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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塔尔倾听着赫尔塔多的话,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住地点头。纳塔尔向利兹和阿曼达转过脸。“我向神圣的圣母发誓说她可以信任我。”
“但是——”利兹张口结舌说不下去。
“你们两个人必须向我保证,”纳塔尔说,“你们永不再提此事,或者写它的文章,只把它深藏在心底。我把你们当作朋友才告诉你们,只想向你们表明,虔诚和笃信是值得的,奇迹永不会停止出现。我们刚去过上宫,感谢神灵赐予我们的好运。今天下午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回意大利。好啦,再见吧,祝你们好运。”
纳塔尔和赫尔塔多的手彼此挽得更紧了,绕过哑口无言的利兹和阿曼达,走进电梯,很快就不见了。
利兹和阿曼达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甚至没挪动一步。
终于,她们的目光相遇了。
利兹的声音哽哽咽咽,半天才说出话来。“阿曼达,也许她——也许她瞎编的吧?”
阿曼达摇摇头。“不,不对,利兹,她确实能看见了。”
利兹上下摇晃着头。“是呀,你说得对。”接着,又仿佛在自言自语,“看在上帝的份上,她能看见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件事。”
“也许我们都不该再胡思乱想,也许莎士比亚是对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那件事,啊,可怜的奥菲丽亚,‘天上地下的事情呀,奥菲丽亚,比你梦想到的更多。’”
“是呀,也许伯纳德特真的在巴特里斯看见了耶稣和圣母玛利亚,也许伯纳德特真的在卢尔德见过圣母18次,也许圣母真的对她说过要在今年的这个星期重返卢尔德,也许纳塔尔真的看见她显灵了。”
“也许吧。”阿曼达说。
“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肯定的。”她朝四周看了看,“你看见哪儿有废纸篓吗?”
“废纸篓?”
利兹举起装有伯纳德特日记的马尼拉信封。“得把这玩艺儿扔掉。亲自见到听到了这一切后,我没心思再写它了。我倒不是说我转眼间就信了教。不过,我开始对无神论的信念有点儿动摇了。当然,只是开始。”她吻吻信封,“再见了,重大新闻。”她又朝电梯送去飞吻,“再见了,另一条重大新闻。可怜的利兹。我这就出去,好好地喝上一杯。”
中央总医院里,阿曼达走到肯的私人病房前,不由放慢了脚步。
她恨不得马上见到肯,可她需要先让自己浆糊般紊乱的脑子清醒过来,好对她未婚夫的未来持一个明确的态度。上帝知道,亲眼目睹了纳塔尔的奇迹,不仅把她,也把利兹震惊得丧失了理智。利兹,一个十足的无神论者,一个玩世不恭的记者,也终于不再坚持怀疑(以她自己的方式)伯纳德特的梦幻,不再怀疑纳塔尔的梦幻。但阿曼达呢,尽管圣母玛利亚的再次显灵对她的震惊也很彻底,但她却更乐意相信她所信仰的理性,仍想竭力抓住逻辑和现实的某个最后阵地。她心里明白,她之所以拒绝回心转意,完全出自她作为心理学家长期从事的事业的缘故。
去他的!一个心理学家当然知道在真实世界里发生的那些事,总有充足的理由去解释那些各种形式的异常行为。有时,有些神秘现象不大好解释,但总有一天它们都会得到解决。歌德不是提醒我们——“神秘现象并不一定就是奇迹”吗?
是的,如果人相信人类和所有的木偶一样,都跟随着一个技巧大师的弦绳跳动,那就不会发生1858年的所谓神秘之事了,昨夜之事更不会有。很显然,是人创立了一切形式的宗教,使得地球上的痛苦生活和死亡的恐怖——通过许诺(或者诱骗)身后的幸福——能被接受。尽管如此,仍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处在这个不停旋转的星球上的人类,决不是碰巧出现的,而是由某个比生命本身更具力量的东西在安排。假如真有这种安排和控制,那么,许多发生在人类身上的事件,就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了。
软弱无力的人记下的那些所谓奇迹,也就不过是一个无法定性的超级力量逻辑的干预而已。
这种看法能够解释伯纳德特的发现,能够解释为何疾病在神龛前瞬间治愈,当然也能解释纳塔尔·里纳尔迪为何完全恢复正常。这是相信无止境的信仰的作用,而不是相信对合理性的限制的作用。这是块全新的土地,在这里,一个生灵能感知一个有更高智慧的大脑。帕斯加的解释最恰当:“是心灵感知上帝,而不是理性。”
肯从本能上理解这一切,也许是由于绝望而加速了这种理解。而她呢,精神上对此毫无所知,却在试图动摇他的信仰。
阿曼达瞥见护士办公室旁有个大箱子,估计是个废物篓。她走上前去,从马尼拉信封里抽出那本伯纳德特日记,慎重地把它撕成碎片,把它们连同信封一起扔进废物篓里。用些不值钱的标签攻击这些神秘事物,像是在发癔症。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这个时刻之前她一直反对肯,现在她准备加入到肯的行列。
是回心转意,还是皈依?管它是什么呢。不管怎样,完全信赖总会孕育活力的,她将同肯携手合作去努力获得它。
阿曼达从废物篓处走开,去找肯的房间,看见了护士埃丝特。只见她穿着浆洗过的白色长褂,显得瘦削而精神。她正向护士办公室走去,同时也看见了阿曼达。
“你来了,”埃丝特说,“我正纳闷你上哪儿去了呢?正要给你打电话。”
“我——我睡过头了,”阿曼达无奈地说,“我肯定是累坏了,没有听见闹钟响。他怎么样了?”
“克莱顿先生嘛,嗯,多少好点儿。他起来好几个钟头了,精神好像也有些好转。克莱因伯格博士早就来了,一直在那儿等你呢。”她领着阿曼达来到肯的房间,打开门。“你现在进去吧,他们俩都想见你。”
阿曼达踌躇地走进房问。这间病房四壁雪白,异常整洁,像千百间病房一样,散发着消毒剂和酒精的气味。但是又有所不同。肯在这里,她的肯,她的生命。肯躺在床上微笑着,虽然有些憔悴,却还是那么英俊。一个戴眼镜,穿白色西装的老人,坐在肯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看见她,急忙站起来。“是克莱顿太太吗?我是保罗·克莱因伯格,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博士,”阿曼达喃喃说道,然后就顾不上理睬他了。她跑到床边,俯下身,笨手笨脚地想拥抱肯,又不想让他难受,吻了吻他的脸和嘴唇。“噢,亲爱的,亲爱的,急死我了。不过你很快就会好的。我知道你会好的,我知道。”
阿曼达忘了身边的医生,跪在床边,握住肯的双手,“肯,”她急切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站在你这边,我现在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我请求你原谅我以前的做法,我要同你在一起。我们将要赢得斗争的胜利,共同去赢得这个胜利。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清楚——不过我会尽量争取,一旦你想听的话。可是我遇上了点事情,我不愿伤害你的感情。不过——不过不知怎的,我——我看见了希望,是的,我看见了希望。只要你能走动,我就陪你去山洞,我们一起为你的康复祈祷。我们现在就为治愈祈祷,而且你会看到,奇迹就会发生。我现在笃信神灵了。”
“这个嘛,我不再相信它了。”肯说。
阿曼达刚刚滔滔不绝地吐出她的忏悔,现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确信自己没有听清楚。“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再相信神灵了,”肯重复道,“我不能依赖神灵来治愈我的病。那玩艺儿也许管用,但风险太大。我需要更多的东西。”
在这个令人惊讶的一天里,阿曼达又一次被震住了,她茫然地盯着肯。“你在说什么?”她本想说出纳塔尔·里纳尔迪的事,但又记起了她发的誓,不能说出此事。她赶紧抓住另一个有力的证据。“你——你亲眼看见的。你好几次同伊迪丝·穆尔果在一起,你看见她了,你听说她了,伊迪丝患的病同你的一样,可她却奇迹般地治好了。她向圣母祈祷,她相信她,而她的信仰——就起了作用,这也值得呀。”
“伊迪丝·穆尔,”肯从枕头上重复道,“就是她。就是她的遭遇使我恢复了理智。阿曼达,也许信仰很好,也许它能帮助一些人——可我想得到更有把握的。”他的眼光越过惊愕万分的阿曼达,盯住医生,“克莱因伯格博士,你告诉她吧。请说吧,告诉她。”
阿曼达仍然感到茫然,她慢慢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克莱因伯格博士。
“博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克莱因伯格博士神色严肃,很快又松弛下来。“我认为能向你解释,克莱顿太太。我简单谈谈吧。请坐下。”
阿曼达满脸困惑,她那刚刚恢复秩序的世界又一次被搅乱了。她僵直着身子,像个机器人似地坐到椅子上。克莱因伯格博士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他用行家的口吻,不加强调地对阿曼达说:“当我今天上午同肯谈话时,我意识到了他这种病症的严重性,我催促他立刻动手术治疗他的肿瘤。”
“但是我拒绝了,像往常一样,”肯插嘴说,“我告诉医生,我不喜欢手术治愈的机会,倒很喜欢靠信仰治愈的机会,就像伊迪丝·穆尔享受到的那样,那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对博士这么说,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如果对伊迪丝·穆尔有效,也就能对我有效。”他从阿曼达那儿挪开眼光,“现在请继续对她说吧,博士。”
克莱因伯格博士以法国人的方式无奈地耸耸肩。“事实上,克莱顿太太,信仰并没有对伊迪丝·穆尔产生作用。”
阿曼达再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没起作用?”她颇为怀疑地重复道,“你是说信仰无效?她并没有被奇迹般地治愈过?但是那些医生都——”
克莱因伯格博士同意道:“是的,所有那些医生给她检查了三年,他们也都是好医生,而且他们都作证说话,伊迪丝的晚期肿瘤在瞬间就被莫名其妙地治好了。我被从巴黎请来证实她奇迹般的治愈。我也希望能通过检查,作些试验,作X光照射,然后证明她确实被治愈了。但我很快就发现出了问题。就像她的肿瘤毫无道理地突然消失一样,我发现它又毫无道理地重新出现了。她再次患了肿瘤。很显然,仅靠信仰是不能完全治愈病症的。我看得出,她的病不久就要恶化,速度很快,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可她的治愈尽人皆知,”阿曼达说,“每个人都这么说。而且,尽管我是经过训练才成为科学家的,但我靠自己的经验得知,可能会有——嗯,无法解释的奇迹治愈,可以归功于信仰。”
“我不否认这种可能性,”克莱因伯格博士承认。“亚历克西斯·卡雷尔博士也这样说过,只是我不大明白。也许有些治愈可以归功于信仰,也许一个也没有。克莱顿夫人,就目前的科学状况而言,我们对此尚不得而知。但是,作为一名科学家,我确实知道这样一件事:不管伊迪丝·穆尔最后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再也不是个奇迹女人了。她没有被治愈,我就是这么告诉她的。直到昨晚以前,我不得不保守这个秘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