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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婶给王满堂送过一盘炸饣各馇,刘婶贴近看了看王满堂说,哭啦?别价呀,想让她回来还不容易,还至于掉眼泪?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现在你那魄力都哪儿去啦?愣能让儿女们给拿捏住。
王满堂说,我窝囊……
刘婶说,是够窝囊的。先吃饭吧,我这饣各馇是刚炸出来的,这儿有蒜汤,本来是给老萧准备的,他没来,搁明儿就酸了,今儿就照顾您了。
正说着,刨子、斧子、拴驴一窝蜂般的进来了,见到炸烙渣,狼一般的扑过去。
拴驴问这是啥东西,这么好吃,比昨天喝的那洗脚水一样的豆汁强了一百倍。斧子说拴驴没吃过的多啦,就吃吧。拴驴说他要是北京人,就成天泡在小吃店里不出来,他要吃一百个糖耳朵,一百个芝麻烧饼,一百块炸糕,一百碗面茶……斧子说那就是地道的吃货。拴驴说,俺可不是吃货,俺是金砖厂的副厂长,俺管着几十号子人咧。
刘婶问他们怎么这晚才回来?
斧子抬起脚让刘婶看,刘婶低头看几个人的脚,斧子的鞋已经开了口子,鱼一样地张着嘴,刨子的鞋底已经断成两截,拴驴的鞋底和鞋帮彻底分了家,成了有面没底的鞋罩。
斧子说,这就是我三叔背到俄罗斯的吃饭资本。
刘婶说她现在不想别的,她想的是门墩靠这个在俄罗斯怎么活。王满堂说门墩那样的坑蒙拐骗,早晚有倒霉的一天。
听说麦子回了山东,拴驴埋怨王满堂怎的不把她拦住。王满堂说他要知道她走能不拦吗?斧子一个劲儿地说他奶受了委屈。
刨子轻轻揪斧子的衣服,让他别给爷爷上眼药了。
斧子喊,我上什么眼药?这是明摆着的事,咱奶是让李晓莉那娘们儿给挤兑走的,那小娘们儿忒不是东西。斧子说,爷,我要是您,早不在这儿坐着,我早追下去了,为了爱情,应该什么都舍得!英国那个温莎公爵,为了媳妇,连王位都不要了,结果怎么着?流芳千古!您也应该给我们小辈做出个追求爱情的光辉榜样来!
拴驴说,还用姑爷爷去追,俺去追就行了,追到家,俺也就到家了。
斧子说,你不懂爱情,这种事情谁也替不了。
拴驴说,俺咋不懂爱情?追俺的小妮儿十几个,个个儿都是俺乡的人尖子,俺天天在爱情里泡着呢。俺就看不上她们,俺要找大学生,俺娘说了,要找能生双胞胎的大学生。
刨子与斧子哭笑不得。
拴驴说,姑爷爷,俺明天回临州,您跟俺走,俺们在老家给您跟俺姑奶奶大操大办一回,热热闹闹的,请它四十桌,再把县剧团的角儿们请来……
王满堂说,你别给我丢人现眼了。我哪儿也不去,我明天上文物局。
斧子说,还是那档子事吗?
王满堂说这是正事,是大事。
斧子说,结婚才是正事,大事,万一我奶奶要一气在乡下找一个年轻小帅哥,您黄瓜菜也凉了。
刨子将斧子推出去了。
刘婶说,这斧子,越长越咧,小时候挺文静顺溜的,大了说话不着调。
大家都散了,屋里只剩了王满堂和刨子。刨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发票复印件给王满堂说,爷,您把这些个票底替我收着吧,我那儿没地方搁。
王满堂问,会计那儿也有一份?
刨子说,有,两份保险。
王满堂说,你心细,几个孩子里头就你踏实,爷愿意帮你。
刨子说他昨天签了一份建古文化一条街的合同,一条街都是仿明清建筑,大概得忙一阵子。
王满堂在外头跑了一整天,回来累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掏出烟来半天打不着火。刘婶问今天见着领导了没有,王满堂说见了个干事,把信递上去了。刘婶说能见个干事就不错了。
王满堂看见刘婶手里的烙值说,老萧他不会来,人家在王府吃的是满汉全席,说爱吃你的家常饭是客气,是怕你麻烦,你还就当了真。
刘婶说她这人实在,它满汉全席再全也不会有炸饣各馇。王满堂说刘婶是剃头挑子,别人不知道老萧,他还能不知道老萧?当初老萧追筱粉蝶也是穷追不舍的,不过筱粉蝶看上你们家福来就是了,他就只好当了干爹。刘婶说,好你个王满堂,你们当初那些酸事到今天你才全给我抖落出来,怪不得我们新生两口子对老萧不太热情呢。
王满堂说,是没你热情。
刘婶说,那都是几十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了,年轻时谁还没荒唐过,老了讲究的就是安定团结。老萧都跟我说明了,他就是要成个家,找个属牛的。
王满堂说,如今这年月,办什么,得到了手才算数,订了合同签了字的都不一定算妥。你得给自个儿多想几条路,别一棵树上吊死。
刘婶说,你那叫不专一,是爱情生活的大忌,怪不得你犯重婚罪呢。
王满堂说,满脑袋白头发了,还老爱情爱情的,真给你个爱情你啃得动?
刘婶说,老了难道就没爱情?你看人家“夕阳红”里头的老头老太太,那精神,那穿戴,那状态,跟你坐台阶上这形象比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把你这模样照到“夕阳红”里头去,头天播了,第二天电视台门口就得有几千老头老太太举着小旗抗议,说是污蔑老人形象。
王满堂说,你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找不着北了。
刘婶说,你是看着我大幸福了就嫉妒。你的幸福昨天长着小翅膀刺儿地一下飞了,飞临州去了,所以你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关键是你心里不平衡。
刘婶从信箱里找出一封信来。王满堂说一定是俄罗斯来的,拿过信就撕,边撕边说,这兔崽子,还知道灯盏胡同有个爹,还有脸往回写信!
刘婶说,你慢点撕,里头好像还有相片哪。
王满堂从信封里抽出信纸,让刘婶给念念。刘婶让王满堂自己看,王满堂说他看不见。刘婶说,我也没戴镜子,你以为我看得见吗?
王满堂说,敢情你眼睛也花了?
刘婶说,我也七十了,能不花?
王满堂说,我以为你二十五呢,还是虚岁。
刘婶问王满堂是什么意思?
王满堂回到屋里先找了半天花镜,再找光亮的地方看信。信上是娟秀的小字:
一凡:
我思来想去,整整斗争了十年才给你写这封信,我与那个“文革”
的造反干部在十年前就分手了……
王满堂一下停住,翻过来看信封,是南京来的,王满堂跑到门口,向着外面大声喊,他刘婶!刘婶!刘婶系着围裙跑过来,王满堂说信错了。刘婶说还以为煤气罐着火了呢。王满堂说这不是门墩的信,是江南小妹妹的信。刘婶说那就快封上。
王满堂拿来胶水,和刘婶手忙脚乱地粘信,看来恢复原样是不可能了,只好跟周大夫实话实说。刚要粘口,刘婶突发奇想地要看一眼江南小妹妹……王满堂说,要说刚才看信,那是误拆,你现在要看江南小妹妹,那可是有意,是成心,罪加一等。
刘婶说就看一眼。
王满堂说,我抹上胶水了。
刘婶说,你不是还没粘嘛。
王满堂说那就看一眼?刘婶说就看一眼。
相片由信封里慢慢取出,一个风韵犹存的妇女显露出来。
刘婶说,也不怎么样。
王满堂说,比你强多了。
第十二章
鸭儿退休了。她利用门墩开辟出来的两间门面房开了个小饭铺。
饭铺今天开张。
小饭铺里收拾得利落干净,几个桌子都摆上了盘盏,厨房里有一个大师傅在忙碌,一个雇来的小丫头跑进跑出,准备菜肴。鸭儿告诉王满堂,街坊邻居,该请的都请到了,连大安他妈都请来了。鸭儿说为开张,刘婶送来了红包,包了二百块钱,斧子送了十个大碗……
柜台上电话响,是刨子打来的,说是因为忙,不能过来了。王满堂看菜谱,上面有家常豆腐、小葱拌豆腐、鱼头炖豆腐、麻婆豆腐……王满堂问怎么都是豆腐。鸭儿说这页就豆腐。王满堂又往后看,炸酱面、酸汤面、打卤面。莱切面、肉丝炒面,还有热汤面。王满堂说,甭说这篇都是面了……
电话又响,鸭儿将电话递给王满堂,是坠儿。坠儿告诉爸爸待会儿要在古建公司开会,听取扩建小街方案的辩证会,让爸爸一定来。王满堂搁下电话兴奋地说,我这一个月的状没白告,有门儿。
街坊们都来了,有的送镜框,有的送花,一时小饭铺里热闹非凡。
鸭儿招呼大家坐下。既然是开张就得有人讲话,大家推举王满堂说几句。王满堂为辩证会的事心情正好,也不推辞,站起来说,今儿个闺女开张……
刘婶低声纠正,是闺女的饭铺开张!
王满堂说,今儿个闺女的饭铺开张,我借这个机会把咱们灯盏胡同的老街坊们都请了来,大伙聚聚。几十年了,咱们在一块儿,风啊雨啊的,不容易啊!我记得困难时期,谁送谁半斤粮票,那是多大的思情啊,可是那时候咱们灯盏胡同的街坊们硬是给我们家送了五斤黄豆!五斤黄豆啊,是大家伙从嘴里一粒一粒抠出来的。为了什么,就为了照顾我跟大儿子是建筑工人。说我们是修复故宫,修复东直门,修建人大会堂的有功之臣,应该多吃点……我记着这件事,我记着大伙的情义,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常琢磨这件事,那时候大伙凭什么那么关照我们?现在,我明白了,老街坊们冲的不是我王满堂本人,冲的是我跟儿子和许许多多建筑工人在那困难的时候还在给北京添砖加瓦,大伙是冲着咱们北京,冲着咱们建筑行……
斧子带头鼓起掌来。
王满堂说,那些老的旧的挡道的,该丢就得丢,咱们北京得朝前迈,但话又说回来了,也不能为了换钱把什么都不当口事……
斧子提醒爷爷,说跑题儿了。
王满堂说,跑题儿了?跑题儿就不说了。闺女的饭铺还得仰仗着街坊,大伙都端起杯子来,该吃吃,该喝喝。我本该跟大伙一块儿乐乐,刚来个电话,让我开会去……
古建公司非常现代化的会议室里,已找不到昔日的丝毫痕迹。但墙上仍挂着周总理当年与建筑工人们的合影照片,照片上的柱子笑得依旧是那么灿烂。黑白的照片被放得很大,很醒目地占据了墙的重要位置。
大摊儿搀着王满堂进来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专家、学者。老石和公司领导迎上来,给王满堂介绍,这位是文物局的领导;这位是城建部门的领导,这位是香港某集团的副总裁侯仁峰先生,这位是我们的老朋友,南亚建筑院的院士萧益土先生,那位女士是建筑设计院的高级设计师王国兰同志
有谁说墙上照片总理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就是王满堂的儿子,大家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白头发的老头多了不少敬重。
会议开始,王满堂阐述了成王府不能拆的理由,大摊儿亮出他和王满堂和老石设计的小街扩建设想方案,挂在墙上向大家讲解。在设想中,扩建后的小街在成王府分了岔儿,而后又汇合,一批古建筑刚好在环岛之中。
众人凝神而听。
老石没有参与讨论,老石靠窗站着,从会议室高高的二十层楼望下去是北京的街景,千变万化的高楼,峡谷般的挟持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灯亮了,脚下是一片辉煌……
刘婶带着一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