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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到处去。他们也去打听过宜姑和麟趾的家境,知道那聋老头花不起钱来赎,便计
议把她们卖掉。
宜姑和麟趾在荒寨里为他们服务,他们都很喜欢。在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几个星
期。一天下午他们都喜形于色回到荒寨,两个姑娘忙着预备晚饭。端菜出来,众人
都注目看着她们。头目对大姑娘说:“我们以后不再干这生活了,明天大家便要到
惠州去投入民军。我们把你配给廖兄弟。”他说着,指着一个面目长得十分俊秀、
年纪在二十六七左右的男子,又往下说:“他叫廖成,是个白净孩子,想一定中你
的意思。”他又对麟趾说:“小姑娘年纪太小,没人要,黑牛要你做女儿,明天你
就跟着他过,他明天以后便是排长了。”他呶着嘴向黑牛指示麟趾,黑牛年纪四十
左右,满脸横肉,看来像很凶残。当时两个女孩都哭了,众人都安慰她们。头目说:
“廖兄弟的喜事明天就要办的,各人得早起,下山去搬些吃的,大家热闹一回。”
他们围坐着谈天,两个女孩在厨房收拾食具,小姑娘神气很镇定,低声问宜姑
说:“怎办?”宜姑说:“我没主意,你呢?”
“我不愿意跟那黑鬼,我一看他,怪害怕的,我们逃罢。”
“不成,逃不了!”宜姑摇头说。
“你愿意跟那强盗?”
“不,我没主意。”
她们在厨房没想出什么办法,回到屋里,一同躺在稻草褥上,还继续地想。麟
趾打定主意要逃,宜姑至终也赞成她,她们知道明天一早趁他们下山的时候再寻机
会。
一夜的幽暗又叫朝云抹掉,果然外头的兄弟们一个个下山去预备喜筵。麟趾扯
着宜姑说:“这是时候,该走了。”她们带着一点吃的,匆匆出了小寨。走不多远,
宜姑住了步,对麟趾说:“不成,我们这一走,他们回寨见没有人,一定会到处追
寻,万一被他们再抓回去,可就没命了。”麟趾没说什么,可也不愿意回去。宜姑
至终说:“还是你先走罢,我回去张罗他们,他们问你的时候,我便说你到山里捡
柴去。你先回到我公公那里去报信也好。”她们商量妥当,麟趾便从一条那班兄弟
们不走的小道下山去。宜姑到看不见她,才掩泪回到寨里。
小姑娘虽然学会昼伏夜行的方法,但在乱山中,夜行更是不便,加以不认得道
路,遇险的机会很多,走过一夜,第二夜便不敢走了。她在早晨行人稀少的时候,
遇见妇人女子才敢问道,遇见男子便藏起来。但她常走错了道,七大的粮已经快完
了,那晚上她在小山岗上一座破庙歇脚。霎时间,黑云密布,大雨急来,随着电闪
雷鸣。破庙边一棵枯树教雷劈开,雷音把麟趾的耳鼓几乎震破,电光闪得更是可怕。
她想那破庙一定会塌下来把她压死,只是蹲在香案底下打抖擞。好容易听见雨声渐
细,雷也不响,她不敢在那里逗留,便从案下爬出来。那时雨已止住了,天际仍不
时地透漏着闪电的白光,使蜿蜒的山路,隐约可辨。她走出庙门,待要往前,却怕
迷了路途,站着尽管出神。约有一个时辰,东方渐明,鸟声也次第送到她耳边,她
想着该是走的时候,背着小包袱便离开那座破庙。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朝雾断续
地把去处遮拦着,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来的泉声到处都听得见。正走着,前面忽然来
了一队人,她是个惊弓之鸟,一看见便急急向路边的小丛林钻进去。那里堤防到那
刚被大雨洗刷过的山林湿滑难行,她没力量攀住些草木,一任双脚溜滑下去,直到
山麓。她的手足都擦破了,腰也酸了,再也不能走。疲乏和伤痛使她不能不躺在树
林里一块铺着朝阳的平石上昏睡。她腿上的血,殷殷地流到石上,她一点也不理会。
林外,向北便是越过梅岭的大道,往来的行旅很多。不知经过几个时辰,麟趾
才在沉睡中觉得有人把她抱起来,睁眼一看,才知道被抱到一群男女当中。那班男
女是走江湖卖艺的,一队是属于卖武耍把戏的黄胜,一队是属耍猴的杜强。麟趾是
那耍猴的抱起来的,那卖武的黄胜取了些万应的江湖秘药来,敷她的伤口。他问她
的来历,知道她是迷途的孤女,便打定主意要留她当一名艺员,耍猴用不着女子,
黄胜便私下向杜强要麟趾。社强一时任侠,也就应许了。他只声明将来若是出嫁得
的财礼可以分些给他。
他们骗麟趾说他们是要到广州去,其实他们的去向无定,什么时候得到广州,
都不能说。麟趾信以为真,便请求跟着他们去。那男人腾出一个竹箩,教她坐在当
中,他的妻子把她挑起来。后面跟着的那个人也挑着一担行头,在他肩膀上坐着一
只猕猴。他戴的那顶宽缘镶云纹的草笠上开了一个小圆洞,猕猴的头可以从那里伸
出来。那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牵着一只绵羊和两只狗,绵羊驮着两个包袱,最
后便是扛刀枪的,麟趾与那一队人在斜阳底下向着满被野云堆着的山径前进,一霎
时便不见了。
四
自从麟趾被骗以后,三四年间,就跟着那队人在江湖上往来。她去求神仙的勇
气虽未消灭,而幼年的幻梦却渐次清醒。几年来除掉看一点浅近的白话报以外,她
一点书也没有念,所认得的字仍是在家的时候学的,深字甚至忘掉许多。她学会些
江湖伎俩,如半截美人、高跃、踏索、过天桥等等,无一不精,因此被全班的人看
为台柱子,班主黄胜待她很好,常怕她不如意,另外给她好饮食。她同他们混惯了,
也不觉得自己举动下流。所不改的是她总没有舍弃掉终有一天全家能够聚在一起的
念头。神仙会化成人到处游行的话是她常听说的,几年来,她安心跟着黄胜走江湖,
每次卖艺总是目光灼灼注视着围观的人们,人们以她为风骚,她却在认人。多少次
误认了面貌与她父亲或家人相仿佛的观众。但她仍是希望着,注意着,没有一时不
思念着。
他们真个回到离广州不远的一个城,住在真武庙倾破的后殿。早饭已经吃过,
正预备下午的生意。黄胜坐在台阶上抽烟等着麟趾,因为她到街上买零碎东西还没
回来。
从庙门外蓦然进来一个人,到黄胜跟前说:“胜哥,一年多没见了!”老杜摇
摇头,随即坐在台阶上说:“真不济,去年那头绵羊死掉,小山就闷病了。它每出
场不但不如从前活泼,而且不听话,我气起来,打了它一顿。那不畜生,可也奇怪,
几天不吃东西,也死了。从它死后,我一点买卖也没做,指望赢些钱再买一只羊和
一只猴,可是每赌必输,至终把行头都押出去了,现在来专意问大哥借一点。”
黄胜说:“我的生意也不很好,那里有钱借给你使。”
老杜是打定主意的,他所要求非得不可。他说:“若是没钱,就把人还我。”
他的意思是指麟趾。
老黄急了,紧握着手,回答他说:“你说什么?那个人是你的?”
“那女孩子是我捡的,自然属于我。”
“你要,当时为何不说?那时候你说耍猴用不着她;多一个人养不起,便把她
让给我。现在我已养了好几年,教会她各样玩艺,你来要回去,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看来你是不愿意还我了。”
“说不上还不还,难道我这几年的心血和钱财能白费了么?我不是说以后得的
财礼分给你吗?”
“好,我拿钱来赎成不成?”老杜自然等不得,便这样说。
“你!拿钱来赎?你有钱还是买一只羊、一只猴耍耍去罢,麟趾,怕你赎不起。”
老黄舍不得放弃麟趾,并且看不起老杜,想着他没有赎她的资格。
“你要多少呢?”
“五百,”老黄说了,又反悔说,“不,不,我不能让你赎去,她不是你的人,
你再别废话了。”
“你不让我赎,不成。多会我有五百元,多会我就来赎。”老杜没得老黄的同
意,不告辞便出庙门去了。
自此以后,老杜常来跟老黄捣麻烦,但麟趾一点也不知道是为她的事,她也没
去问。老黄怕以后更麻烦,心里倒想先把她嫁掉,省得老杜屡次来胡缠,但他总也
没有把这意思给麟趾说,他也不怕什么,因为他想老杜手里一点文据都没有,打官
司还可以占便宜。他暗地里托媒给麟趾找主,人约他在城隍庙戏台下相看,那地方
是老黄每常卖艺的所在。相看的人是个当地土豪的儿子,人家叫他做郭太子。这消
息给老杜知道,到庙里与老黄理论,两句不合,便动了武。幸而麟趾从外头进来,
便和班里的人把他们劝开;不然,会闹出人命也不一定,老杜骂到没劲,也就走了。
麟趾问黄胜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黄没敢把实在的情形告诉她,只说老杜老是来
要钱使,一不给他,他便骂人。他对麟趾说:“因他知道我们将有一个阔堂会,非
借几个钱去使使不可。可是我不晓得这一宗买卖做得成做不成,明天下午约定在庙
里先耍着看,若是合意,人家才肯下定哪。你想我怎能事前借给他钱使!”
麟趾听了,不很高兴,说:“又是什么堂会!”
老黄说:“堂会不好么?我们可以多得些赏钱,姑娘不喜欢么?”
“我不喜欢堂会,因为看的人少。”
“人多人少有什么相干,钱多就成了。”
“我要人多,不必钱多。”
“姑娘,那是怎讲呢?”
“我希望在人海中能够找着我的亲人。”
黄胜笑了,他说:“姑娘!你要找亲人,我倒想给你找亲哪,除非你出阁,今
生莫想有什么亲人,你连自己的姓都忘掉了!哈哈!”
“我何尝忘掉?不过我不告诉人罢了,我的亲人我认得,这几年跟着你到处走,
你当我真是为卖艺么?你带我到天边海角,假如有遇见我的亲人的一天,我就不跟
你了。”
“这我倒放心,你永远是遇不着的。前次在东莞你见的那个人,便说是你哥哥,
楞要我去把他找来。见面谈了几句话,你又说不对了!今年年头在增城,又错认了
爸爸!你记得么?哈哈!我看你把心事放开罢。人海茫茫,那个是你的亲人?倒不
如过些日子,等我给你找个好主,若生下一男半女,我保管你享用无尽。那时,我,
你的师父,可也叨叨光呀。”
“师父别说废话,我不爱听。你不信我有亲人,我偏要找出来给你看。”麟趾
说时像有了气。
“那么,你的亲人却是谁呢?”
“是神仙。”麟趾大声地说。
老黄最怕她不高兴,赶紧转帆说:“我逗你玩哪,你别当真,我们还是说些正
经的罢,明天下午无论如何,我们得多卖些力气。我身边还有十几块钱,现在就去
给你添些头面。我一会儿就回来。”他笑着拍麟趾的肩膀,便自出去了。
第二天下午,老黄领着一班艺员到艺场去,郭太子早已在人圈中占了一条板凳
坐下。麟趾装饰起来,招得围观的人越多,一套一套的把戏都演完,轮到麟趾的踏
索,那是她的拿手技术。老黄那天便把绳子放长,两端的铁钎都插在人圈外头。她
一面走,一面演各种把式。正走到当中,啊,绳子忽然断了!麟趾从一丈多高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