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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笑靥如花,而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却在他离去的刹那,那花瓣就纷纷扬扬地凋敝了,又在瞬间被风干。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很烦躁,把脑袋埋到地毯下,不想看到任何东西。因为我觉得我在和她一起腐烂。虽然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发生的,但确实发生了,我们都在死去,我、她、这个城市。无论快乐的时候,忧伤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我们都在死去。高贵的,抑或卑贱的,都在死去。我相信一定有人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有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突然坠地,“咔嚓”一声摔得粉碎。这样的事情每分钟都在发生,每分钟。
夜幕每天都会笼罩这个城市,霓虹灯每晚都会把这个城市分成两个世界,在静谧的天空背后是遥远的星空,天空下面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世界。薄薄的一层水泥又隔断了这个世界和地球的联系,曾经从大地吸取营养的草原被钢筋混凝土代替,大地的生命在这里消亡于无形。水泥路面上还有一些尘土,是龙卷风把它们从遥远的天边带到这里来的,尘土里翻卷着枯黄的落叶,落叶青筋暴露,风干了最后的记忆之后,躺在那里。在彻底的冰冷到来之前,它们徒劳地积聚着所有能量从大地吸取温暖,虽然力量越来越微弱。现在,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大地已经枯干,再也生长不出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了。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淡梅看见了项小米。她是无意中看见他的,他和几个朋友正在茶馆里喝茶。项小米刚开始并没有看见她,而她正在弹琴,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后来,她下了那个半尺高的舞台,就和他走了个对面,不知道他是成心的,还是无意。然后他邀请她一起喝茶,他的那几个朋友就先走了。
淡梅实在不想在这个茶馆喝茶,让平日很熟络的服务员为她端茶倒水她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他们就去了后海一家酒吧。
淡梅在事后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他去了酒吧,好像一切都是必然的,没有什么所以然。就像人们被逼迫去寻路,却遇到了一个死胡同,然后欣喜地返回,“因为前面有堵墙”,墙成了一种借口和慰藉。
如果不是碰到了一个纠缠的老板,她想她是不会一直和他坐到天亮的。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叫了一瓶红酒,当然是项小米叫的,一种西班牙产的掺了斗牛鲜血的红酒,淡梅不懂这个。然后,他们开始聊天,还没聊几句,那个老板就来了。淡梅忘了是怎样开的头,好像是从什么会员卡说起的,老板拿着一张信笺纸,希望他们能留下联系方式,说以后店里如果有什么活动好通知他们。
项小米说,“不是有我的电话了吗?”
他说,“还有这位小姐呢?”
淡梅笑了笑,觉得没必要什么都拒绝,仅仅出于礼貌也不应该拒绝,就写下了自己家里的电话。
然后,他又问,“你们是情侣吗?”
项小米和淡梅相视而笑,一起说,“不是。”
“怎么可能呢?我开店这么久,也算阅人无数,一看就知道你们一定是情侣。”他肯定地说。
“真的不是。”项小米和淡梅也肯定地说。
淡梅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没走,干脆坐下来跟他们聊了起来。好像先是项小米问他为什么想起来开酒吧了吧?于是,一个比女人裹脚布还长的故事就开始了。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说起了他的爱情。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居然说自己没谈过恋爱!是的,他没谈过恋爱,也没拉过任何一个女人的手,更别说亲吻了,从他那一脸稚嫩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怎么可能呢?但是,在某一刻,淡梅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因为他说的那么特别,那么真诚,所以就津津有味听了。
他说,“我就是想找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女人,如果等不到,就一直等,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等到的。我相信有真的爱情,真的相信。”
看到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淡梅真的很感动,在某一刻她甚至认为自己要等的就是这个男人。但是,项小米却不这么想,于是争论就开始了。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淡梅看到天光一点点放亮了,一点点地放亮,从幽蓝到灰蓝,又到鱼肚白,朝阳还没有彻底升起来,但是却把金光播撒到了湖面上。湖面没有水,只有冰,边缘还有薄薄一层白色雪绒。好多年没看见过黎明了,也好多年没有这么听着别人的故事感动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淡梅不由得想。笑容跟着阳光浮出了水面。
“他跟谁都会说这个故事的,你千万别相信!”项小米郑重地对淡梅讲。嘴里答应着,淡梅还是相信那个故事是真实的。或许,这个世界真的还有那么一些人在固守着他们的理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为什么人们只允许背叛而不允许纯洁存在呢?淡梅不喜欢项小米这么说话,好像她是个六岁小童,还不能明辨是非似的。
其实那一晚,她和项小米还真的没说什么,也没机会说什么,也就是在那个酒吧老板找到他们之前说了那么一小会儿话。说到项小米和吴小小分手了,淡梅没有多问,项小米也没多说。还说起他这一年来在南非的经历,整天穿着防弹衣绕大半个城市,回只有几分钟路程的家,进了铁丝网护栏的小区就很少出来,只好泡在健身房,练就了一身疙瘩肉。淡梅问他为什么会去南非,他说是妈妈让他去帮舅舅处理那里的钻矿,舅舅老了,那里的时局又不稳定,老有中国人被绑票,所以他想告老还乡。淡梅问他,为什么是中国人被绑票?他笑了,说,中国人勤劳,大多有钱啊!
淡梅也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说她为什么学了音乐。那理由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可笑,仅仅是为了一个幻想中的场景,为了一把从天国来的光束?项小米却没有笑,好像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足够了。
早晨分手的时候,项小米要去吃烧鹅,淡梅只想回家睡觉,就匆匆告了别。刚回到家,项小米的电话就追来了,说了那样的话。淡梅恹恹地说,“知道了,我都快睡着了,不说了,有事儿改天再说吧。”说着就挂断了电话,心里老大不满。
淡梅果然就睡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闹钟把她叫醒。去茶馆的时间到了。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就是说故事具有一定的随机性,这个世界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但总的来说,在每一个故事发生之前,当事人都得到了预兆的提醒,只是当事人自己没注意罢了。当你心里有了某个念头,这个念头其实只是一点好感,或者一句评价,故事就已经开始了。
淡梅心不在焉地弹着钢琴,不知怎么的,就弹起了那支古老的名曲《致爱丽斯》,清爽的音符把淡梅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于是她又想到了昨晚那两个男人。一个稚嫩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令人不忍采摘,另一个老到得可怕,眼光独特,言辞辛辣,但他们的年龄却完全不对码,一个三十一,一个二十六。刚开始,淡梅还觉得自己和项小米是一条船上的,比如说,当时他们都对那个男人不请自来有点儿排斥,好像他们是一起来的,理所当然他们应该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但后来,淡梅反戈,一起批判起项小米,淡梅就觉得项小米和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淡梅又把自己归队于那个男人了。
淡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话,但她真的说了很多话。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讨厌极了项小米,说什么爱情就是找个人同行一段路而已,到下一个路口就该分手了,会有另外一个人再同行一段路。如果可能,淡梅还是希望能够看到天长地久的爱情,当然自己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可能,淡梅也愿意身体力行的。
“一生只要一个承诺”,淡梅想的就是这个,并被自己这句话感动了。
晚上回到家,淡梅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书房,郑重地写下了这句话,她想,或许她会为这句话写首歌也说不定呢。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拿起电话,居然是那个酒吧老板打来的,说是想见淡梅。
淡梅说,“很晚了,明天白天吧!”
他说,“就现在!你不是还没睡吗?明天白天恐怕我又在睡觉,日子早就过颠倒了,好像好多天都没见过太阳了,除了今天早上。”
淡梅说,“我住得很远,还是明天吧。”
他说,“今天吧!我现在就想见你!”
禁不住央求,淡梅只好答应了他。
四十分钟后,淡梅在小区门口见到了他。外面真冷啊!淡梅裹着一件大衣,睡眼蒙眬地上了他的车。车上暖气开得很足,淡梅越发觉得困倦。车子停在小区门外一条林阴道上,当然只有夏天才能看到树阴,冬天只有树杈。不过,树杈也很好看,没有化掉的雪结成了树挂,昏黄的路灯光下荧荧地闪着金光,就好像是无数小萤火虫在天堂戏耍。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喜欢她?还问她是否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直到他们都死了?
淡梅笑了,事情来得太突兀,她的脑袋有点反应不过来,就抽筋了。她晃着脑袋说,让我想想吧!
是该好好想想了,或许她淡梅也应该有一个家呢?像别人那样,虽然辛苦,但总有人疼着?这个男人是吗?真的是吗?上天真的就这么轻易给她一个家?是不是妈妈的在天之灵在护佑她,给了她这一切的呢?
恍惚中,他吻了她,淡梅奋力挣脱着。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在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妈妈一定在天上大笑了,她总是喜欢看淡梅反抗的样子,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淡梅一把把他推开了,大声说,“我警告你!不要这样!”可能是声音太大了,吓得他打了一个哆嗦。
镇定之后,淡梅又很抱歉地说,“我会考虑,真的。”
他把座位往直调了一下,说,“三天时间,够吗?”
“不,我要一个月。”淡梅小心地说。
“好吧!我等着,到时候一定给我一个答案。”他说。
回到家,淡梅怎么想也想不起那个男人最后说话的表情了,再想,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啊,怎么回事呢?他叫什么来着?自始至终,淡梅都没有记住这个男人的名字,好像是个很绕嘴的名字,也好像不是,谁知道呢?淡梅的嘴唇有点发烫,很烫,淡梅难过地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出来,用纱布裹着,压在了唇上。
这是淡梅的禁地,除了那个死鬼丈夫,即使田泽也没有碰过它,当然也是淡梅不允许他碰。淡梅觉得,亲吻是灵魂的事,而做爱是身体的事,身体原本就是污淖的,而灵魂是不可以亵渎的。
就是这样,她的吻只能给她爱的男人,一生只给一个人,也就是说,真爱一生只有一次。她爱的人死了,也带走了她的吻。
淡梅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全然不管岁月如何变迁。
淡梅经常会有一种错觉,她会同时看到三个自己。一个在山脚下的城市里,和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地挤在一起;一个在半山腰,一个人疯疯癫癫地转山玩;还有一个坐在山顶上,嘲笑地看着下面的两个人。这种错觉不是现在才有的,早在十年前就有了。自从大三暑假跟着同学去了他们老家,上了他们所谓的“望京楼”,无意中一只脚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