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第一个拐角处,他便唐突地离开了副主教。
有时候他对自己的孤单寂寞感到厌倦了,便去拜访西尔韦里奥。但那位胖神父把时间都消磨在收集治病的士方子或者莫名其妙地诉说自己为何消化不良上,另外他还一直不停地称赞戈丁尼奥博士,称赞他的子女和夫人,再就是把他四十年来一直重复来重复去的那些老掉了牙的笑话讲了又讲,讲完以后又是那样天真地大笑不已,这一切连同他那仁慈心肠、快活脾气都使阿马罗感到很不耐烦。他烦恼不安地离开那儿,想到厄运竟使自己与西尔韦里奥这样不同,心中不免有一番感慨。像西尔韦里奥那样才是真正的幸福。为什么他不也做一个善良的、老式的教士,没有狂妄的野心,心满意足地寄食在一户富裕的人家呢?做一名充满自信、如山下一湾溪水一般恬静淡泊的教士,得意地摆动着肥胖的身躯,既不会有逾越体面界限的危险,也不会招来什么麻烦呢?
在其他时候,他还去看望他的同事纳塔里奥。他当初骨折后没有得到正确医治,因此现在仍然腿裹夹板睡在床上。但是纳塔里奥的房间里充满了山金车花叶剂①和汗臭的味道,一大堆破布浸泡在一个个玻璃碗中,一排排的药瓶摆在五斗橱上,夹在一排排圣徒像中间,阿马罗看到这番景象禁不住要呕出来。还没等他进门,纳塔里奥就大声抱怨起来:这些医生多么笨啊!他一向多么倒霉啊!他的痛苦多么令人难熬啊!这个该死的国家在医学方面多么落后啊!等等。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时地向肮脏的地板上吐着痰,丢着烟屁股。因为他在生病,所以别人的健康,尤其是他的朋友的健康,便使他充满了愤恨之情,好像是对他本人的一种冒犯一样。
①山金车花酊剂:一种涂敷外伤的药剂。
“你一直很壮实吧?你当然会的,你没有像我那样从马上摔下来,”他常常带着怨恨喃喃地说道。“想想那个畜生样的布里托吧,他从来就不头痛!还有那个贪食的修道院院长,他自吹自擂,说他从来没有在早晨七点以后睡在床上过!畜生!”
然后阿马罗便向他报告新闻:他刚收到大教堂神父一封信,唐娜·若塞帕的病情有所好转……
但是纳塔里奥对那些跟他有交往和友情的人不感兴趣;他只对跟他结有仇恨的那些敌人感兴趣。他想知道那个书记员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在饿得嗷嗷直叫!
“如果在我睡到这个该死的床上之前,我就看到他饿得嗷嗷直叫,那至少也对我有点好处!”
这时候他的两个侄女进来了。这是两个脸上有雀斑的小姑娘,眼睛里显出胆怯的神情。她们最恨的是伯父没有请那位老巫婆来医治他的脚:就是这位老巫婆治好了巴罗萨庄园继承人和奥雷姆的皮门特尔……
纳塔里奥看到“自己花园里的两朵玫瑰花”,心情变得比较平静了。
“可怜的孩子,我现在不见好并不是因为她们关心不够,照料不周。但我真受了罪,天哪!”
两朵玫瑰花同时转过身去,用手帕揩着眼泪。
阿马罗离开的时候,心里更感到厌恶了。
为了使自己疲倦,他常常沿着里斯本公路一直走下去。但是刚一离开镇上的有节奏的生活,他忧郁的心情就跟凄凉的山峦和阴郁的树木产生了共鸣,心情更加忧郁了,而他的一生正像这条公路一样,单调而漫长,没有什么插曲使它活跃一下,孤零零地一直向前延伸,消失在夜暮的薄雾之中。有时候在回来的路上,他会走进公墓,漫步在几排柏树中间。在夜阑人静的时刻闻到灌木丛中散发出紫罗兰花的芳香,他心中感到一些快慰。他读了一些墓志铭,然后身子靠在戈韦阿家最新一个坟墓的镀金栏杆上,凝视着墓碑上的浮雕纹章图案,那是一顶饰有家族纹章的帽子和一把剑。他顺着刻在墓石上的那首著名颂诗的黑色字母看下去,读道:
过路人啊,请稍停片刻
看看这些死者,
如果你充满了悲伤
那就把你的叹息留在这儿
留给若昂·卡布拉尔·达·西尔瓦·马尔多纳多·
门东卡·德·戈韦阿吧!
他是贵族中的年轻一员,法学学士,
本镇议会前议长
杰出的塞阿的儿子
教会称颁他的美德,
说他是一面独一无二的镜子。
过路人啊,相信这一点吧!
接下去便是莫拉埃斯的富丽堂皇的坟墓了。莫拉埃斯的遗孀现年四十岁,很有钱,做了英俊的特里格罗斯上尉的情妇,但当年却叫人在她丈夫的墓碑上刻下了这样一首虔诚的诗:
啊,请在天使中间等着吧,我的夫君,
等着你的未亡人前来与你相逢,
她如今还活在世上,这样的孤独,
她将尽其余生为你的在天之灵祈祷。
有时候,在公墓的尽头,在贫民墓边靠墙的地方,他看到一个人跪在柳树树荫里的一个黑色十字架下面,伤心地哭泣着。那是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在托托的墓前祈祷,他的拐杖就放在他身边的地上。阿马罗走上前去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便肩并肩很亲密地一边走着一边交谈,那种平等的样子在这个地方倒是挺合适的。阿马罗好心好意地安慰着老人:不幸的托托终日瘫在床上,她就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她至少是活着呀,教区神父先生。现在你看看我,白天黑夜就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孤独,埃斯格利亚斯大叔,”阿马罗伤心地说。
教堂司事叹了口气,然后问起了唐娜·若塞帕和阿梅丽亚小姐。
“他们在那边农庄上。”
“可怜的人,她们一定很伤心,很寂寞。”
“这都是尘世上的各种磨难哪,埃斯格利亚斯大叔。”
他们在一排排黄杨树中间默默地继续走着,周围都是黑黝黝的十字架和白晃晃的新墓石。有时候阿马罗会认出某个坟墓是他亲自为之洒过圣水、为之献祭过的:当时他念着拉丁文把这些亡灵交托给天主时并不是专心致志的,为了赶去和阿梅丽亚相会,他总是把祈祷文急匆匆地念完了事,如今这些亡灵都在何方呢?
他回到家里,心中更加悲伤了;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夜晚开始了。他试着读书,但刚读了十行就厌倦地打起阿欠来。他有时给大教堂神父写信。他九点钟用茶点;然后就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来踱去,连抽几包香烟,有时在窗口停下来凝视外面漆黑的夜,不时拿起《平民日报》来读读新闻或广告,然后又继续走来走去,一边呵欠连天,声音响得连厨房里的女仆也听得到。
在这些忧郁的夜晚,他感到懒散之极。为了消遣,他想写几首诗,把自己的爱情和从前的幸福生活用他从学生时代就牢记的抒情诗的形式表达出来:
啊,迷人的天使,亲爱的阿梅丽亚,
可还记得那些欢乐的时光?
那时一切都充满了欢笑和奇遇,
生活是那样平静,那样芳香。
还记得那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夜晚,
皎洁的明月高挂中天,
你我心心相印,情意缠绵,
仰望夜空祈求天主保佑平安!
但尽管他绞尽脑汁,他再也写不出更多的诗来了。不过这两节诗他却写来毫不费力。仿佛他的脑子里就只有孤零零的这么几句,只消一压就出来了,然后脑子里就空空如也,只剩下那些毫无灵感、枯燥平庸的白话了。
这种空虚的生活一点点地消磨着他的意志,使他变得越来越懒散。不管是什么工作,凡是占用了他那些令人厌倦的、漫长无聊的空闲时光的,他都觉得像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那样令人讨厌。他宁愿无所事事,闲得无聊,也不愿意忙忙碌碌单调乏味地工作。他只做那些基本的份内工作,因为这些事情如果不做就会招来非难,引起公愤。他一点一点地放弃了他所有的那些热忱的习惯:内心的祈祷,按时去参加的圣事,精神反省,对圣母的念珠祈祷,夜读每日祈祷书,每日的反省;所有这些虔诚的善行,这些使人达到圣洁的神秘手段都逐渐被屋内无休止的从洗脸盆到窗口的踱步和吸烟所代替了,他一包接一包地吸烟,把手指都熏黑了。他的晨弥撒都是匆匆做完的,他在执行教区任务时带着无声的厌恶之情,他在这方面的疏忽使他成了一个拘泥仪式的人所谓的道道地地的“indignus sacerdos”①。神学家认为坏教士所具有的三十五个大缺点和七个小缺点他无一缺少,全部具备。
①拉丁文:“不称职的教士”。
除了他的多愁善感,现在他还剩下的就是一个极好的胃口了。因为他的女仆极善烹调,又因为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在去维埃拉以前给他留下了一百五十个金币的弥撒费,因此他便尽情地大吃大喝,吃鸡和肉冻,畅饮一种开胃的巴莱达葡萄酒,那是老师为他挑选的。他就这样一直待在餐桌旁,几小时几小时地坐在那里,无人前来打扰他,他两腿伸直,吸着香烟,喝着咖啡,为他的阿梅丽亚不在身边感到痛苦。可怜的阿梅丽亚正在那儿做什么呢?他想着,一边沉闷懒散地打着呵欠。
可怜的阿梅丽亚正在里科萨那边哀叹自己的命运。
在乘车去那边的途中,唐娜·若塞帕虽然没有明说,但却已让阿梅丽亚感到,她休想再得到她的友情,也不要指望她会宽恕她的过错。当她们在马车上坐定以后,情况就这样明摆在那儿了。老太太变得非常难以相处;她残酷地放弃了那个表示亲昵的“你”字而称她为小姐;每当阿梅丽亚试图为她摆好座垫或者为她裹好技巾时,她总是把身子猛地往后一缩;当她晚上在房间里做针线的时候,老太太虽然一句话不说,但沉默中却包含着严厉的斥责;而每时每刻老太太都在哀声叹息,那意思是说在她末日来临的时候,天主竟在她身上加上这么一个讨厌的负担……
阿梅丽亚在暗自责怪教区神父,因为他曾保证她的教母会宽恕她,庇护她;现在看来,他是用了奸诈的手段,把她交给了这个残忍而狂热的修女。
当她来到里科萨那座兵营似的大房子里,来到那间冰冷的、墙壁漆成鲜黄色、里面只摆着一张这有罩篷的床和两把皮椅子的房间以后,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整夜地哭泣;她的窗子下面有一条狗,无疑是受了房子里的灯光和动静的惊扰,也一直嗷嗷叫到了天明,这狗吠声更是使她备受折磨。
一天,她走到农庄的另一端去看望农庄看管人。或许他们都是些好人,偶尔跟他们去交谈交谈可以使她散散心。她碰到了那个女人,她像柏树一样高大而悲伤,身上佩戴着黑绉纱,头上裹着染成黑色的大头巾,头巾拉下来遮住了她的前额,看上去活像宗教游行队伍中的忏悔者;她拖着哭腔的嗓音像丧钟一样悲伤。那男人看上去更糟糕,他活像一只猩猩,两只大耳朵从脑壳两边向外伸出来,下巴像野兽那样向前突出,牙床龌龊,由于经年操劳,身体的各个关节已经劳损扭曲,胸部也凹了进去。她急忙离开他们去看果园。果园已经长久无人照管:小路上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