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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如此强大,个人如此弱小,仅仅是一个记忆的天籁世界远不能够拯救他的灵魂,于是,顾城执拗而痴迷地一遍又一遍描画一个与城市、与世俗社会对立的心造的幻象世界,
在“朦胧诗”诗人中,顾城是一个独异的存在,他执意“要用心中的纯银,铸一把钥匙,去开启那天国的门”,①(P299)对幻想中的童话世界和痴迷使他成为一个永远长不大,也不愿意长大的孩子。他从童年时开始独唱,中间也曾加入时代大合唱但最终又回到了独唱。
顾城独唱的开始,最早可追溯到他8岁的时候,诗中“是塔松和雨珠的故事;是云朵和土地的对话;是飘虫和蚂蚁的私语……”②(P1),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和凶猛动物的参入,只有顾城和那些美丽而弱小的动植物,构成一个自足的童话世界,然而也因其美丽而脆弱异常。“文革”开始时,顾城刚刚10岁,当他亲眼目睹武斗的残酷场面时,因为恐惧而脸色苍白。同样的事件,在敏感如顾城这里,其影响要放大若干倍,于是,“他越来越想躲开纷争,躲开喧嚣的激越的声音,只想去那只有天籁的世界”。②(P1)这当是顾城避世的开始。父亲的下放劳动恰恰为他提供了这样的一个世界,在那个小村庄里,在渤海荒滩上,顾城与天上的鸟,水中的鱼和许多的昆虫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在大自然中得到了在由人构成社会空间中无法实现的自由和愉悦。“我对自己说,对鸟说,对沉寂的秋天的天地说”,③(P33)顾城越是沉迷于这个“天籁的世界”,他就越失去与人相处的兴趣和能力,而且世俗的现实社会也在排斥着他,在世人眼里,他是流放者的儿子,自然要投以鄙夷的目光。孤独和自卑使他宁愿选择从人群中逃离,在现实世界里,顾城是失语的。
这一时期顾城的诗作有两个集子,《无名的小花》和《白日梦》。因为在人前的自卑,他自比作“无名的小花”“它没有秋菊/卷曲的金发,/也没有牡丹/娇艳的容颜”。“它只有微小的花,/和瘦弱的叶片”,④(P10)人在边缘的自卑中揉和进了自怜的成分。但是,此时的顾城,毕竟还只是一位少年,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别人的灾难,即使他再敏感,再感同身受,也毕竟隔了一层,更何况,还有那个“天籁的世界”做他的避风港。所以,顾城对于现实世界还怀着希望和憧憬,他以“无名的小花”的身份,要“把淡淡的芬芳,溶进美好的春天。”④(P10)显然,这“春天”,在现世人间而不在天国。以少年的天真,“我赞美世界/用蜜蜂的歌/蝴蝶的舞/和花朵的诗”④(P14),可见,在顾城的心目中,世界还是美好的,他乐于把自己最心爱的自然和诗献给世界。甚至顾城还有改变现实世界的勇气和信心,“小花用金色的微笑/来回报石块的冷遇”,因为,“它们相信/最后,石块也会发芽/也会粗糙地微笑/在阳光和树影间/露出善良的牙齿”④(P13)。与此同时,顾城已表现出对梦想世界的迷恋,“我热爱我的梦/它像春流般/温暖我的心”④(P20),因为对现实世界的厌倦,他说:“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④(P18)。在这首他14岁写下的诗里,已经有了他童话世界的雏形,“把我的幻想和梦/放在狭长的贝壳里/柳枝编成的船篷/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拉紧桅绳/风吹起晨雾的帆/我开航了”④(P16),只有沉浸于这个梦幻世界里,顾城才能获得温暖纯净的抚慰,解放自己倍受现实生存原则压抑的心灵,使梦想的非理性激情得以尽情释放。
“文革”结束后,“朦胧诗”诗人的创作从“地下”转入地上,他们以自己的诗歌创作加入了时代的大合唱——感伤和反思。但他们又不同于老一辈“归来者”诗人,老一辈诗人在文革开始时已形成了乐观的理想主义人生观,所以在“文革”中虽历经磨难,“归来”后仍能继续慷慨激昂乐观向上的歌唱,在他们那里,灾难的历史已经终结,世界又是阳光普照,春光明媚。而青年一代诗人不同,在“文革”开始时,他们只有十几岁,正是该做梦的年纪。但严酷的现实不是能产生梦的土壤,一次次本不该发生的不幸事件成为疯狂时代的日常事件,粗暴地折断了他们梦的翅膀“也许我们点起一个个灯笼/又被大风一个个吹灭”⑤(P270),所以,他们不那么容易忘记过去,不那么容易轻信时代的乐观,他们具有更加强烈的批判意识和忧患意识,我们不妨把他们的诗歌称作大合唱中的小合唱。
回顾“文革”,他们用冷峻的笔调控诉着,“到处都是残垣断壁”⑤(P171),“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身影”⑤(P159),“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在公开地掠夺”⑤(P176),他们比前辈诗人更为清醒,因而,他们在诗歌中经常表达着一种怀疑、否定和叛逆的情绪。北岛大声地宣告“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⑤(P160)舒婷也以《神女峰》和《致橡树》表达对传统观念的质疑。
这一时期,顾城作为“朦胧诗”诗人之一,也加入了这一合唱的主题,《歌乐山诗组》借史讽今,诗人借杨虎城将军被暗杀这一为众人熟知的历史事件,发出“民族,看看你的背后”⑥(P95)的理性思考,这一声悲愤的断喝振聋发聩,令人警醒;“文革”中“天变了颜色/变成可怖的铁色”“一切都在骚乱/都将绝望、抛弃、争夺!”因而也苦苦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沉,这样沉重”他呼唤着当黎明到来时,“真正像野鸽子/自由的,自由的/让早晨的空气/充满羽毛,充满欢乐”④(P75);他那“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④(P26)唱出了多少年轻人的心声,“黑色”的“文革”记忆使诗人更执着于对光明的渴望和追寻了。
但是,顾城更执迷的,并不是这些,他很快就从合唱中退出来,去继续他的独唱了。但顾城这次的重返独唱,已经不同于少年时代,他将永不回头。
回城使顾城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天籁的世界”——他生命的支点,那个“天籁的世界”再不是现实的存在但却被顾城更深地藏在了灵魂之中,成为他永远的精神家园。回城后,顾城面临了种种生存的压力,这一时期,人们的物质生存还是相当困窘的,工作、房子等等世俗人生必须应对的,他也必须去应对,他从梦想中的天国回到了嘈杂拥挤的人间,于是为了生存,“他去街道服务所里干活,筛石灰、拉大锯、刨树根、刷油漆、爬到楼顶上去刮顶棚铁锈,在高温熔炉旁拌糖浆……”②(P3)仅仅是劳动的艰苦不会使顾城痛苦,使顾城痛苦的是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国人一向重视人际关系,也总是竭心尽智编织自己的关系网络,而他不属于那种擅长在这个网中穿梭往来的人,他只感到被束缚的痛苦,和难以应付的尴尬。所以,他说:“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我从北方的草滩上……走进布满齿轮的城市”④(P84),返城后的顾城是想超脱而不得的,他痛苦于“我被粗大的生活/束缚在岩石上/忍受着梦寐的干渴/忍受着估价商估价的/声音,在身上爬动/我将被世界决定”“我将被世界决定/却从不曾决定世界”④(P157)。“布满齿轮的城市”是人无法逃脱的巨大异化时空,或者异化为一只没有个性的齿轮,跟着机械化的世俗社会一起运转,或者肉体生存虽无力摆脱现实生存的挤压,精神追求却背对时代,到时代之外去寻找心灵的栖息之地,顾城的选择,必然是后者。在现实生活中越是感到无力,就越是急于寻找安慰,他一遍遍在记忆中回到少年时代的“天籁的世界”,这里依然快乐、自在,“青蛙正指挥着一家/练习合唱”“秋风吮干了云朵/大胆的蚂蚁/正爬在干荷叶的/帐篷上,眺望”④(P155)。
但是,现实如此强大,个人如此弱小,仅仅是一个记忆的天籁世界远不能够拯救他的灵魂,于是,顾城执拗而痴迷地一遍又一遍描画一个与城市、与世俗社会对立的心造的幻象世界,“我希望/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画下一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④(P131),“我想用间银白的屋子/来贮藏阳光/想让窗台/铺满太阳花……”④(P101),但是,所有热烈的“我希望”“我想”在碰到粗糙冷酷的现实时都注定要破灭,“我没有领到蜡笔/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创痛”④(P134)。顾城“是个偏执的人,喜欢绝对” ④(P398),这既是他作为诗人的独特之处,也成为束缚他走出幻象世界内在因素。因而在幻灭的痛苦后不是清醒,调整自身,而是更固执地退回内心,去做白日梦,“我醒着,就梦见了一切”去做梦想中的王子,“我是一个王子/心是我的王国/哎!王国哎!我的王国”,④(P192)。顾城“从诞生、学语、到最后,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梦”②(P5),梦是顾城心灵深处最真实的欲望呈现,只有在梦中,顾城被现实人生扭曲压抑的本性才得以自由的舒展,因此,顾城的诗中有些直接以梦为题,《梦想》、《梦痕》、《风的梦》、《梦园》……而在诗行中,梦的出现频率就更高了,这个与现实人生相对应的梦是纯净而透明的,“自由的水泡/从梦海深处升起”④(P71);“梦见自己的愿望/象星星一样/在燧石中闪烁”④(P71)。被现实苦苦困扰的顾城,甚至会以自身的异化来寻求解脱“我脱去草帽/脱去习惯的外鞘/变成一个/淡绿色的知了/是的,我要叫了”④(P127);“我是鱼,也是鸟/长满了纯银的鳞片和羽毛,黄昏临近时/把琴弦送给河岸把蜜送给花的恋人”④(P29)。
顾城后期的作品,则是纯粹的呓语。如《布林》是一个“无结构”的白日梦,已不再是中前期的明朗温暖的情调,而是更多了些梦幻神秘的色彩。
至此,我们发现,顾城是一个有着强烈自恋倾向的诗人,他拒绝了人世,拒绝了长大,世界在他眼里越来越充满敌意,他丧失了安全感,只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他只能逃进并沉迷于自己的幻象世界,寻求虚幻的安慰,而这安慰的虚幻性质又使他的世界越来越阴冷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