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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教堂神父总算喘过气来了:
“别‘老师,老师’的喊个没完,你给我闭嘴,你,先生,你毁了那个女孩子的贞操,我得喊你老师呢,你这干坏事的大师!”
“什么女孩子,你在开玩笑吧。”
他甚至还微微一笑,装出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但是他的嘴唇已经发白,不停地哆嗦着。
“嗨,我看到了!”大教堂神父高声喊道。
教区神父一下子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
“你看到了?”
他脑子里一闪,想象到大教堂神父可能是躲在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家的某个角落里暗中监视着他。
“我没有看到,不过这就跟我真的看到了一样,”大教堂神父声音颤抖地说。“我都知道了。我刚从那儿来。托托都告诉我了。你和那个姑娘把那个房间关得紧紧的,两个人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人家甚至听到床在吱吱嘎嘎地乱响。真是可耻呀!”
教区神父发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绝望之下决定背水一战。
“请告诉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教堂神父嘣的一下跳了起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关系就是:我马上就要把这件事儿去报告代理主教大人!”
阿马罗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他攥紧拳头朝他扑了上去。
“啊!你这个无耻的恶棍!”
“你敢,你敢?”大教堂神父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雨伞自卫。“你敢对我动武?”
阿马罗神父控制住自己,用手擦了擦出汗的前额,闭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尽量平静地说道:‘听我说,迪亚斯神父先生。你知道有一次我看到你跟胡安内拉太太一起睡在床上吗?”
“你瞎说!”大教堂神父吼了起来。
“我看到你们的,我看到你们的,”阿马罗狂怒地一口咬定说,“有一个晚上我走进房子时看到的。你只穿着一件衬衫,她刚从床上下来,正在扣她的紧身胸衣。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现在看着你一样。你甚至还喊了一声,‘谁?’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全体教士面前证明,在过去的十年中,你一直在跟胡安内拉太太姘居。这就是你现在的处境。”
大教堂神父由于过分气愤已经疲惫不堪,听完这番话以后,就像一头受尽折磨的公牛一样,只能声音微弱地回答说:“你竟变成了这样一个无赖来对付我呀!”
阿马罗神父这时已差不多平静下来,因为他确信自己已经说得大教堂神父哑口无言了,于是便口气温和地说道:“为什么说我是无赖呢?现在就告诉我嘛!在这件事上咱们俩都有罪,情况就是这样。你听着,我并不需要收买托托。当我走进那个家时,这一切都是非常自然的。如果你现在要开始跟我谈什么道德,那只会使我发笑。道德是在学校里,在讲道时讲的。在生活中,我干我的,你干你的,别的人只要有办法,也另有他们的安排。你老师上了年纪,跟做母亲的相好,我年纪轻,把做女儿的弄到手。这事儿坏透了,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人体的本能在起作用,我们只是些凡人。而作为教士,为了我们黑色长袍的荣誉,这一切我们必须在暗中秘密地进行。”
大教堂神父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点着头,表示完全接受这些真理。在无谓地生了那么一场气以后,他已经瘫坐进一把椅子里,让自己休息一下。他抬起头来看着阿马罗说:“可你,老弟,刚一开始做教士就来上这一套了!”
“而你,老师,你已经做了教土还在搞这一套!”
于是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接着,双方各自表示要收回自己讲过的那些唐突无礼的话,一本正经地握了握手。然后他们又交谈起来。
刚才使大教堂神父感到恼火的是,阿马罗的情人竟是胡安内拉太太家的小姑娘。如果是另外一个人,他本来甚至会对这件事儿表示赞许的。但竟是小阿梅丽亚!如果那可怜的母亲知道了,她会难受死的。
“但是根本就没有必要让她知道!”阿马罗大声说道。“咱们俩一定要对这件事儿严加保密。那位做母亲的完全没有必要知道,而关于今天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对那姑娘也将一字不提。一切将维持现状,就好像世界上从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但是你,老师,必须要当心!在胡安内拉太太面前一个字儿也不能讲。现在绝不可背信弃义!”
大教堂神父手按胸口,以一个绅士和教士的名誉,庄严发誓说,这件秘密将永远深埋在他的心中。
他们再次亲热地握了握手。
钟楼上的钟敲了三点。大教堂神父用餐的时候到了。
他一边出去,一边带着会意的眼色拍了拍阿马罗的肩膀说:“啊,你这个魔鬼,你挑选起姑娘来眼力还真不错。”
“你本来以为我怎么样呢——到底怎么样呢?开始时不过是逢场作戏——”
“老弟,”大教堂神父故作庄重地说道:“这是人生中唯一值得为之生活的乐趣。”
“对,对,老师,这是生活中唯一算得上做人的乐趣!”
从那天以后,阿马罗一直过得很快活,精神上完全平静下来了。在那以前,他有时还会想到,自己辜负了济贫院路那些人对他的信任和慈爱,未免忘恩负义;但是大教堂神父的默许已经拔掉了他良心上的那根他所谓的“刺”。因为说到底,这家人的家长正是那位可尊敬的绅士——大教堂神父。胡安内拉太太只是个姘妇。现在,有时候,他会带着一种开玩笑的口气,把大教堂神父称作他“亲爱的岳父”。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使他更加高兴了:托托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大教堂神父来访的第二天,她大口大口地吐血;被匆忙请来的卡尔多索大夫说这是奔马痨,这种病不消几个礼拜就会送掉她的命。
“这种毛病啊,亲爱的朋友们,”他说。“嚓,嚓,嚓。”这是他形容死亡的专门用语。死神的长柄大镰刀只要这么麻利地嚓嚓一挥,医生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他们上午在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家的幽会现在变得清静了。阿梅丽亚和阿马罗不必再踮着脚走进来,然后再悄悄地,尽量不让托托觉察地走到楼上的欢乐窝去了。他们砰砰地把门关上,大声地说着话,因为他们知道托托已经烧得昏了过去,正睡在被汗水湿透的被单里。但是阿梅丽亚因为有所顾虑,总不忘记为了托托的康复而说一声“万福马利亚”。一天,她在教堂司事的房间里脱衣服时,做了一个苦脸,说道:“啊,我觉得,楼下那可怜的东西为了活下去而在拚命挣扎,我们却在这儿寻欢作乐,真是一种罪孽。”
阿马罗耸耸肩。他们有什么办法呢?说到底,这都是天主的旨意。
阿梅丽亚在所有事情上都是听从天主的旨意的,所以听了这话便把衬裙脱了下来。
但她现在经常表现得顾虑重重,这使阿马罗神父很恼火。有好几次,她到那儿时都是满面愁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作了一个恶梦,使她一夜不得安宁,她拚命想从梦中发现灾难临头的前兆。她有时候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很伤心吗?”
阿马罗大为生气。这实在太愚蠢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这么短促,她还要这样哀声悲叹让人扫兴。
“这事儿可不像你想得那么轻松,”她说。“我的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
实际上,她母亲的那些朋友也觉得她变了。整个晚上她都闭着嘴不讲一句话,只是埋头做她的针线活,把针慢慢地穿来穿去,或者,累得干不动活了,便坐在桌子旁边,带着呆滞的目光和恍惚的神情,把绿色灯罩旋转个不停。
“唉呀,姑娘,别去摆弄那个灯罩了!”夫人们常常生气地说。
她总是笑一笑,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然后把她几个星期来一直在镶边的白衬裙拿起来。她母亲看到她脸色这样苍白,便想到去把戈韦阿医生请来给她看看。
“不要担心,妈妈,这只是神经质。一会儿就好的……”
逢到一扇门砰地一响,她就会突然一惊,有时还会高声尖叫,几乎昏厥过去,这一切都向她们证明了她确实很神经质。有几个晚上,她一定要母亲跟她睡在一起,因为她害怕做恶梦,害怕梦幻。
“这就是戈韦阿医生一直说的那话了,”她母亲对大教堂神父说:“这姑娘该出嫁了。”
大教堂神父大声地清了清喉咙:“她什么也不需要,”他声音含糊地说道:“她需要的东西样样都有了。在我看来,她有的太多了。”
大教堂神父认为,正像他对自己所说的,这姑娘是高兴得过了头。在他知道她要去拜访托托的那些日子里,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仔细观察她。他缩在椅子里,带着一副沉重的、色迷迷的目光注视着她。他现在对她就像做父亲的一般,说不出有多么宠爱。每次在楼梯上碰到她,他总是让她停下来,这里胳肢几下,那里胳肢几下,还要长时间地拍拍她的脸蛋。他再三再四地叫她到他家里去;在她跟唐娜·若塞帕聊天的时候,大教堂神父便趿拉着他那双拖鞋,像只老公鸡似地在她周围走来走去。阿梅丽亚和她母亲一谈起跟大教堂神父的这番友谊来就没完没了,她们断定,他一定会送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你呀,你这个流氓,”当他单独跟阿马罗在一起时,他总是这么说:“你真有办法,总能把一样好东西弄到手。”然后他睁大他小小的圆眼睛:“这姑娘配得上国王!”
阿马罗趾高气扬地回答说:“她是不错,老师,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好。”
现在,听到同事们称赞阿梅丽亚的美貌,阿马罗感到非常开心。在教士们中间,阿梅丽亚被称作是“教徒中的一朵鲜花”,所有的教士都羡慕阿马罗有这样一个忏悔者。为此,他一定要她在礼拜天来做弥撒时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近以来,她一直穿着一件难看的美利奴羊毛织的外衣,看上去就像一个以苦行来赎罪的老太婆一样,这使阿马罗很生气。
可是现在,阿梅丽亚已经觉得没有必要样样事情都讨好教区神父了。阿马罗的第一次拥抱曾使她的身心陷入了麻木,但现在她已经从这种麻痹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了。她开始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罪孽。长期以来,她被过分的虔诚束缚着,奴役着,心灵中一片漆黑。现在理性的曙光已经开始照进了她的心灵。她到底算什么呢?教区神父的情妇。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儿,她感到可怕极了。倒不是她在惋惜自己的童贞、名誉,悔恨自己失去了好名声。为了他和他所给予她的欢乐,她愿意牺牲更多的东西。但是还有比世人的斥责更让人害怕的事情:可能会进不了天堂,另外,更可怕的是,我们的天主要进行报复,这种报复并非通过某种惩罚在她死后把她的灵魂压碎,而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就来折磨她,摧毁她的健康、她的幸福或她的肉体。她对于麻风、瘫痪和其他疾病,对于终日挨饿的贫困,对于天主的各种无穷无尽的惩罚,都怀有一种模糊的恐惧。正像小时候每当她忘记按时诵念《圣母经》时,她便担心她会让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或者让她挨老师的答杖一样。每想到这一切她就会吓得发抖,生怕天主会因为她跟一个教士私通而惩罚她。他一定会把灾难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