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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的不是赏钱,很可能是一刀一掌。
这样就救了牟道,否则他没法脱身。守门的那个“烂脸”更小心,听到叫声,他马上躺到床上去,用被子捂上了头。
牟道翻门逃出监狱,慌慌张张冲到自己房里去。
等他静下来,才感到后怕,若是自己被海天龙看见,那一切都完了,自己仗义执刀,却落了个不孝之子的罪名。
他虚脱了似地躺到床上去,很快睡着了。他从没有这么累过。
等他一觉醒来,相信自己又看到了东方的霞光,县衙里的人都在议论谁是凶手。
牟正一早就上了大堂,对身强体壮的捕快逐个寻问,不放过丝毫疑点。
监牢里的狱卒都破集中到一起,挨了一顿臭揍。但他们还是欢喜的,否则,说不定他们之中已出现了一个断腿、丢手的,谁也不愿意这样。
牟道见没有找到自己头上,放下心了。父亲下了大堂,他便去探详情。
在牟道的记忆里,父亲似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眼睛都红红的,有些咬牙切齿。
“这如何了结,几乎没有一点线索!我想不出是哪个仇家干的,他们想陷害我!”
牟道吓了一跳:“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混帐东西,怎么不相干?海天龙在这里出了丑,难道他会善罢甘休?他让我交出凶手,这不是向我开了刀一吗?凶手哪有那么好抓的!”
牟道的身子一颤,顿觉眼前一片昏黑,脑袋嗡嗡直响。过了一会儿,他小心地问:“若是抓不到凶手呢?”
牟正“咳”了一声:“最好能抓到,苍天保佑。若是抓不到,海天龙不会放过我的,一家人就完了!”
静静的一句话在牟道耳边响起,无异于睛空霹雳,他的身子顿时软了,灵魂飞向了云霄。
半晌。他看了一眼父亲哀优的面孔,说:“凶手是我。”
牟正惊呆了,也骇住了,久久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终于,他猛地一声吼,挥掌向牟道打去。
牟道一脸茫然,仿佛一堆雪,仅见雪雾飞洒,不见哼声。
“畜生!你终于还是把全家害了!我早知你不安分,没想到你走得这么远!我实指望你高官得做,哪料到你却去了鬼门关!咳!难道这是天意?”
“你不把我交给海天龙了?”
“混帐小子,我是你爹!你以为我大义灭亲就能了事了?那会更糟!我什么都看透了。
你听着,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准承认自己是凶手!我和你母亲都活了多半辈子了,是生是死已无关紧要。你是牟家的一条根,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牟家的香烟不能绝!”
牟道被父亲流露出的亲情感动了,泪流满面,五内如焚,是自己害了全家!
牟正看了几眼哀伤欲死的儿子,沉重地说:“别哭了,你要坚强,犹如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好好读你的书。”
“牟道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他心里很乱,什么事都想不周全,一片昏然。
这时,海天龙带着几个人走进了县衙。
他还是那么横,又多了一点狠,丝毫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牟正在他面前气都不敢乱喘,犹如惊弓之鸟。
海天龙冷扫了他一眼,眸子深处射出一道如刀般锐利的寒光:
“牟大人,凶手抓到了没有?”
牟正忙道:“下官正在严查。”
海天龙哼了一声:“这还不够,你要尽快抓住他!我看问题出在内部,凶手对监狱的情况十分熟悉。”
牟正没有吱声,暗自惊心。问题当然出自内部,只是太“内部”了,老子岂会把一切告诉你。
海天龙见牟正不语,神色一改,笑道:“牟大人,你在这里官声不错,朝廷十分器重你。近来皇上十分忧郁,我们做臣子的应该替皇上分忧才是。”
牟正连声附和,唯恐神色不诚,点头不多:“下官愚陋,还望大人指点迷津。”
海天龙点头说:“近年来皇上连年用兵,国库已空,收不抵出。
牟大人对皇上应该有所表示,才见忠心哟。”
牟正顿时如坠冰窟之中,毛发俱寒,仿佛有只魔掌扼住了他的脖子。他不知道这是海天尤以皇上的名义行敲诈之实,还是皇上以用兵的名义行搜刮之事。但无论哪种原因,他都免不了要表一表忠心。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但钱从哪里来呢?这年月一般的官员谈“钱”色变,搜刮也不易,老百姓手里已经没有了钱。
钱是一道生死关。
牟正的嘴唇颤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发出声来:“大人,依您之见,我这样的小官要‘表示’多少合适呢?”
海天龙猛地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恰当地表示了自己的鄙视:
“牟大人,向万岁表忠心是不分官大小的。我看你至少要献出十万两银子才说得过去。”
东文文正仿佛被人打了一棒傻了,一颗心沉到了底。十万银子对一个县官来说绝对就是一座山。
海天龙见牟正面如死灰,心中涌起一丝快乐:“牟大人,这并不是骇人听闻的数目,相信你会弄得到的。”
牟正用手持了一把脸,苦笑道:“大人,您放心,我会尽力去办的。”
海天龙淡然一笑,带人离去,留给牟正一个沉重的问号。
他少气无力地向四周扫了几眼,坐到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睛,想梳理一下已经乱了的思绪。
他的感叹从他的目光里流露了出来。
晚上。他把牟道叫到身边。他不知道这一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脑里很乱亦很空。
牟道心里忐忑不安,两眼不眨地盯着父亲,唯恐从他口里听到不祥的声音。
牟正似乎理解儿子心情,长叹了一声,轻轻地说:“红儿,明天就别读书了,为父让你去办一件事。这事让别人办我不放心。”
车道连忙点头,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给父亲一些安慰。他很想替父亲分忧。
牟正沉默了一会儿,说:“皇上让海天龙给我们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索要十万两银子。——我哪里有钱?只有让你带着官差到四处收钱了。古来官场不清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也只有碰上好年景才行。如今民不聊生,刮地三尺也未必能如愿。
你带人下去要尽力去收,但也不要逼人太甚。老百姓苦啊!若凑不够数,就听天由命吧!”
牟道心中一片狂乱,说不出话,他是不愿看到别人凄苦可怜的。
父子俩静对了一会儿,牟道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他一点也感不到兴奋。他不喜欢死读书,希望上下走走,看一下绿山明水,却绝不想带着人到处刮地皮。
躺到床上去,他感到身疲心倦。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屠刀,面前是一群饥民。他举起了刀,不知向何处砍去。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刀砍下,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失去了一只手,鲜血飞洒……他猛地坐起,方知是一梦。
再一次躺下,他就记不清自己一夜睡着了没有,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这一夜十分特别,以致于他把一切灾难都归罪于它了。
早晨的天气不好,太阳迟迟抓不上山头,欲晴欲雨。
牟道顾不了这些,毫不迟疑地带人下了山乡。
出了城,他们就奔向全县的鱼米之乡——娄村。这里有水有山,有地有镇,是全县的富饶之地。然而牟道看到的却是另一副景象:地里拉犁无耕牛,老少饥民伏地行,满脸愁苦两眼泪,儿郎哭喊无人问。
他的心顿时一片冰凉,年前的日子还好过,怎么春后这模样?
大雪满天时,城里的酒馆有鱼有肉,自己以为乡下亦有鱼有肉,如今城里的货色少了,乡下也不过吃紧了一点,怎么乡下如此荒凉?春耕里有了未世的光景。他一阵黯然神伤。
进了娄村,他们直奔东头最大的一个人家。这家的房屋不少,院子亦大,不知是几世同堂。
他们进了院子,一个手脚不灵的老人迎了上来。牟道见他一身寒酸气,不由大失所望,连声音都软了:“老人家,我们是官府中人,来收人头税的,请快去准备钱吧。”
老人听见了,愣了一下,摇头道:“要命有几条,银子没有。”
牟道苦笑一声:“你怎么要钱不要命呢?”
“家里的银子已被你们搜光了,就剩下几条命了。这几条命能否度过眼下的饥荒,也难说呢。”
牟道无话可说了,心中不是滋味。
几个官差冲进屋子里去搜,一两银子也没有捞到。
牟道看了几眼周围的东西,差一点落下泪来。不知是感叹老人的贫穷还是为自己一家人落到这般境地伤心。
官差们欲逼老人,牟道止住了他们。一切都明摆着,逼他有什么用呢?
几个人在娄村转悠了多半天,才搜到十两银子。太阳西没时,他们才往回走。
牟道踮着手里的十两银子,两脚发软,头脑昏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他长出了一口气,恨上心头,这有别于以往的任何仇恨。但举步前走,他又感到一种迷茫、恍惚,甚至是恐惧,仿佛越往前行,脚越落不到实处。
他不敢想象父亲看到自己的手中是十两银子而不是几万两银子的神情,更不敢想象以后的情景。他看到父亲的瞬间,心上几乎压了一座雪山,以致无法把手伸出来。
父亲的笑寂寞极了,仿佛哭。他的心霎时仿佛停止了跳动,犹如进人了死亡之中。
牟正眨巴了一下眼睛,平和地说:“孩子,我知道你会空手而还的。这没什么,我在城里也没弄到多少银子。有些事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人力不可挽回。假如有一天我和你母亲出了事,你要闻风逃开,不要再回来。”
牟道急道:“这怎么可以,我……”
牟正脸一沉,打断了他的话:“不许你胡来!只要牟家有你活着,我和你母亲就算了了心愿,死也含笑九泉了。我已准备好了砒霜,死是不会太难的。”
牟道还欲言,父亲厉声道:“我们活着让你读书,你不好好读,难道我们死后的这点要求,你也不让我们如愿?你是不是对我们不满?!”
牟道连忙摇头,泪流满面。
牟正叹了一声:“记住吧,孩子,要活下去,一切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牟道腹内怅然,无话可说,父母高昂无私的胸怀让他羞侮不已,他几乎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感慨。
他晃晃荡荡离开父母,一下子好象老了十岁。他想不出母亲那温和的笑是什么意思。
回到自己房里,他发疯似地把满桌的八股文扔进床底,有的撕碎,仿佛是它们害了他,害了他全家,这可恶的敌人!
折腾了一阵子,他觉得稍微出了一点气,平静下来。
他正要思索一下眼前的事情,忽听有人叫道:“救命!”他没来得及思忖,便纵出房去。在厢房一角,他看见一个官差正强迫县衙里的一个丫鬟,不由恶向胆边声,飞身扑过去,照着官差的左助就是一拳。
那官差惊叫了一声,怨毒地剜了牟道一眼,转身离去。
他认识这个官差,那天他送中年和尚与青衣妇人出门时在后院碰到过他,不料今晚两人来了一个回合。
官差与丫鬟都消失了,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遗憾的是,他心存侥幸,没有往深处想。
夜深了,他的困倦亦深,沉沉睡去,一夜未起一个念头,连噩梦也没有光顾。
当阳光如女人的秀发披散开来,他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