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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第一艺伎:黄真伊-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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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真伊一只手拿着字画,另一只手拿着点燃的烛灯,来到了庭院。这两幅字画
就是父亲留给她的全部遗物。现在她把这两幅字画烧毁,摘掉面具的父亲那令人作呕的痕迹就会从她的心里干干净净地
抹掉吗?即使可以在心里彻底抹去这些肮脏的痕迹,可是血管里流淌的父亲的血液又该怎么办呢?真伊点燃了字画。摇
曳的火光在字画上面像游泳似的穿梭。红色的火舌舔舐过的地方,字画永远地死去了,然而黑色的纸灰尚未失去字画的
形态,像树叶一样摇摆。晨风轻轻拂过,红色火星尚未完全消失的灰烬飞向空中。青色的烟雾就像字画上写的那样,变
成了“山头闲云”和“水中白鸥”,飘散在半空。真伊仿佛从消失的烟雾中得到了某种重要的启示,她茫然地凝视着清
晨的天空。她已经甩掉了包袱,可是心却更加沉重了,仿佛又增添了千斤的重担。“小姐!”大婶从后面呼唤真伊。
“小姐,阿鬼来找你了。”真伊转过身去。衣服被夜露打湿的阿鬼站在台阶上,双手交握。阿鬼带着真伊和大婶,来到
子男山的山坡。在山的西面,晨光尚未退去,树木的黑色轮廓就像淡淡的水墨画,朦胧而婉约。松针的边缘滚动着白色
的露珠。阿鬼走在前面,每当他抓住树枝为真伊和大婶开路的时候,露珠都会像雨点儿似的落上他的头顶。一只山鸟从
睡梦中醒来,飞过他们的脚底。“就是这里。”

第26节:

    阿鬼走到一块狗熊般盘踞在山间的大岩石前,回头看了看真伊,指着岩石对她说道。真伊放开大婶的手,走到岩石
下。那是一块高达十几丈的大岩石,凌空耸立。现在只走了山路的一半,但是站在岩石上面往下看,松都那九条像用尺
子量好画出的街道,以及豆芽般镶嵌在城里的大大小小的房子,看起来就像手纹。真伊家的后院就在脚下。独自留在别
堂里的伊锦,坐在廊台上扬着头往他们这边张望。阿鬼空旷的嗓音听起来格外深沉:“大概是今年三月底的傍晚,我因
为什么事情上山,在这块岩石下面第一次看见了小姐的母亲。只看了她一眼,我就产生了异样的感觉。她像丢了魂儿似
的,呆呆地坐在岩石下面,呆呆地往小姐所在的别堂方向张望。”那天,我就那么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可是不知道为什
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于是第二天我又来到这里。果然不出所料,小姐的母亲又坐在岩石下面的那个地方了,正好
看见小姐走出内堂,回到别堂的身影。令堂看到小姐,立刻站了起来,短促地喊了一声,往下面跑了几步,然后就抱着
一棵树倒下了,默默地哭了起来。“不管刮风下雨,令堂都会来这里。小人也很好奇,就经常到这里来看,于是我们很
自然地就见了面。见过几次面之后,我们就熟悉起来,开始聊天了。我先告诉小姐一声,令堂直到去世前的最后一刻,
从来没有提起她是小姐的亲生母亲。”听说小人是黄进士家下人房里的人,令堂就像在漆黑的夜晚看见火把似的开心,
她没完没了地打听着小姐的情况。有没有生病,跟谁家订了婚,有没有被家人疏远……“每当小姐的身影出现在山底,
她就会变得六神无主。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里似乎只能看到小姐一个人,这个世界上似乎也只有小姐一个人。哭哭笑笑
之后,她就开始自言自语……”有一次,小姐来到后院围墙前面,独自在木瓜树下坐了一个时辰。当时,令堂就蹲在小
姐所在的围墙对面的胡同里,默默地流眼泪。/120“两三个月过去了。我觉得她脸色不大好,而且常常咳嗽,我以为她
只是患上了咳嗽病,做梦也没想到她病得那么严重。她说她以前在三南那边,今年二月份才到松都来,看来她在三南的
时候,病情就已经深入骨髓了。她没有说过,不过她在那里的时候好像也在妓院,所以没能好好治病……”又过了一个
多月。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醒来一看,还是凌晨时分,我心里就感觉有些奇怪。天还没亮,我就匆忙来到这里。
啊,令堂吐了很多血,浑身血淋淋的。她倒在岩石下面,失去了意识。前一天白天,我到城外去追债,就没到这里来。
没想到她会得这种病……“小人没能照顾好令堂,才发生了这种不祥之事,我真的没脸面对小姐。”阿鬼的语调很平静,
没有高低,但是很有条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故意回避主人小姐的目光,那双令人恐惧的眼睛不停地往下看。他的
表情和神态中没有彻底说完话的轻松感,反而像是突然中断了话题,内心深处有所迟疑的那种不安和焦躁。“阿鬼,谢
谢你……真的谢谢你。”真伊的嘴里静静地流出了温柔的声音。刚开始,阿鬼被这个声音陶醉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
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慌忙抬起头来。他的眼里闪烁着火光。可是,真伊和大婶已经下山了。23曾几何时,真伊在后院
的树林里观察幼蝉脱壳的情景,外壳裂开了缝,可以看见幼虫的后背,过了好长时间,幼虫的脑袋才从里面钻出来,身
体向后倾斜,吃力地抽出腿。脱胎换骨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事情,还需要固定的顺序和程式。此时此刻,真伊就像按照顺
序逐步蜕去外壳的幼蝉。一直被自己当做精神支柱的父亲的字画已经烧了,接下来是去看望亲生母亲的墓碑,这是自然
而然的人之常情。而且,这也代表某种勇敢的意识,意味着她愿意接受和容纳流淌在自己血管里的母亲的卑贱血液。最
早从阿鬼那里得知母亲墓地的位置,真伊只觉得天塌地陷,然而不久之后,就有种怪异的安顿感渗透进她的心里。身为
子女,却看不到母亲活着的样子,这本是件遗憾的事情,可是即便有幸与母亲见面,她们的相逢真如心中期待的那样欢
欣和喜悦吗?百种日那天,真伊曾在炭岘山谷下面遇到“舞丧队”,那就是母亲的葬礼队伍。此时想来,真伊不由得瞠
目结舌了。贵族家的下人身份卑贱,然而这样的事情还是难以想象。真伊的母亲是青桥房妓院里的三牌。也就是说,即
便在卖身给男人的妓女中间,也属于最卑贱的那种。当真伊得知母亲是妓女的瞬间,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是那天她在青
桥房看见的情景,女人们坐在妓院大门口叽叽喳喳地说话。母亲会不会就在她们中间呢?千万不要往井里吐唾沫,因为
说不定哪天你也会喝到那口井里的水……这种事就叫报应。阿鬼让轿夫们把独帐轿抬进后院别堂前的院子里,然后自己
也走了进来。炎热的夏天,真伊最讨厌坐轿子了,可是现在对她来说,坐在轿子里面可以阻挡那些充满好奇的目光,这
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真伊身穿素服,坐上了轿子。大婶和阿鬼跟在轿子后面。母亲的坟墓就在距离归法寺不远的九狐
洞,那里的坟墓密密麻麻。在掺杂着碎石的贫瘠的薄土上面,生长着几棵稀稀落落的松树和栎树。大多数坟墓的主人都
是孤魂野鬼,没有类似围墙的石柱,也没有相当于大门的床石和碑石。坟墓旁被雨水冲出了沟,上面长着茂盛的野草。
母亲的坟墓还有新土的痕迹。草根干枯了,叶子变成了黄色,不到一个月,花籽落到地面,然后又在杂草中开出米粒般
的黄花。葬礼那天在坟前焚烧的纸灰仍然堆在坟前,随风飘散。真伊给母亲行了两次大礼,然后就坐到了坟前。可怜的
母亲,最不幸的生命,最可怜的女人,真伊试图在脑海里刻画出母亲的容貌,然而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根本不可能清
晰地刻画出来。不管怎么样,躺在这个坟墓里的女人,才是真伊脱掉贵族小姐外壳之后的真实面目。夕阳落向山的那边,
坟墓上面的新土颜色更加深浓了。夜幕降临,晚风吹起,满是坟墓的矮山上回荡着阴森森的气流。生长在坟墓上的野草
就像迎接夜晚到来的灵魂,在风中摇摇摆摆,无人可以听懂的鬼魂的声音显得更忧郁了。……寒夜无灯夜深深,北斗星
横月西沉,黄泉路远有谁知,衣衫凌乱鬓如纷。……(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来到这里,躺在没有碑石的坟墓里。可是,
我不想像母亲那样,三十三四岁的年轻时节就听到“舞丧队”的嘈杂乐声。我死的时候,至少可以亲手把数目相当于我
的年龄的“佛像”变成废墟。)真伊离开了母亲的坟墓。她没有眼泪。走在回家的路上,真伊想去看看母亲临终时曾经
照顾过她的青桥房妓院。阿鬼多少有些为难,没有立刻回答。大婶也出来帮着小姐说话,阿鬼就没再说什么。独帐轿从
炭岘门进入松都,沿着通往午丁门的大路往下走,就到了去往青桥房的岔路口。这是个不夜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
红灯笼,仿佛结着小小的苹果。大门前坐满了涂脂抹粉的女人,哼哼呀呀地唱着小曲儿,等待为自己宽衣解带的客人。
每条胡同里都有游手好闲的男人,像绿头苍蝇叮着面团。小男孩儿敏捷地从中间穿梭,忙着拉客。某家妓院门前,有个
男人在大门口徘徊了半天,终于被拉客的小伙子带进了大门内。“大人,我带您进去吧?天下绝色的美女,而且保证新
鲜。时间短的话只要一匹布,通宵的话要四匹。”“梅花、桃花、莲花、桂花……什么花儿都有,大人,您想摘哪朵花
儿?”“远近闻名的松都青桥房,怎么会没有配得上大人这样风流男子的绝代佳人呢?就是这条胡同,我在前面带路,
您跟我来。”真伊不能对街头的声音置若罔闻。他们中间的某个人,不久前还曾经为她的母亲这样拉过客。俗话说得好,
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阿鬼领着轿子来到道路中间。看着旁若无人走进胡同的独帐轿,男人们都瞪大了眼睛。当他们
认出走在最前面带路的人是阿鬼时,好像中了符咒的鬼魂,乖乖地让到路边了。有人跟阿鬼笑着打招呼,但是阿鬼看也
不看他们。有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没有认出阿鬼,不但不让路,还想往独帐轿窗子里张望。这时,阿鬼举起了铁棍似的胳
膊。转眼之间,那个庞大如椴木的身躯就飞进了路边的水沟,像蛤蟆似的倒下了。周围爆发出疯狂的笑声。妓女们咯咯
的声音像野鸡群一样飞向天空。轿子停在张德家的大门前。真伊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粉刷着红漆的大门敞开着,仿佛张
开了双臂,一侧门柱旁边,芦苇秆编成的龙头上面扣着笠帽,挂在长杆上。另一侧门柱上挂着华丽的西瓜灯,五颜六色
的彩纸长长地垂下来,就像关云长的胡须,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阿鬼刚进门,浓妆艳抹头戴牡丹花髻的漂亮女人立刻欢
天喜地地跑了出来,仿佛迎接保卫边疆刚刚回来的丈夫一样。

第27节:

    “哎呀,这不是黄进士家的管家大人吗?玄琴姐姐走了以后,您就再也没来过……”“快请进。我们还以为管家大
人去别的家了呢。”面对她们热情的招呼,阿鬼一声也不吭,只是默默地走在真伊前面,进了大门。真伊在大婶的搀扶
下,低头跟在阿鬼身后。看见妓院的稀客真伊,下人和妓女们纷纷从各个角落蜂拥而出。许多客人已经订好房间坐在里
面了,这时也红着脸隔着廊台的栏杆往院子里看。张德花髻后面垂着红色的花穗,满脸灿烂的笑容,出来迎接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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