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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腐败已极,义兵一到,那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只是眼前有一个难题。”承志道:“什么?”李岩道:“刚才我接到急报,说有十尊西洋的红衣大炮威力非同小可,倒是一件隐忧。”
承志惊道:“这十尊大炮小在道上见过;确是神态可畏;想来威力非常;难道不是运到山海关去防胡的。但闯王调集兵马;崇祯皇帝已得到讯息;刚才接到急报;这十尊红衣大炮已折而南下;首途赴潼关去了。”承志皱眉道:“明朝皇帝一向是防备百姓胜于抵御外敌;否则的话;先君也不致蒙冤殉难了。李将军;你想应当怎么办?”李岩道:“等大炮到了潼关,咱们攻关时以血肉之躯挡他如此利器,虽小一定就会落败,但损折必多……”承志道:“所以咱们要先在中道给他拿下来。”李岩抚掌大喜,说道:“袁兄弟,这件事要偏劳兄弟立此一桩大功。”承志微一沉吟,说道:“这些洋兵火器很是利害,要夺大炮,必得另出计谋,能否成事,实在难说。不过这件事有关天下气运,小弟必当尽力而为,能够仰仗闯王洪福,一举成功,那是万民之福。”
两人谈了一会军旅之事,李岩命从人从随身行李中取出那柄头上分叉,剑身弯曲的金蛇宝剑来,双手捧着交给承志,道:“袁兄弟,自从咱们在陜西一见,虽然没有机缘长谈,但我已知你已是少年英豪。你交托这柄宝剑给我,我从来未有片刻离身。当时我是杞忧,怕你武功未成,经验不足,带了这柄奇剑和两只猩猩招人耳目,那知兄弟你年纪轻轻,这半年来成了这许多大事。现在猩猩宝剑,都归故主,哈哈。”承志谢过收下。李岩又道:“拙荆听我说起袁兄弟这样人物,恨不得一见,可惜当时她不在陜西,后来提起常感缘悭一面。”承志道:“小弟将来一定将诚拜见。”安大娘插口道:“李将军的夫人真是女中英豪,江湖上人称红娘子,不但相貌美丽,武功尤其出类拔萃。喂,孩子,你有了意中人吗?”承志想起青青,脸上一红,微笑不答。安大娘叹道:“像你这样的人才,不知谁家的姑娘有福气,唉!”她是想起了小慧,心想:“小慧与他小时是患难旧侣,他如能做我女婿,小慧那真是终身有托,但她偏偏和那傻里傻气的崔希敏好,那也叫做各有各的绿法了。”
范、黎、侯三人见他们谈到私事,插不进口去,就站起来告辞,姓范的道:“袁盟主,明儿一早,咱们三人带了手下兄弟来供你差遣。”承志道:“好!”三人辞了出去。李岩与袁承志剪烛长谈天下大势,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越谈越是情投意合,真是相见恨晚,直到东方大白,金鸡三唱,两人兴犹未已,回顾安大娘,只见她以手支头,望着躺在地下的丈夫默默出神。
李岩低声叫道:“安大娘!”安大娘抬起了头,李岩道:“这人怎么处置?”安大娘心乱如麻,摇头不答,李岩知她难以决断,也就不再理会,对袁承志道:“袁兄弟,你我就此别过。”承志道:“我送李将军一程。”两人携手出屋,并肩而行,李岩的从人和只猩猩都跟在后面。两人一路谈论,走出了七八里路。李岩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弟,你回去吧。”袁承志和他意气相投,恋恋不舍,李岩忽道:“你我一见如故,如蒙不弃,你我结成兄弟如何?”袁承志大喜,两人当下就在路旁撮土为香,义结金兰,袁承志拜李岩为兄,又谈了一阵,洒泪而别。
袁承志眼望义兄上马绝尘而去,这才带了大威小乖,回到客店来,只见范、黎、侯三人已各带了数十名精壮汉子,在店中等候,把大厅和几个院子都挤得满满的,夏青青、哑巴、洪胜海等人,却已不见。承志这时已知阿九的从人都是内廷侍卫,他们见了这许多粗豪大汉,竟然不露声色,自行聚在房中,并不出来。承志对那姓范的范飞文道:“范大哥,你带几位弟兄向南去查一下,看那队西洋兵带的红衣大炮是向北来呢,还是折向南方,赶速回来报信。”范飞文应了,挑了三名同伴,上马出店去了。
范飞文刚走,沙天广和程青竹两人奔进店来,见了承志,喜道:“啊,袁相公你回来了。”承志未及答话,又见青青与哑巴闯进厅来,青青头发被风吹得散乱,脸颊晕红,见了承志,不由得喜上眉梢,怨道:“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承志才知大家不放心,分头出去接应,见青青这副样子,想是她十分忧急,很是感动,回到房里,把刚才的事仔细说。
青青低下了头,一语不发。承志见她脸上神色不对,轻声道:“是我教你担心了。”青青上身一摇,扭开了头,承志知她正在生气,但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搭讪道:“好啦,我向你陪罪,下次一定不让你担心啦。”青青道:“下次自有别人来给你担心,要我担心干么?”承志道:“咦,进啊?”青青一顿足,回到自己房里去了,等到中午,仍不出来吃饭。承志叫店伙把饭菜送到她房里去,心想她不知为什么生这样大的气,等吃过饭后去陪罪就是了,她为自己担惊操心,总是一番好意。那知店伙把饭菜捧了回来,道:“大姑娘不在屋里!”承志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事情竟如此严重,撇下筷子奔到青青房里,只见人固不在,连兵刃衣囊等都带走了。
袁承志心中着急,但不动声色,暗暗寻思:“她负气而去,会到那里去呢?她虽一身武功,但极易闯祸,好教人放心不下,不过现在有大事在身,也不便亲自出去寻她。”于是派洪胜海出去四下探访,命他得到行踪后即来回报。
等到傍晚,范飞文却骑着快马回来了,一进门就道:“洋兵队伍果然折而向南,咱们快追。”承志一跃而起,命哑巴带了两头猩猩在店中留守铁箱,自己率领程、沙、胡、铁四人以及范飞文等河北群豪,连夜骑马从来路赶去,估量巨炮运动不便,必可追上。到第三日清晨,承志等穿过一个小镇,果见十尊大炮一列排在一家酒楼外面,每尊炮前后左右有六名洋兵执枪守卫。铁罗汉道:“肚子饿啦,肚子饿啦!”承志道:“好,我们再去会会那两位洋官。”八个人直上洒楼,铁罗汉走在头里,一上楼就惊叫一声,原来几名洋兵用枪瞄准着青青,手指扳住枪机,形势很是危险,那边桌旁坐着彼得,雷蒙和那西洋女子若克琳。雷蒙见众人上来,叽哩咕噜的叫了几声,又有几名洋兵举起了枪对着他们,大喝叫他们举手。承志急中生智,提起洒楼上两张桌子,猛向众洋兵掷去,同时飞身过去在青青肩头一按,向下一蹲,一阵烟雾过去,众枪齐发,铅子都打在桌面上。雷蒙大怒,掏出短枪向下轰击,铁罗汉啊哟一声,屁股上给他鎗弹打中,站立不稳。沙天广连忙扶起,各人上马向南奔驰。那时西洋火器使用时尚不便捷,放出一鎗,须再上火药铅子,等到洋兵一枪不中,再上火药追击时,众人早已去得远了。承志和青青同乘一骑,一面奔驰,一面问道:“你干么和他们吵起来?”青青道:“谁知道啊。”承志见她脸色忸怩,知道还有隐情,微微一笑,也就不问了。
驰出二十余里,众人下马打尖,胡桂南用小刀把铁罗汉肉里的铅子剜出来,铁罗汉痛得乱叫乱骂。青青见他这样挨痛,很是过意不去,把承志拉在一边,低声道:“谁就她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手臂也露了出来,不怕丑!”承志摸不着头脑,问道:“谁啊?”青青道:“那个西洋国女人。”承志道:“这又碍你事了?”青青笑道:“我看不惯,所以用两枚制钱把她耳环打烂了。”承志不觉好笑,道:“唉,你真是古闹,后来怎样?”青青笑道:“那个打我不嬴的洋官认出了我,就叫洋兵用枪对着我。我不懂他的话,还当他又要和我比剑呢,我想比就比吧,难道还能怕了你,正在这时候,你们就来啦!”承志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走呢?”
青青本来脸露微笑,这时又扳起了脸道:“哼,你还问我呢,自己做的事不知道。”
承志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那里得罪你了?”青青别开头不理。承志知她脾气,如果一味追问,她不肯答,不如装作毫不在乎,她忍不住反而会自己说出来,于是换了话题道:
“青弟,洋兵火器厉害,你看用什么法子势他们的大炮呢?”青青怒道:“谁跟你说这个。”承志道:“好,那我去跟沙天广他们商量去。”站起身来要走,青青一把拉住他的衣角,道:“不许你走,话没说完呢。”承志笑笑,又坐了下来,隔了良久,青青道:“你那小慧妹妹呢?”承志道:“那天分手之后,我没见过,谁知道她在那里?”青青道:“你和她妈妈在一起,谈了一夜舍不得分开,一定是讲她了。”承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生气是疑心了这件事,于是很诚恳的道:“青弟,我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青青双颊晕红,转过了头。承志又道:“我以后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好啦!”青青低声道:“怎么你和你那小慧这样好?”承志道:“我小时候她妈妈待我很好,当我是她儿子一般,我心里自然感激。再说,你不见她和我那个师侄很好么?”青青嘴一扁道:“这个人哪,又傻又没有本事,她为什么喜欢她?”承志笑道:“青菜萝卜,各人所爱,我又傻又没本事,你怎么这样喜欢我呢?”青青嗤的一声笑,啐道:“呸,不害臊,谁喜欢你呀?”
经过这样一番小小风波,两人终于言归于好,感情又深了一层。承志拉着她的手道:
“咱们吃饭去吧!”青青道:“我还问你一句话,你说阿九那小姑娘美不美?”承志道:
“这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她这人行踪诡秘,咱们倒要小心着。”青青点点头,两人同到客店里,和沙天广、程青竹等商量劫大炮的事。
胡桂南道:“今晚让小弟去探探,乘机偷管枪来,慢慢把他们的枪偷完,就不怕他们了。”承志道:“此计大妙,今晚我和你同去瞧瞧。”沙天广道:“盟主何必亲自出马,侍小弟去好了。”承志道:“我想瞧仔细一下火器的用法,等火枪偷来,咱们就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众人点头称是,青青笑道:“他还想瞧一下那一位西洋美人儿。
”众人大笑而散。
当日下午,承志与胡桂南两人乘马远远跟着洋兵大队,眼见他们在客店中投宿,候到三更时分,跃上屋顶往客店而来。胡桂南轻身本事虽远不及袁承志,但他闪跃腾挪,身轻似燕,自有一套功夫。一下屋,就听见刀剑铿锵之声,从一间房中传出来,两人伏在窗外,从窗缝中向里一张,只见那两个西洋军官雷蒙与彼得,各挺长剑正在激斗。
承志万想不到这两人会同室操戈,觉得十分奇怪,当下静伏观战,看了数十招,见雷蒙果然攻势凌厉,剑法锋锐,彼得却冷静异常,虽然一味招架退守,但只要一出手还击,招招狠辣,承志知道时间一久,那雷蒙必要落败,果然斗到分际,彼得回剑向左一击,乘对方的剑身一晃,突然反剑直刺。雷蒙急急收剑回挡,剑身歪了,彼得自下向上猛力一撩,雷蒙手中长剑登时脱手。彼得抢上一足踏住敌剑,手中剑尖指住到对方胸腔,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话,雷蒙气得身子发颤,喃喃咒骂,彼得把地下的剑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