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万说,什么福禄寿,我不要,我就要龙和凤,我出了钱,我说雕什么就得给我雕什么。那一墙的青蛙,我不需要。
王满堂让老万先回去,等门墩回来再说。老万说他要求按日子完工,要不然,他要罚款。王满堂说他还想罚王国强的款呢,他现在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王国强。老万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今天就是要把这个侄子抓去,让他把活干完,直到他满意了才能放他回来。
老万朝车里打了个招呼,呼啦啦,从小车里出来三个精壮大汉,一个个捋胳膊,挽袖子,逼压过来。
刘婶说,这是要干什么,你们要在治保主任跟前打架吗?!
大汉们向斧子走过来,斧子吓得腿都软了,直往王满堂身后躲,说他是斧子,是大学生,不会雕砖头。
周大夫说,有话好好说,影壁上不就还缺几个王八吗?我们补上就是了。
刨子和大妞出来,刨子说,老万,你不就是冲我来的吗?你抓我弟弟干吗?
老万和众汉一看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子,愣了。汉子们问老板,带哪个?老万说都带。大妞说,我当是什么人物呢,原来是几个小混混在这儿起哄。这样的主儿我们老赵家过去见得多了,我们不跟使唤人说话,我们要跟老万说话,哪个是老万哪?老万说他就是老万。大妞说,我爸爸过去老说,树小墙新画不古,此人必定内务府,就是说的你这样的。一百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怎么你还没变呢?吆了这么几个人上平民百姓家门口来乍翅,好玩是怎么的……
大妞又着腰,虎视眈眈地向一群人走过去。
大汉们一步步后退。
大妞盯住一个,并不动手,直看得那个汉子头皮发麻说,姥姥,您饶了我吧!
王满堂问大红门的影壁还差多少,老万说差半拉。王满堂说他去给补上。老万有些吃不透,不知王满堂的底细,不敢轻易答应。
周大夫说,算你有福气,你知道这位是谁?这位是王国强的老子,原古建队的老队长,有一手砖雕绝活的八级技工王满堂,给你修影壁是高抬了你。
老万大吃一惊,说他是有眼不识泰山,老将出马,他可以加钱。问王满堂要多少,刨子接口说这事得跟经纪人商量。
老万让王满堂给他雕龙和凤。王满堂说不雕。老万说,要不就雕你们家这样的。
王满堂说,我们家这是有品级,带顶子的,你是几品?
老万说他有钱,他的钱很多。王满堂说,钱是王八蛋!老万问王满堂要给他雕什么,王满堂说雕蝎子、长虫、蜈蚣。老万说全是虫子,他不要。周大夫说老万这就是外行了,这叫五毒,是避邪的。老万说避邪的好,就雕长虫,问王满堂什么时候来。
王满堂答应礼拜一。
坠儿准备出版一本名字叫做《中国古代建筑研究》的书,要交八千块钱。这让坠儿很为难,以她每月有限的工资,她没地方弄这笔钱去。王满堂说出书是正事,特别是出古建方面的书,是他想了一辈子而又干不成的事,他这回无论如何要帮闺女一把。
大妞认为出书是次要的,顶要紧的是坠儿得赶紧谈个对象了,都小四十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在一家人为出书而商议的时候,刘婶推开门,探了探头,回身招呼说,进来,进来呀,让大伙看看。
随着刘婶的召唤,白新生穿着一身白旗袍,打扮得光彩照人地走了进来。虽然已近花甲,仍是当年风韵犹存的大鼓妞。
王满堂不禁脱口而出,筱粉蝶!
大妞和孩子们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白新生一个在刘家悄无生息的媳妇还有这么光彩的一面。刘婶说新生这身打扮,这做派,全北京再找不出第二份。这衣裳还是几十年前的老货,一直压在箱子底,没穿过,就这做工,北京现在的裁缝是做不出来的。斧子说这打扮能上台演出。刘婶说新生还就是要上台演出,参加商业系统职工汇演,电视台还要现场直播。
王满堂问白新生是不是还唱京韵大鼓,白新生说除了这个她不会唱别的。白新生说她想唱《丑末寅初》。王满堂说《丑末寅初》他也很喜欢,开头的词现在还记得。说着就摇头晃脑地唱:
丑末寅初,日转扶桑,
我猛抬头,望天上星,
星拱斗,斗和辰,
它是渺渺茫茫,恍恍惚惚,密密匝匝,
直冲霄汉哪,减去了辉煌……
刨子、斧子热烈地给他们的爷爷鼓掌。大妞说,别的记不住,就这些记得清。
白新生说,我干爹是品大鼓的行家,他唱的《剑阁闻铃》,比我们门里人唱得都好……到如今言犹在耳人何处,几度思量几恸情……
从《剑阁闻铃》想起了老萧,一时谁都无话。
礼拜一,是王满堂定好给老万雕影壁的日子。
早晨王满堂就嘱咐两个孙子,今天干活要麻利点,争取一天给那个姓万的把活干完了。刨子说,今天不能给姓万的白干,他既然要给钱,咱们就要,要了钱就给坠儿姑姑出书,给坠儿姑姑出了书就是给古建行办了件大好事。刨子说关于讲价的事情让王满堂交给他,王满堂不要出面。王满堂同意,王满堂干王满堂的活,刨子讲刨子的价,但是刨子不能漫天要价。
刨子说,您怕钱多了咬手吗?
斧子提议,把这次行动,叫做“建筑出版基金义干”。王满堂问义干是什么,斧子说现在社会上有义演、义卖,咱们就是义干。
刨子说,待会儿到了老万家,千万不要说什么义干的话,别急着干活,等我把价砍下来再抄家伙。干的时候得沉着劲,让他看着你在给他加紧干,可还不出活,这一切以我的指示行事。半拉影壁,按爷爷的话说麻利点,一天也就完了。你真一天要把活干完了,你也就不值钱了。一天的活咱们得按着一礼拜的工夫给他拖,这样顾主才觉着没白请你来。
王满堂说,我还没这么干过活。
刨子说,您以前都是给公家干,咱们这是对私人,有钱的私人。
王满堂说,我解放以前给大宅门里干,也没费这么大精神。
刨子说,那是您的觉悟不高。
大门口传来汽车喇叭声,老万派人来接了。
刨子让斧子和王满堂沉住气,让斧子给王满堂端着小茶壶,拿着烟袋。王满堂说,我现在不抽旱烟了,我抽烟卷。
刨子让王满堂把“哈德门”先收收,说今儿个千万别露“哈德门”,掉价。王满堂说抽烟袋锅子更掉价。刨子说,这您不懂,这叫派!您到了那儿,老装着看不惯,生气,难伺候的样儿,千万别给那姓万的笑脸。
王满堂说,装一礼拜,我累不累呀?!
刨子说,您就当是为了给坠儿姑姑,演回戏。
王满堂问刨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套?刨子说跟着三叔在实践中学的,不能说他们的都错。刨子又让奶奶把爷爷的夹袄拿来,大妞说什么天气啊,还穿夹袄,捂汗包吗?
刨子说,您就拿来吧,这是道具。
九号门口停着两辆小汽车。
一辆是接周大夫去会诊的,一辆是接王满堂去修影壁的。
王满堂在刨子、斧子的簇拥下走出院门。王满堂头刮得精光,穿着对襟白绸子小褂,青布缅裆上腰裤,尖口黄牛皮底布鞋,这一身打扮,仿佛竟使时光一下倒退了几十年。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一左一右,一个手里端着茶壶,托着烟袋,一个胳膊上搭着夹袄,提着小椅子,烘托出老爷子王满堂的师爷派头。
紧接着王满堂出门的是周大夫。周大夫一身灰毛料西装,夹着皮包,小背头梳得倍儿亮,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风度翩翩,很有点国民党军医做派。
可惜,当时时间尚早,胡同里行人不多,没有几个人见到九号门口这精彩的一幕。倒是衣冠不整,邋里邋遢,左右脚拖鞋各异,颇具“名士派”风度的套儿,上东直门立交桥上看日出回来,正好要进门,见到门口情景,兴奋惊呼:是不是要拍电影啊!
两辆汽车里的司机各自从车里出来。
甲司机说,我是接王老去大红门修影壁的。
乙司机说,我是接周老到市立医院参加会诊的。
套儿说,等等再走,我去拿机子。说罢飞快向院里跑去。
王满堂说,老周晚上见。
周大夫说,老王晚上见。
两人各自上了小车。小车一东一西,驶出胡同。
套儿掂着照相机跑出,只有东、西两股汽车尾烟。
王满堂给商人老万干了一个礼拜,不多不少,拿回来八千块钱。八千块,厚厚的一叠,很有些分量。双胞胎趴在桌边很得意地看那些钱在奶奶手里笨拙地一张张数过。大妞说她这辈子还从没数过这么些钱,手指头都捻麻了。刨子说他奶奶的手指头应该多麻几回才好。
大妞说刨子也真敢要,张口就是八千。刨子说他本来想要一万,爷爷死活不让,爷爷说这点活连一百也不值。王满堂说不是坠儿出书,他连这八千也不让拿。大妞说往后跟人讲价,就别让你爷爷出面,光让他干活就行了。王满堂说他以后再不会干这种事了,不管谁给多少,他也不会去。他是国家正式退休职工,拿着公家退休金再干私活,让外人看着,你们家是过不下去了怎么的?让老家儿退了休还出去奔饭吃。大妞说只要干得动,不偷不抢,钱多了不烫手。
王满堂又装了一袋烟,叭哒叭哒抽得挺来劲。王满堂决定以后还是抽这个,这个到底比“哈德门”够味儿。
大妞说,是够味儿,能把人呛死。
王满堂说,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也没见呛死你一回。
刘婶在院里风风火火地喊,快开电视,该新生出场了!
刨子问哪个台。刘婶说北京台,当然是北京台。刨子开电视,黑白电视噬噬啦啦的不清楚,再加上什么彩色片,屏幕上乱成了一锅粥。斧子调天线,大妞说不能调天线,得动微调。捣鼓了半天,电视也没有什么起色,刨子提议干脆上二叔屋里去看。大妞让斧子先过去侦察一下,看看李晓莉是不是又在闹脾气,要是她在犯病,就趁早别惹她。
转眼斧子回来了,告诉大家李晓莉回娘家了,于是一家人出了正屋奔西屋,上梁子的屋看彩电来了。梁子热情地欢迎大家,从柜里拿出了瓜子,还要给他爸爸沏茶。
刘婶一路小跑又奔向后院,叫周大夫,快上梁子屋来看他们家彩色的新生!
其实离白新生出来的时间还早,心急的刘婶给大家打了一个很大的提前量。大家在电视前坐着,边看边嗑瓜子,王满堂还是抽他的大旱烟袋,弄得满屋子都是烟。斧子问瓜子皮往哪儿扔,梁子说就往地上扔。刨子说这样痛快,待会儿他帮着二叔扫。
大妞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对梁子说,这样热热闹闹,亲亲热热的才像一家人。以往,你这屋我都不敢进,我刚一往你门口走,你媳妇的脸就掉下来了。
电视里在表演独唱“军港的夜,静悄悄”。
斧子问套儿他妈怎么还不出场。王满堂说白新生那样的腕儿得搁在最后唱大轴。
门墩用老万给的施工钱跑了一趟广州,趸了不少衣服回来,背着一个特大包袱进了院,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累得一点儿劲都没有了。院里没人,看看自家的屋也是黑的,只有梁子的屋里满是笑语欢声。
门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