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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责任的男人,注定也只能是个背信弃义的孬种!真不明白,我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吴萧萧愤愤地。
所有的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先前没有任何预兆,这让田泽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女人。或许爱情只有在初期才具备令人欣喜的美丽,一旦暴露了行迹,狰狞的本质也就暴露无遗。
最近田泽老是回忆起童年,那些琐碎而纯洁的记忆,上课打瞌睡,下课生龙活虎的日子。记忆是有生命的,它不会凭空而来,也不会凭空而去,它就像人体里的某个器官,随着主体的存在而存在,随着主体的消亡而消亡。有时候他也不得不这么想,童年其实是每一个人最美丽的梦境,而长大,是人生对这个梦最冷酷的摧残。
最近田泽也常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记忆好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无法整理的混乱,常常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也忘了自己在哪里。他还常常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就像扎巴回来的那天早晨,他看到的雾一样的人影,就像这时,他看着吴萧萧愤怒、嘲弄、冷酷的面容,就好像在凝视日落时分最后一抹余晖,而他的感觉却是在寂静的冰川上仰望星空。
错觉,是最近田泽最经常想到的词,也是田泽无法摆脱的状态。他无法确定吴萧萧的本意,就像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
春节很快就要到了,心雨并没有像去年说的那样嚷嚷着要去九江过年,因为过了年他就该准备高考了。扎巴在大家的悉心照料下,慢慢丰满起来,黑色的皮毛像缎子一样光亮,一根一根乍着,钢针似的,根根透着精气神儿,而且,这一次,扎巴被安置在了宽敞的门厅,再也没有失踪的危险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祥和、那么平静、那么完美。
这一天,家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女人说是来找田泽的,安淇说田泽不在。她又说,她是来看扎巴的,安淇只好让她进了来。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恐怕还不止漂亮,应该说是一个非常有气质的女人,她的气质远远盖过了她的漂亮,以至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扑面而来的气质,而不是她的美丽。但是她的气质里有一种气势,这种气势有点儿让人喘不过来气,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令所有仰望她的人感到压抑。对,压抑,这就是安淇最真实的感觉。
显然,这个女人并不是来看扎巴的。进了门来,看了一眼扎巴,也仅仅是一眼,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热情,就径直走进了客厅。安淇只好招呼她坐下来,又吩咐小阿姨去给她沏茶,然后坐在她的对面,礼貌地看着她。她却不看安淇,她在细细打量这个家,或者这座房子。她也不介意安淇打量她,就像安淇根本不存在。
除了田泽,家里人都在,一个都不少,包括心雨。这是安淇最担心的。不需要推理,仅凭直觉安淇也知道来者不善。
安淇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现在,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两个人专心致志地对视着,好像非要分出个高低上下。
小阿姨放下茶杯赶紧回了厨房,走到厨房门口又狐疑地回头看了看,一闪,进去了,平白无故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脊背冷飕飕的。她始终不明白她们是怎么了,为什么谁也不说话,旁若无人,就像空气,不存在似的,却又充满了整个世界,而且,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都是带着箭的,她感觉一会儿工夫自己都快要被穿透了。
老太太听到有人来,就出了卧室,凑热闹似的走进了客厅。空气骤然发生了变化,利箭齐刷刷地射向了安淇,就像射到了虚空里,软绵绵地散落在地,一地狼藉。安淇早已拔身而起,一边忙不迭地跟母亲解释,“妈,田泽的朋友来了。”一边不得不扶着老人坐了下来。
女人冲着老太太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你是田泽单位的?”老太太问,或许是感觉到了压抑,甚至侵犯,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在审问犯人。
“不是。”女人微笑着说。
“那你是他什么朋友?”老太太又问。
“普通朋友。”女人的笑容很暧昧。
“你找他什么事儿?”老太太又问。
“没事儿,我来看扎巴。”女人说。
“扎巴是你的?”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不是,原来是我一个朋友的。”女人说。
“哦!扎巴好着呢!你看,胖了,也精神了,让你朋友不要担心,我们再也不会把他弄丢了,现在他住屋里。”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是啊,我看到了,挺好的,我相信我朋友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女人笑着说,但安淇分明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心一直蹿到了心里。
“什么?你朋友去世了?”老太太吃惊地问。
“是啊,她去世之后扎巴才到了你们家的。”女人平静地笑着。
老太太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安淇趁机对老太太说,“您还是回屋陪爸看电视吧!”老太太犹犹豫豫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步两回头地踱进了卧室。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儿,请先回吧,我还有事儿。”安淇镇定地下了逐客令。
“好的,那我过两天再来拜访吧。”说着,女人站了起来。
“您最好还是不要再来了。”安淇平静中带着威严。
“我会来的。”女人笑靥如花,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您到底想怎么样?”安淇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您知道我想怎么样。”女人声音更加柔媚,笑靥更加如花。
“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心雨的声音在空中突然炸响。
安淇抬起头,看见心雨正站在楼上栏杆边,愤怒的小脸有点儿变形,说完那句话,气势汹汹就往楼下冲来了。
女人笑了,对安淇说,“记着,永远不要跟死人争任何东西,你争不过的!”说着,又对着楼梯上的心雨粲然一笑,转身走了。
心雨愣愣地站在楼梯上,眼看着那个女人不慌不忙走出了大门,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气急败坏地冲安淇喊,“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安淇分明看到那个女人最后的眼神中有一种凄绝的东西,有点儿悲壮,有点儿愤世嫉俗,还有点儿……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安淇神情恍惚地呵斥心雨。
“我早就长大了!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闭嘴!”安淇打断了心雨的话,转身上了楼。
这个女人就是吴萧萧。自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她和我一定有着什么解不开的渊源,前生的抑或来世的,天国的抑或凡尘的,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一种陌生的熟悉感,今天,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她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面前,带着虚幻到真实的情感,演绎着夸张的快乐和伤感,不知疲倦。就像贺兰山生长在石头缝里的青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只要受苦受难的根须还在,它就年复一年生长循环。清风抚摸过她的脸,她在阳光中快乐地震颤,冬雪覆盖过她的眼,她在黑暗中梦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守在不变的地平线上,守在她日渐荒凉的家园,无穷无尽的时光在蔓延。
而我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疲倦,是受难的根须在疲倦,因为土地已经疲倦。土地不会欺瞒任何人的,当然,岁月里的东西哪怕掩藏得再深,也瞒不过他的眼睛。现在,土地已经僵硬,石头已经合缝,蚯蚓一样的根须已被岁月拦腰劈斩。我看见她奄奄一息地挣扎,最终湮没在了万丈红尘、湮没在了浩荡的历史里面。
我想起了贺兰山,想起不久前艰难跋涉过的沟沟坎坎……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一场可怕的灾荒,土地的灾荒,遍布了世界的角角落落,无一处幸免。所经之处,满目疮痍,或荒凉如坟。土地已经疲倦……
去田泽家的时候,吴萧萧就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的,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结果,想成就什么故事,想成全什么人,甚至她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怎么样。有时候她感觉自己是在表演,表演一个既定的故事,剧本早就是策划好了的,她只能按照剧本的要求表演下去,直到落幕,一切的一切都不允许她善做主张。可是有时候她又感觉自己没有在表演,至少也是按照自己某刻的愿望在表演,那么,这种表演就是真实的,哪怕它是不可靠的。也就是说,她是一个立体的人,她有许多个面,就像一个多棱体,每一个面都是真实的,但常常散发着虚幻的光芒。
从田泽家一出来,吴萧萧就给田泽打了电话。
“我已经去过你家了。”吴萧萧平静地说。
“你去我家干什么?!”田泽遮掩不住怒气冲天。
“没事儿,看看扎巴。”吴萧萧冷笑着说。
“你太过分了!”田泽气得差点儿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挂。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田泽问,或许他更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你就要问他们了!”吴萧萧说,然后挂了手机。
田泽再打过来的时候,吴萧萧已经关了手机。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吴萧萧这才想起自己的车居然还停在田泽家门口的停车场。车是去年买的,最新款的北京吉普,敞篷,越野。吴萧萧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这种车,但就是喜欢。买是买了,但不经常用,只有在自己发神经的时候才会偶尔用一下。那个时候,她通常会把车开往郊县,找个僻静的林子坐上一会儿,或者到农户家大吃一顿,再发两个小时呆就算完事儿。当然,这一次也算发神经,所以她又开了车。
吴萧萧把自己所有不合理的行为统称为发神经,这样,也算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可以放肆地发泄一回。有时候,人就像个水库,所有的悲喜、爱恨、恩怨、烦忧,统统往里面灌,满则溢,就是这样,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该泄总是要泄的。
正寻思着是不是要转回去把车开回家呢,就感觉瞌睡来了,睁不开眼。这时候如果给她一张床,她想,她会立刻进入梦乡的。所以,她没回去,反倒打了辆出租车回了家。爱谁谁吧!这世界天翻地覆才好呢!就怕这世界已经死了,想天翻地覆都不可能呢!
田泽回到家,安淇并没跟他讲吴萧萧来的事儿,甚至表情都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母亲不停地追问扎巴的来历,田泽说,扎巴原本就是他从青海带回来的,一直寄养在朋友家,后来,朋友去世了,他就把他接了回来。于是,母亲又开始追问他的朋友是怎么死的,田泽说是病逝。
田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自杀这个词,好像自杀违背了道德和伦理,构成了犯罪,就见不得人了似的,好像人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死,甚至选择自己的命运。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一只关在笼中的鸟儿,只能在丰衣足食中死去!
往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示,田泽不得不回忆起了更多的事情,草原、淡梅,还有那个售楼小姐……乱哄哄的一团,往事纠缠在一起,但感觉却像一个梦,发生过没发生过都不甚明了。
既然安淇没有说,田泽也就不方便问,看样子母亲根本就是不明就里,问了也是白问。那么,吴萧萧来这里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