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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床头还有条板凳,板凳头上也放着一盏油灯。
不差,他一个人拥有两盏灯。
也许是打了半天的鱼,人累了,他进屋就往他那床上一躺,双手往胸前二放,直望着屋顶出神。
屋顶是茅草,还有屋梁,有什么好看的?暮色低垂,天黑了,茅屋里更黑,他又能看见什么?
突然,他翻了个身,点起了那盏油灯,灯光微弱,但在他这间斗室里,也算挺亮的了。
点上灯后,他右手探人了怀中,当他那只右手从怀里袖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件东西。
那是一张纸,不,是一张素笺,那本来雪白的素笺,也许是时候过久,再不就是被他的汗渍的颜色都变黄了。
他没在意这些,缓缓摊开了那张素笺……
素笺上,写着一行行的字迹,字迹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手笔,映着灯光细看,那赫然是一阕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一个打渔的人何来此物?
李清照这阕词儿,是在她夫婿赵明诚一次远出,她寂寞深闺
时,泣然在锦帕上作的,词中备道相思之苦,如今这位打渔的他,也怀着这么一张上写“一剪梅”的素笺,莫非他也在被某位多情的人儿思念着?
突然,他笑了,那笑,听来冰冷,而且怕人。
旋即,笑声没了,他一双眉锋皱得更深,那双眼之中流露着的,太外,太多,令人难以言谕,难以意会。
不过,有一点不难明白,那是黯然,肠断,魂销。
他缓缓地把那纸素笺挪离眼前,手,拿着素笺的那只手,缓缓地又落回了胸前,他陷入了深思,想,想,呆呆地,痴痴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蓦地—声:“燕大哥……”
是一声焦急而惊慌的娇呼。
他一怔神!
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连一声,而且越来越近。
他慌忙摺好素笺藏入怀中,一跃下床,快步行了出去,他出了茅屋,来人已进竹篱,是大姑娘,她那双美目有点红,娇靥上满是焦急惊慌之色,一见他出来,她立即停了步。
他倏然强笑:“是你,秀姑,什么事这么匆忙?”
她定了神,娇靥上的焦急惊慌色全没了影儿,冷冷说道:“爹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晕倒了,我想请你去看看,不知道你愿不愿去……”
他一怔,忙道:“怎么,大爷晕倒了?”
大姑娘微一点头,道:“是的,就是刚才喝着酒突然晕过去了……”
他略一沉吟,道:“走,秀姑,我跟你去看看!”回身带上了门,迈步走了过去。
大姑娘冷冷地望着他道:“这时候你就不怕了么?”
他眉锋一皱,道:“秀姑,你怎么……我不能见危不救,快走吧!”
大姑娘二话没说,天知道她是不是真镇定,是不是真冷漠,她转身走出了竹篱,脚下飞快。
行走间,他问道:“秀姑,大爷好好的怎么会……”
大姑娘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连细看都没敢细看就跑来找你了,你知道,我不愿意去找他们的……”
他没说话,眉锋皱得紧紧的。
大姑娘走得快,没见他走多么快,可是他始终没落在大姑娘后头。
没多久,他俩进了渔村最靠西头那一家。
这一家一大圈竹篱,有门,房子是瓦房,也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左还有一间茅草房子。
这时候,中间那间堂屋里摆着一桌酒菜,那也只是几样小菜跟一壶酒,筷子是两只,酒杯是一对,但人却只有一个。
这个人,是个瘦削老头儿,一身粗布衣裤,打扮挺俐落,五十多了,胡子,头发也灰了,可是看上去挺健壮,筋骨也挺结实,如今,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胡子上还有酒渍。
大姑娘比谁都急,飞一般地先跑进堂屋,趴在老头儿身边焦急地叫了两声:“爹,爹!”
他紧.跟着到了近前,大姑娘焦急地抬起了骄靥,道:“燕大哥,你看看……”
他道:“别急,秀姑,让我看看!”
他先探了探瘦削老头儿的鼻息,眉锋一皱,随即沉腕抓上了瘦削老头儿的腕脉,同时,他抬起左手,出两指按在瘦削老头儿的下眼皮。
他轻轻翻开瘦削老头儿的下眼皮只一眼,他立即神情震动,左手飞快落下,在瘦削老头儿的心口点了一指。
然后,他松开抓在瘦削老头儿腕脉上的那只手,轻轻说道:“秀姑,去拧把热手巾来!”
大姑娘一直瞪大了美目在旁看看,这时候她急急问道:“燕大哥,爹他……”
他道:“先别问,去拧把热手巾来!”
大姑娘这才答应一声,如飞跑出了堂屋。
大姑娘走了,他又在瘦削老头儿的胸前飞快地点了六指,手法干净俐落,而且捏得极准。
转眼间大姑娘捧着一个热腾腾的手巾把跑了进来。
他接过热手巾把,展开一抖,很快地捂在了瘦削老头儿脸上,没一会儿,瘦削老头儿发出一声呻吟。
他微吁一口气,伸手拉下了瘦削老头儿脸上的手巾。
大姑娘忙凑近去叫道;“爹,爹!”
瘦削老头儿“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一双老眼。
大姑娘惊喜地忙道:“爹,您是怎么了,是那儿不……”
瘦削老头儿一眼瞧见身边多了个人,轻“咦”一声道;“燕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这声燕大哥当然是跟着他女儿叫的。
他含笑说道:“陈大爷,秀姑说您好好地突然晕过去了,我听说了之后就赶来了……”
瘦削老头儿,陈大爷轻“哦”一声,苦笑说道;“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喝着酒,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只那么一下就人事不省了……”
微一摇头,接道:“大半是……唉,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大半是今天往山上跑了一趟累着了……”
大姑娘秀姑忙道:“爹,您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我扶您进屋去躺会儿!”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扶。
他伸手拦住了秀姑,道:“不忙,秀姑,大爷现在不能动,有几句话我也想问问大爷!”
秀姑缩回了手,诧异地望着他。
他则望着陈大爷含笑说道:“陈大爷,您今天什么时候上的山?”
秀姑在旁一说道:“吃过早饭就去了!”
陈大爷微微点了点头,他显得虚弱无力,道:“秀姑说得不错,就是吃过早饭以后!”
他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秀姑又道:“日头刚下山就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叫我去找你……”说到这儿,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见了,可是他只当没看见,道:“陈大爷,您在外头可曾碰见过什么?”
陈大爷一怔,道:“碰见过什么,你这话……”
他迟疑了一下,抬眼说道:“我不瞒您说,您是中了毒,一种慢性的毒,谁要是中了这种毒,谁就难活过三天……”
秀姑脸色一变,叫道:“你说爹是中了……”
陈大爷一抬手,道:“丫头,别急,也别叫,这么大声嚷嚷,让人家听见……”
秀姑连忙低声说道:“燕大哥,爹中的是什么……”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确知我是中了毒,没错么?”
他道:“应该不会错!”
陈大爷老眼凝注,尽射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中了毒?”
他迟疑了一下,道:“您眼皮血色有点发紫,脉跳得也很慢,据我所知,这就是中了毒的迹象!”
陈大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眉锋微皱,道:“我中了毒?我怎么会中了毒?我没有碰见什么啊,让我仔细想想看……”
想着,想着,他接道:“我这趟上山打扮跟往常一样;就是碰着了毒草,那也只是沾在衣裳上,该不会跑进……”
话锋至此一顿,忙接道:“对了,在山上我只觉脖子后头像被什么螫了一下,当时我用手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难道会是……”
他双眉微微一扬,道:“陈大爷,您转转身,让我看看您的脖子……”
陈大爷偏过头去,抬手指了指,道:“就在这儿,您瞧瞧有没有什么……”
他又挪了挪身子,这位燕大哥他只一凝目,两道比电还亮的寒芒猛然一闪,他道:“秀姑,你来看看!”
秀姑忙凑近了些,只一眼,她立即变色尖叫:“哎哟,这,怎么—圈乌黑乌黑的……”
不错,陈大爷的脖子后头的正中央,有一圈乌黑乌黑的痕印,在这圈乌黑的痕印之中,另有一个针孔般大小的小点,颜色较外边那乌黑的一圈略深一些,要没有上好的目力绝难看得出来。
陈大爷身子震动了一下,道;“是这儿么?”
他道:“该是了……”
抬手按上了那一圈乌黑的痕印,道:“陈大爷,疼不疼?”
陈大爷点了点头,道:“有一点,有点疼!”
他缩回了手,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身前碰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子,道:“陈大爷,这就是您中的毒的毒根,当时您没看见什么?”
陈大爷忙摇头说道:“没有,真的没有,我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回头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他迟疑了一下,道:“山林之中多毒虫,您大概是被什么毒虫螫了……”
陈大爷点头说道:“嗯,大概是,大概是……”
秀姑在旁埋怨说道:“都是您,叫您别去,您偏要去,家里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您又不比年轻人,为什么非去……”
陈大爷摇头强笑道:“丫头,行了,你放心,下回你就是推我去我也不去了,那还能去?上一趟山差点连命都没了,我今年才五十多,还有几十年好活呢,不去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秀姑满意地笑了,道:“您要早这样,不就没这档子倒霉事儿了么?”
陈大爷抬眼望向了他,道:“燕大哥,你看要不要紧,没事儿了吧?”
他微一抬头,道:“陈大爷,恐怕得把您体内的毒去掉才能叫好。”
陈大爷眉锋一皱,道:“这么说我得喝那短命的药?”
他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药恐怕没有用,得……”
秀姑忙道:“药没有用,那,那该怎么办?”
陈大爷瞪了她一眼,道:“听你燕大哥的,别打岔!”
秀姑小嘴儿一噘,没再说话。
他则沉吟了一下,道:“秀姑,你去拿把刀子来,剪子也行,顺便打一盆热水!”
秀姑瞪大了美目,道:“燕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陈大爷老眼之中掠过一丝异采,道;“当然,你燕大哥有用,我那宽带子上有刀,还不快去!”
秀姑小嘴儿又一噘,转身走了。
她走了,陈大爷则望着他道:“燕大哥,你通医术?”
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谈不上通,早年我跟个郎中学过,只懂一点皮毛!”
陈大爷微笑说道:“燕大哥,你给我把过脉了?”
他点头说道:“是的,大爷,我一进来就先为您把了脉!”
陈大爷道:“你把脉的时候,除了发现我是中了毒外,有没有发现我还有什么别的毛病?”
他神情微震,愕然说道:“别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