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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夫人,”阿马罗说,仍然站着。
“请坐到这边来,阿马罗神父。”
阿马罗坐在一把扶手椅子的边上,手里紧紧抓住自己的阳伞——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个子高高的女人站在钢琴边,正在对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说话。
“这些天你都在干什么来着,阿马罗先生?”伯爵夫人说:“告诉我,你姐姐怎么样啦?”
“她在科英布拉结婚了。”
“啊,她结婚了!”伯爵夫人说,一边转动着她手上的戒指。
沉默了片刻。阿马罗低垂着双眼,把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含糊。尴尬的手势。
“利塞特神父出门了?”他问。
“他到南特①去了,他的一个姐姐在那儿刚刚去世。”伯爵夫人回答说。“他一直是老样子:总是那么令人愉快,那么和蔼可亲。他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
①南特:法国西部港口,位于卢瓦尔河河口。
“我更喜欢费利克斯神父,”胖男孩说,一边伸直了腿。
“别这么说,表弟!天哪,真是吓人!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利塞特神父多么受人尊重啊!他说起话来也与众不同。他是那样仁慈,那样彬彬有礼!显而易见,他是一个软心肠的人。”
“是的,我知道,”胖男孩说。“但是费利克斯神父——”
“好了,表弟,别说了!我知道费利克斯神父有很多美德,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利塞特神父更虔诚。”她做了一个优美漂亮的手势,终于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形容词:“更杰出,更卓越。事实上,他可以同各种人交往。”她微笑着转向阿马罗:“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阿马罗不认识费利克斯神父,也不记得利塞特神父了。
“利塞特神父现在一定很老了吧?”他鼓起勇气问道。
“我想是的,”伯爵夫人说。“但他保养得很好!在宗教事业上何等的生气勃勃,何等的积极热情啊!是的,他的确不同凡响。”说着转身对着站在钢琴边上的夫人说道:“你不认为是这样吗,特雷萨?”
“我就来,”特雷萨说。她正全神贯注于自己所做的事,没有听到伯爵夫人问她的话。
阿马罗两眼盯住她细看了一番。她身段颀长,健壮,两肩的线条优美动人,胸部高耸结实,俨然像个女王或者女神;她微微卷曲的头发乌黑发亮,在轮廓鲜明、肤色白皙的面孔衬托下益发醒目。说到她的面孔,跟玛丽·安东奈特①那张广为流传的侧面画像倒有几分相像。
①玛丽·安东奈特(Marie Antoinette,1755—1793):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穷奢极欲,挥霍无度,一七九三年十月,雅各宾派执政后被处死。
“你那个教区的人都很虔诚吗,阿马罗先生?”伯爵夫人问。
“非常、非常虔诚。”
“现在只有在乡间还可以找到真正的信仰,”伯爵夫人以一种虔诚的语调说。接着,她又为不得不住在城里,屈服于奢侈的享乐抱怨了一番。她倒情愿一直住在卡卡韦洛斯的庄园里,在那座古老的小教堂里祈祷,跟那些淳朴善良的乡下人谈话。
特雷萨漫步踱到窗前,从窗口望出去朝街上看了看,然后走过去坐在一只双人沙发上。她就座时动作潇洒优雅,益发衬托出她那雕塑般优美的身体。她懒洋洋地转过身去对胖男孩说:“我们该走了,若昂。”
这时,伯爵夫人对她说:“你知道吗,阿马罗神父小时候是在贝姆菲卡跟我一起长大的?”
阿马罗脸红了。他感觉到特雷萨正用她美丽的眼睛打量他。这双眼睛就像是浸在水中的黑缎子。
“您刚从外省来吗?”她问道,微微张开嘴打了个呵欠。
“是的,夫人,刚来了几天。”
“从乡村里来?”她继续问道,一边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扇子打开又合上。
阿马罗一边注视着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宝石,一边柔情绵绵地握住球形的伞把,答道:“从山里来,夫人。”
“试想一下吧!”伯爵夫人插进来说。“简直是可怕之极!一直在下雪。他们说那里的教堂没有屋顶,所有的人都是放羊的。真是一大耻辱!我已请大臣看看是否可以把他调动一下。你也求求他吧。”
“这是怎么回事呢?”特雷萨说。
于是,伯爵夫人便把阿马罗申请调往一个较好的教区的事细述了一番。她还谈到她母亲以及她对阿马罗的友情。
“她甚至愿意为他而死。”接着她又转向阿马罗:“你还记得她给你起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夫人。”
“黄脸修道土。这名字很滑稽。那时候,阿马罗神父的面色蜡黄。他整天呆在圣堂里。”
特雷萨走向伯爵夫人,说:“你知道这位先生像谁吗?”
伯爵夫人全神贯注地看着阿马罗,胖男孩也透过他的单片眼镜盯着他瞧。
“你不觉得他有点像去年来的那位钢琴家吗?”特雷萨继续说。“我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来了。”
“我知道,”伯爵夫人说。“叫雅莱特。是的,他很像他。但是头发不像。”
“这很明显,那位没有剃光头顶。”
阿马罗涨得满脸通红。特雷萨站起来,身后拖着华丽的裙据,在钢琴旁边坐了下来。
“您懂音乐吗?”她转向阿马罗问道。
“我们在神学院学过,夫人。”
她的手指在低音部键盘上飞快地弹了一会儿,接着便弹奏了《利哥莱托》①中的一节,乐曲曲调凄凉,充满了爱情终结的孤独和生离死别的哀伤。
①一译《弄臣》,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1813—1901)所作歌剧。
阿马罗激动不已。朦胧之中,他仿佛看到一种优越的生活方式:耳畔回响着歌剧中忧郁、高雅的曲调,脑海中萦绕着欢乐异常的爱情场面,于是在豪华的地毯上,或者在座位上装有衬垫的四轮马车上,风流韵事便出现了。坐在富有弹性的双人沙发上,倾听着这种贵族式哀伤的音乐,他不禁想起了婶母家的餐室和餐室内那种炒洋葱的气味:他就像一个流浪汉,难得吃到一客丰盛的甜点心便细细品尝起来,尽管提心吊胆,但还是想尽量延长这番享乐,因为他想到自己很快又要口去啃他的硬面包,又要踏上尘土飞扬的旅途了。
这时,特雷萨突然改变旋律,唱起了海顿①作曲的一首古老的英国歌,这首歌把分别的哀伤描写得淋漓尽致:
①海顿(1732—1809):奥地利作曲家。
村子里一片沉寂,人们都已安睡,
这时卢宾已经远去!
“好极了!好极了!”司法大臣刚出现在门口,便轻轻拍着手喝起彩来。“非常好,非常好!妙极了!”
“我有一件事要求您帮忙,科尔雷阿先生,”特雷萨立即从琴凳上站起来说道。
大臣赶紧殷勤地走上前去:“什么事啊,我亲爱的夫人?什么事啊?”
伯爵和留着漂亮络腮胡子的人走了进来,两个人仍在争论。
“若安娜和我有一件事要求您帮忙,”特雷萨对大臣说。
“我已经求过他了,我已经求过两次了!”伯爵夫人插嘴说。
“但是我亲爱的夫人们,”大臣说,一边舒舒服服地坐好,把两腿伸直,脸上带着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态:“你们想要的是什么呢?是不是非常重要呢?我的天主!我保证,我庄严保证,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的,”特雷萨说,一边开玩笑地用扇子拍拍他的手臂。“现在最好的教区空缺是哪一个?”
“啊!”大臣说,他开始有点明白了,望了望低头坐在一边、满脸涨得通红的阿马罗。
留着漂亮络腮胡子的人刚才一直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表链上的小件饰物,这时俨然像一名消息灵通人士一样走上前来。
“最好的空缺,夫人,是莱里亚,它既是行政区首府,又是主教管区所在地。”
“莱里亚,”特雷萨说。“我知道这地方,那里不是有些古迹吗?”
“是一座城堡,夫人,最初是由唐·迪尼兹建造的。”
“莱里亚好极了!”
“但是,请原谅我,请原谅我!”大臣说。“莱里亚是一个主教管区的所在地,是一个城镇——而阿马罗神父却是一位年轻的教士。”
“听你说的,难道科尔雷阿先生自己不也很年轻吗?”特雷萨大声说。
大臣笑着鞠了个躬。
“你说两句好吗,你,”伯爵夫人对丈夫说,他正在爱抚地给鹦鹉搔头。
“我看不必了,可怜的科尔雷阿已经被征服了。特雷萨表妹居然称他是年轻人!”
“但是请原谅我,”大臣抗议道。“我觉得这话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恭维我的意思;说到底,我还不是怎么太老。”
“哎呀,你老兄真不害臊!”伯爵喊道。“你难道不记得我们一八二○年已经在一起密谋策划了吗!”
“那是我父亲,你可真会诬蔑人,那是我父亲。”
大家都笑了。
“那就说定了,科尔雷阿先生,”特雷萨说:“阿马罗神父去莱里亚!”
“好的,好的,我投降,”大臣说,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但这太专制了!”
“谢谢您,”特雷萨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递给他。
“但是,我亲爱的夫人,我发现您今天的情绪有些奇怪,”大臣说,两眼直盯着她。
“我今天觉得很快乐,”她回答说,然后梦幻般地看了一会儿地板,把自己的丝织衣裙轻轻拍了几下。接着她站了起来,突然坐到钢琴前面,又一次弹奏起那首甜蜜的英国歌来:
村子里一片沉寂,人们都已安睡,
这时卢宾已经远去……
与此同时,伯爵已走到阿马罗身边,阿马罗站了起来。
“事情解决了,”他说。“科尔雷阿先生会跟主教安排好一切的。一星期以后你就会得到任命。你可以放心地回家了。”
阿马罗鞠了一躬,然后又奴颜婢膝地走上前去向在钢琴旁边的大臣表示感谢:“大臣阁下,我非常感激您。”
“你应该感谢伯爵夫人,感谢伯爵夫人,”大臣微笑着说。
阿马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近伯爵夫人说:“我谢谢您,伯爵夫人。”
“谢谢特雷萨!我看她是想获得几张赎罪券①吧。”
①一译“赦罪符”。天主教认为基督功德无量,圣母及圣徒也积有许多“善功”,除补赎自己罪过外尚余很多,积累起来便成为教会的功库,在罪人履行了一定条件后,教会有权准许他从功库中获得一些功德以抵偿罪孽之债。
“夫人——”他一边向特雷萨走去一边说。
“请在您祈祷的时候记住我好了,阿马罗神父,”她说。然后她又继续用她那忧伤的嗓音,对着钢琴倾吐着卢宾离去之后村子里的凄凉悲哀。
一个星期以后,阿马罗得悉了对他的任命。在这期间,他经常回想起在里巴马尔伯爵府上的那个上午——大臣穿着很短的裤子,埋在一把扶手椅里,答应了对他的任命;从花园里照射进来的光线柔和清澈;那个个子高高的男孩金发碧眼。《利哥莱托》中那一段哀伤的曲调不断掠过他的脑海,而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却是特雷萨那一双洁白的手臂。一想到有一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