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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极高,随便一件也上千元。父亲这件毛衣也花去了淡梅两千多块钱。
父亲嘴里埋怨着淡梅不知节俭,但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毕竟这是几年来淡梅第一次孝敬父亲。从淡梅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几乎没有见到过淡梅的殷勤,而原当初淡梅也是永远站在母亲这一边的。夫妻之间总会有些争执,淡梅一向护着母亲,从来没说过母亲有错,所有的错误也都是他一个人扛着。
他知道女儿为什么总是护着母亲,在她的眼里,女人本来就是弱者,值得同情,也因为女儿无意中知道了他年轻时对她母亲的背叛。或许在女儿眼里,背叛是可耻的,无论是怎样一种背叛。
这个世界,只有感情的事是说不清的,任何的伦理道德也无法约束人内心滋生的渴望。然而,他也是有愧疚的,因为他不是畜生。其实,爱情就是悬在人们脖颈上的一把剑,见血封喉,这就是剑的作用,最后伤的永远是自己,而不是别人,但还是挡不住人们趋之若鹜。难道他没有受伤吗?怎么可能呢?
有时候孤单的人并不孤独,孤独的是那些心里孤单的人。那个化名“如花”的女人,内心有着自己的一片天地,那是她的领地,是他不能进入也不能了解的,而他呢?他什么都没有,除了拼命工作、晋升之外,他什么都不会做。可他的苦,她知道吗?对,她知道,她鼓励他轻松面对那些身外之物,说什么只有生活本身才是值得敬重的。可当他敬重了一次又如何呢?她又说,你要离婚可以,下辈子吧。后来,他也想开了,跟谁过不是过啊,不就是一个伴儿嘛,如果是上天给你的,你也没权利推脱。
在淡梅的眼里,母亲是可敬也是可悲的,一辈子守定了一个男人,却只守住了他的人,没守住他的心。作为上海女人,母亲绝对是失败的。上海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让男人死心塌地地为了她和孩子劳作一辈子而不后悔,从这一点上看,母亲的确是太失败了。作为女儿的她,继承了母亲的血统,同样,也继承了母亲的失败,她也一样不能守住自己的男人。
背叛好像是男人的天性,据说现在的上海男人也学会了怎样悄悄背叛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社会在进步,所以说,过去的一切都是糟粕。她也咬牙切齿恨过那个背叛她的丈夫,但随着他的去世,恨意突然消失了,留下的只是美好的回忆。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是她的诅咒真的起了作用,他死了,她却后悔了。现在,连那些美好回忆也不见了,只记得他那一张清瘦的脸庞吧,只有一个表情,忧郁。时光的力量真的是无与伦比的,就像伽马刀什么的吧,听名字就知道那些分子、离子、原子多么可怕,还需要论证吗?
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她想起父亲也曾经很疼爱她的,把她架到脖子上去动物园看猴子,还给她买很多小人书,让同学们羡慕不已。等到长大,一切都变了,她开始讨厌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做着不正经的事。在女人眼里,感情永远是第一位的,小女孩也不例外。
父亲看着墙上母亲的照片,淡梅看着父亲苍老的脸,一瞬间,淡梅明白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化作一缕青烟,再也看不见了,岁月留下的只是伤疤。
初五的晚上,项小米又来听淡梅弹琴。
绿藤掩映中,淡梅一袭白衣越发显得清逸,就像月中嫦娥降临人间。淡梅弹得很专注,也很惬意,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她几乎是一直闭着眼睛的,偶尔露出淡淡的笑意,很模糊,但很迷人。
项小米看呆了,还有点感动。
这是另一个淡梅,一个忘我却找到了自我的人,她在音乐中迷醉,又在音乐中苏醒,她在另一个世界释放自己,完全释放。就像当初她愿望中的那样,从天国缓缓投来一束光柱,笼罩着她,并只为她一个人而存在。
项小米喜欢淡梅,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这个事实。或许淡梅没有吴小小漂亮,也没有吴小小可爱,甚至她还比自己年长几岁,但他还是喜欢淡梅,更甚于吴小小。喜欢是一种感觉,而感觉通常不由自己。
项小米自认为是那种理智的男人,但自从和淡梅来往,他就知道他遇到了比自己更理智的人。原本,朋友们都说,和他在一起就知道什么叫做不浪漫了,而现在,和淡梅在一起久了,朋友们都说,和他在一起就会忘记世界上还有浪漫这个词了。
这个女人是温柔的,却从骨子里透着冰冷。这个女人是开朗的,却从骨子里渗着忧郁。这个女人是随和的,却从骨子里溢着倨傲。这个女人是复杂多变的,就像一口古井,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深。只有在她弹琴的时候,她是清澈的,她是纯洁的,卸去了防备,也卸去了所有的坚硬伪装。当然,说伪装还是不够确切,淡梅还算是那种很直接的人,通常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说出来的都是感觉,跟事实无关。
项小米始终不能理解,淡梅总是说,“我要抓紧时间完成我的愿望,我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得了什么病,将要不久于人世?问她,又说不是。问她什么愿望,她说是在她的有生之年她想写成一首她满意的曲子。这有点难,真的有点难,要让别人满意容易,要让自己满意不太可能。就像有人问画家,“哪幅作品你最满意啊?”他一定会说,“下一幅作品。”每个人都想着要超越自己,艺术家更是如此。
项小米并不认为淡梅有多么聪明,但很为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折服。天才多的是,成功的却没几个,成功的大多是一些智力平庸的人,但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偏执狂。项小米真不愿意承认淡梅是这样的人,偏执狂会成功,不错,但偏执狂的生活也很凄惨,不管表面上多么风光,内里,他们所受的煎熬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不知道她的身体里究竟藏有多少能量,是否足以承载那么多的艰难和困苦。他只知道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好女人,她应该得到尘世上所有平凡人都能得到的幸福,哪怕只是暂时的幸福。
淡梅并没有看到项小米就坐在她侧脸的位置,那里有一棵藤萝,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也根本没想到项小米会来,毕竟不是周末。淡梅已经习惯了田泽绝不会出现在周末,而项小米总是出现在周末,这就像一个游戏,游戏总是充满了风险的。
在周末寻找项小米的身影已经成为淡梅的新习惯,就像寻找自己的衣服,在某天她一定会穿的那件衣服。
淡梅总是在寻找衣服,每天都在寻找衣服,但她还是整天穿着那几件麻白的睡袍,夏天是单的,冬天是加棉的,有时候里面还会加上一条麻白的睡裤。可临到出门,竟还是随手抓一条牛仔裤,随便拉一件上衣,套上一件大衣,就算完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衣服,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穿什么衣服,她最想穿的衣服其实就是睡衣。睡衣多好啊,又舒服又简单,根本不用管它是不是很难看。但是,淡梅还是会满柜子寻找衣服,尤其是周末的下午。她会用一下午时间干这个,好像这是她不可推卸的工作,她勤勤恳恳地工作着。
化妆的淡梅和不化妆的淡梅没有太大区别,这是因为淡梅的眉眼都很清晰,看起来总是那么一目了然。只需涂点润唇膏就好了,冬天空气干燥,嘴唇总是起皮,越舔越干。好像很久没化过妆了,好几年了吧?自从丈夫走后,淡梅就再没化过妆了。前几天试着化了一次,随即就洗掉了。淡梅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可是自己该是什么样子呢?淡梅也不确定,好像躯体只是一个壳,一个坚硬的壳,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一团软软绵绵的小东西,那才是自己。现在她就沉陷在那一团软绵绵的东西里。
淡梅看见项小米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她走下舞台,他站在了她面前。
这次去的酒吧在香山下面,淡梅没想到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车子走了很久停在了香山饭店,项小米开了房,然后,跟淡梅坐在了饭店西餐厅里面。他们要去的酒吧就在离饭店不远的地方,但已经打烊,隔着玻璃窗,老板对他们喊,“明天早点来”,所以,现在,他们坐在这里。
已经十二点,饭店的暖气明显供应不足,酒喝了一半,淡梅就喝不下去了,只好乖乖地跟项小米回了房间。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朋友,而这个朋友却非要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淡梅相信,她的感觉不会欺瞒她的,她的身体也不会。她的灵魂不想做爱,她的身体也不想做爱,这个她知道,但禁不住项小米强硬的手臂和没完没了的央求,最后还是做了。就像和田泽做爱一样,有点麻木,有点拒绝,有点疲于应付。但和田泽做爱她是自愿的,因为那本是契约的一部分,而现在,她和项小米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契约,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淡梅知道做爱的感觉,会有高潮,也会有潮落后的满足,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做爱前就知道,但她还是有点懊恼,好像这个结果是不应该的。
看着项小米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淡梅突然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入睡,和一个陌生人在一个房间,是的,陌生人。淡梅感觉这时候的项小米就像一个陌生人,一个她从来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的男人,一个本应和她擦肩而过的人,现在就躺在这里,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的身边,放心大胆地进入了自己的梦乡。那个梦与自己无关,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项小米确实在做梦,一个梦连着一个梦,没有次序,也没有逻辑,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也没有道德和伦理,一切都失去了控制,一切也都失去了意义,一切都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怯懦、愤怒、忧郁、恐惧、窃喜,幸运的壮丽冲击,潜伏的重重危机,在一瞬间制造惨剧或者奇迹,以及飘忽来又飘忽去的心事,层层叠叠挤压在一起,一切都是混沌的、无知的,却又是自足圆满的,生命似乎回到了初始的起点,他仍然在母亲的子宫里,现实中所有的架构都不复存在。
每天下午淡梅都会接到项小米的电话,聊一会儿天,或者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久而久之,接电话就成了一个习惯,如果到了下午五点项小米没有打电话来,淡梅就觉得好像缺了一点什么。但淡梅开始害怕见项小米,一到周末,就有点儿坐卧不宁,寻思着怎样才能不跟项小米走。
再见他时,淡梅就推说自己身体不好要早点儿回家,改天再见吧。淡梅没有撒谎,她的确在感冒,只是已经快好了,有一些轻微的喉咙痛。项小米只好送她回家。
自从第一次去酒吧之后,项小米都会送淡梅回家,他认为这是做男人的根本。或许是出于他所受的教育,或许是出于习惯,他不能容忍一个男人把一个女孩子独自丢在黑夜里。在他看来,黑夜潜伏着种种危机,真实的或者幻想中的,欲望的或者肉体的。况且,因为他,淡梅已经跟司机师傅说过,以后周末都不用送她回家了。
其实,淡梅想的是,即使项小米不送她回家,有时间一个人走走也好。淡梅向来不害怕黑夜,相反,她认为黑夜里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包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