和钟涛说了说,哪知他笑话我是胡思乱想,还辱及我的生身父母……”
边上一个士兵插口道:“简仲岚,你也不要乱讲,钟涛不过是说了你那狄人的妈,他可没说你爸的坏话。”
这简仲岚的母亲是狄人么?我看了看简仲岚,但狄人与中原人相貌相差无几,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我道:“即使他出言辱及父母,你也不该动手。军法第五,杀伤同伴者,不论何因,罪轻者责打,罪重者杀,你不知么?快去向他赔礼,然后回来领打。”
简仲岚道:“我不去!他说我是狄人野种……”
他说得如此强梁,我心头也有了怒意,道:“简仲岚,难道你不愿领打,宁愿受斩么?”
我是想吓吓他,只消他软下来,也马马虎虎打上几棍便成了。哪知道简仲岚一梗脖子,怒道:“凭什么我去向他赔礼?我定可受斩!”
这简仲岚也实在太不知好歹了。我怒意已起,喝道:“简仲岚,你若是再如此,我便只能动用斩刑了。”蛇人就在城外,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还有多久,这些士兵一定会有许多战死在沙场上,我实在不想动用军法中的斩刑。虽然军法中说什么“杀”的多了,我却还从来没用过。
简仲岚也怒道:“统制,你赏罚如此不明,算什么统制!”
这个简仲岚实在太不明白事理,边上曹闻道也听不下去,喝道:“简仲岚,你怎敢如此对统制说话!”
简仲岚叫道:“我不管!就算是帝君,我一样要说!他辱我母亲,我恨不得一刀把他的头砍下来!”
边上的士兵都有点骚动,我没想到这简仲岚居然还如此强硬,当即举起手喝道:“推下去!马上……”
我正要说“斩首号令”,有个人忽然从我身后伸过手来,搭在我的手上。我扭头看去,正是张龙友,他向我摇了摇头,小声道:“楚将军,这小卒大有气概,他这条命还是留着杀蛇人吧。你来记得当初你那护兵么?”
张龙友的话很温和,我的心却象被刺了一下。他说的是祈烈,当初我在前锋营当百夫长时的护兵。后来我调到龙鳞军当统领,祈烈就继我为百夫长。当武侯因为高鹫城绝粮,决定斩杀城中妇女以人肉充作军粮时,祈烈为了一个女俘,不惜以张龙友为质,威胁武侯。那时我去劝过祈烈,但祈烈在知道此举无用后,绝望得杀了那女子后自杀相殉,我一直引为深憾。张龙友又提到了这件事,我也不由得又想起了祈烈。
那时我的情形与祈烈差不多,我也想过不惜一死也要保护我帐中的女俘,但最终还是借醉逃避了。我没有做到的,祈烈却做了出来,如果那时我也和祈烈做了同样的事,也许我也早被武侯斩杀了吧?
张龙友一说起祈烈,我嘴边“斩首”这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我看了看那简仲岚,他仍是傲气十足地看着我,我微微吐了口气,道:“既然你不愿赔礼,那就加倍责打。拖下去,十军棍。”
军棍其实主是枪杆,很沉重,特别是把人摁在地上,一棍打下去,当时便能出一条淤青,十棍打下去,后背两腿就会黑紫一片。我本来不想把他打这么重的,只消他赔礼,打个五棍便最多了,那个被他砍了一刀的士兵也多半可以心平,谁知他会如此倔强。
十棍打完,简仲岚已站都站不直了,边上有个士兵扶着他过来,他勉强向我行了一礼道:“谢楚将军责打,但我是绝不会赔礼的。”
这简仲岚年纪不大,如此之硬也令人赞叹。我正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那个叫钟涛的士兵正好回来了,他冲过来道:“统制,请你不要责打小简了,我这张臭嘴也不好。”
这钟涛身上吊着白布,没想到他会给简仲岚求情。我看了看东倒西歪的简仲岚,他疼得嘴唇都失了血色,我低低叹了口气道:“送简仲岚去医营医治吧。”
军棍打下后,他后背两股全是血泡,得及时放出淤血,才不至于有什么后患。简仲岚向我行了一礼,一瘸一拐地便走,钟涛连忙过去扶住他,小声道:“小简,对不住了。”
这钟涛甚识大体,总算圆满解决了这事。我扫礼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喝道:“弟兄们,我们身在行伍,当有同袍之谊,如今大敌当前,万事皆以战事为先。自己一军兄弟,纵然旁人偶有失言,也不能对兄弟动武器。再有这等事情发生,定要斩首号令全军,以儆后患。”
前锋营都是些精壮汉子,有些年轻比我还大,他们看了看扶着简仲岚的钟涛,同时低声道:“遵命。”
处置好此事,让曹闻道和钱文义接着领他们操练,我向张龙友笑了笑道:“张兄,我带兵不严,这等危机关头还会出这等事,让你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