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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刚起身,青青大叫大嚷的进来,手中捧了个木制的拜盒,笑道:“你猜这是什么?”承志有点意兴阑珊,道:“有客人来么?”青青将拜盒揭开,满脸笑容,如花盛开。只见盒中面上是一个大红帖子,写着“愚教弟子闵子华拜”的几个大字,青青把帖子拿开,下面是一张房契和一张屋里动用家俬的清单。承志见闵子华遵守诺言,将宅第送了过来,很是过意不去,忙换了袍褂过去拜谢。那知闵宅中的人已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两个下人在四下打扫。承志一问,说是闵子华一早就带同家人朋友走了,到什么地方却不知道。
这天下午焦宛儿派了人来帮同打扫布置,还拨了婢女两服侍青青,其它厨子、花匠、亲随、更夫、马夫一应俱全,洪胜海就做了总管。袁承志道:“这位焦小姐年纪轻轻,想得倒真周到。”青青抿咀笑道:“她能到这大宅子来做夫人就好啦!”承志知她什么都好,就是小心眼儿,一笑住口。
当晚二更过后,承志和青青取出金蛇郎君所遗下来的地图来与屋子对着,那屋中虽有许多地方已有更动,但大体仍是一模一样,两人大喜,一找图上藏宝记号,按图寻索,原来是在后花园旁的一间柴房之中。承志去叫了哑巴来,二人将柴草一一搬出,拿了铁柜来挖掘下去,青青仗剑在柴草房外望风。挖了半个时辰,只听见铮的一声,哑巴的铁锹碰到了石头的声音,但哑巴耳朵也聋,并没听见,继续挖掘。承志拉他住手,看清楚了地位,把石头上的泥土铲完,露出一块大石板来,两人合力将石板抬起,下面是一个大洞,青青听见承志喜叫,奔进来看。承志道:“在这里啦,你守在外面,待会再进来。”他束了两捆柴草点燃了丢在洞里,待秽气赶尽,这才循石级走下去,火把光下只见十只大铁箱排成一列,铁箱都用巨锁锁住,钥匙却遍寻不见。哑巴过去一抱,每只铁箱都沉重异常。承志再取图细看,见藏宝之处左角边画着条小小金龙,灵机一动,拿起铁锹依着地位挖下去,挖不了几下,就找到一个铁盒,盒子却没有锁。他忆起金蛇郎君的盒中毒箭,用绳缚住盒盖上的铁环,将铁盒放得远远的,用绳拉起盒盖,过了一会,见并无异状,拿近火把到盒中看时,见里面放着一串钥匙,还有二张纸。一张纸上写道:“吾叔之叛,武臣无不降者,魏国公徐辉祖以功臣世勋,忠于社稷,殊可嘉也。内府重宝,仓皇不及携,魏公为我守之,他日复国,以此为资。建文四年六月。”
承志看了不禁凛然,心想原来这是燕王篡位时建文帝所遗下的重宝,听说当年徐辉祖不肯归附,燕王亲自召问,辉祖不出一语,始终没有推戴之意。后来法司逼取供招,辉祖提笔写了“我父开国功臣,子孙免死”十个大字。原来徐辉祖是中山王徐达之子,而徐达正是明朝的开国第一功臣。当年东征西战,替明太祖打下江山,功居第一。他知道明太祖为人残忍忌刻,所以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逾越,那百徐达生了背疽,明太祖知道害背疽之人,吃蒸鹅立死,于是派人拿了一只蒸鹅去赐给他。徐达一面流泪,一面在床上把蒸鹅吃尽,当夜就毒发而死。这件事诸大臣一想到无不心寒胆战。燕王篡位之后,徐达之子徐辉祖不肯归顺,燕王大怒,就要杀他,但燕王究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初即帝位,想收拾人心,就说念在他是功臣之子,又是国舅,赦了他一条性命,只勒归私第,削减禄米。那知徐辉祖对建文忠心耿耿,始终在图谋复辟。
袁承志叹了口气,看第二张纸时,见是一首诗律,诗云:“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不休。”笔迹与另一信一模一样,只是更见苍劲挺拔,看诗中语气,竟是建文帝在闽粤川滇各地漫游四十年后,重还金陵所作。想来他经历永乐(成祖)
、洪熙(仁宗)、宣德(宣宗)、正统(英宗)各朝之后,已是六十余岁,复位之想早已消尽,回来抚视故物,不禁感慨无已,从此飘然出世,不知所终,而这幅藏宝之物。不知如何辗转落入金蛇郎君之手。
袁承志当下取出钥匙,将铁箱打开,一揭箱盖,只觉耀眼生花,一大箱满满的都是宝玉珍珠,又开一箱,却是玛瑙翡翠之属,没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承志走出屋去,把钥匙交给青青,代她守望,青青走下地窖,不觉惊呆了。承志在屋外只听铁箱开动之声,夹着青青的低低惊呼,等了一顿饭光景,青青又走出房来,只见她脸色苍白,又惊又喜。
承志道:“这些宝物是明太祖当年在天下搜刮而来,咱们用来干什么?”青青和他相处日久,已知他的心意,知道自己只要稍有自私的贪念,那么他立即会对已轻视,一片柔情,不免付诸流水,这时正是重要关头,于是说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承志大喜,握住青青的手道:“青弟,你真是我的知己。”他接着又道:“有了这许多资财,咱们就可扮作巨宧子弟,到北京去大干一番事业。明朝皇帝搜刮而来,咱们就用来相助闯王,推倒明朝皇帝。这叫做什么?”青青笑道:“这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叫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承志笑道:“不错,不错。咱们快收拾吧。”三人当下把十只铁箱一一抬到了承志房中,再填平了地窖,各人累得一身大汗,忙到天明,方才完毕。
第十四回 冀鲁群盗 燕云大豪争
次日下午,袁承志命洪胜海到焦家去把罗立如叫来。他断臂伤势还厉害,但听承志叫他,喜气扬扬的叫人扶着来了。承志叫他坐着,将一套左臂刀法细细说了给他听。罗立如武功本有根底,承志又一招一式的教得特别仔细,连续教了十天,罗立如已牢牢记住,只待臂伤痊了,就可习练。承志这套刀法得自金蛇秘籍,与江湖上流传的左臂刀法大不相同,招招险,刀刀快,实是厉害不过。罗立如虽断一臂,换来了一套足以扬名江湖的绝技,可说因祸得福,心里喜欢异常。承志了结这件心事后,雇了十多辆大车,准备上道赴京。
焦公礼父女及众门徒大摆筵席,殷勤相送,不必细说,承志请焦公礼设法带信给闵子华,将宅第仍旧还他。焦公礼应承办理。长白三英等汉奸已送交官办,按下不表。
这日秋高气爽,金风送暑,承志、青青、哑巴、洪胜海一行人押着大车,向北进发,焦公礼及众弟子同过长江,送出三十里外,方才作别。江北一带仍是金龙帮的地盘,焦公礼事先早已派人送讯,每个码头上都有人殷勤接送。行了十多日,来到山东界内,洪胜海道:“袁爷,这里已不是金龙帮的地界,从今日起咱们得多在一点儿意啦。”青青道:“怎么?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吗?”洪胜海道:“现今天下盗贼如毛,山东强人尤多。最厉害的是两帮。”青青道:“一帮是你们渤海派了。”洪胜海笑道:“渤海派专做海上买卖,陆上的东西,就算是黄金宝贝丢在地下,咱们也不检的。”承志点点头道:“山东黑道那两帮最厉害?”洪胜海道:“一帮是沧州褚红柳褚大爷的手下。”承志点点头道:“我也听师父说过,褚大爷以铁沙掌和太祖棍驰名江湖。”洪胜海道:“正是,另一帮在恶虎沟开山立柜,六位当家都是身负绝艺的好汉。”承志点点头,道:“咱们以后小心在意,每晚一人轮流守夜。”
走了两日,正当中午,迎面鸾铃响处,两匹快马狂奔而来,从众人身旁擦过。洪胜海是老江湖了,见多识广,说道:“那话儿来啦。”他知承志武功极高,自己也非庸手,几个毛贼也不放在心上。过不一个时辰,那两骑马果然从后面又赶了上来,在骡车队两旁掠了过去。青青只是冷笑,洪胜海道:“不出十里,前面必有强人拦路。”那知走了十多里地,竟然太平无事,当晚在双石铺宿歇。洪胜海啧啧称奇,道:“难道我这老江湖走了眼了。”次日又行,走不出五里,只见后面四骑马远远跟着,洪胜海道:“是了,他们昨儿人手还没到齐,今日必有事故。”中午打过尖后,又有两骑马赵下来摸了一下骡队的底子。
洪胜海道:“这倒奇了,道上看风踩盘子,从来没这么多人的。”行了半日,又见两乘马掠过骡队,承志和青青对江湖上的事都不熟悉,见这许多人骑了马奔来窜去,明知他们是觊觎自己所携的珍宝,但他们这样忙碌的来去是为了什么,心中却了然。洪胜海忽道:“是了。”对袁承志道:“袁相公,咱们今晚得赶上一个大市镇投宿才好。”承志道:
“怎么?”洪胜海道:“跟着咱们的,不止一个山寨的人马。”青青道:“是么?有几家寨主看中了这批货色?”洪胜海正色道:“小姐,好汉敌不住人多,咱们虽不怕他们,但箱笼对象这么多,要保着没有错失,倒也得费一番心力。”承志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咱们今晚就在前面石胶镇住店,少走几十里路吧。”
到了石胶镇上,拣了一家大店住下。承志叫把十只铁箱都搬在自己房中,与哑巴两人合睡一房。刚放置妥当,只见两名大汉走进店来,向承志望了一眼,对店伴说要住店。店伴刚招呼他们入内,又有两名粗豪的汉子进来。承志暗暗点头,心中盘算已定,晚饭过后,各人回房睡觉。睡到半夜,只听见屋顶微微响动,知道大盗到了。他起身点亮了蜡烛,打开铁箱,取出一大包明珠、宝石、翡翠、在灯下把玩,这些珍物在灯下照耀得灿然生光,只见窗棂边、门缝中不知有多少只眼睛在向里窥探。洪胜海这时也已听见声音,放心不下,到承志屋中来探望,他走近时,十余名探子俱各隐身,洪胜海微微冷笑,在承志房门上轻敲数下,承志道:“来吧!”洪胜海一推门,房门呀的一声开了,原来竟没关上。他一进房,就见桌上珠光宝气,耀眼生辉,不觉呆了,走近一看,见里面有指头大小的一颗珍珠,有尺余长的朱红珊瑚,有晶莹碧绿的大块祖母绿,此外猫儿眼、蓝宝石、紫玉,没有一件不是无价之宝。
洪胜海不知十集铁箱藏着什么,只道都是银两,所以引起这许多巨盗的贪心,那知竟有如许珍品。他在江湖上多年,见多识广,但这样的宝物却从见过,这位袁相公从那里得来,倒真令人不解了。他走到袁承志身边,低声道:“袁相公,我给你把这些宝物收起来好么?外面有人在偷看。”承志也低声道:“我正要让他们看看。”于是走到桌边,拿起一串珍珠道:“这串珠子拿到京里,你瞧可以买多少钱?”洪胜海道:“小人不知。”袁承志道:“三百两银子一颗,那是再也不能少了,这里一共是二十四颗。”洪胜海道:“那是足可以买一万两。”承志奇道:“怎么是一万两?”
洪胜海道:“要得到这样大,这样圆,这样光洁的一颗珠子,已经不易,难得的是二十四颗颗同样大小。一颗要是卖三百两银子,那么二十四颗至少值一万两。”这番话把窗外与屋顶的群盗听得眼红心痒,恨不得马上跳下去抢了过来。但上面头领有令,看中这批货的山寨太多,大家要商量好了再行动手,免得伤了道上和气,各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