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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我来吧。他一蹲身挑起水桶,颤着扁担走了。清晨的山是那样青,石阶小路是那样白,林是那样静,村子里炊烟袅袅,远山一片清脆的鸟叫……
“你对他有更多的了解吗?”听完小京断断续续的讲述,范丹林关心地问。他在心中感到着对那个男孩子的一丝隐隐的嫉妒——完全不该有的可笑的嫉妒。
“没有,后来我们就好了,经常见面,还通信——当面交的信。”
“那你应该对他有更深的了解再判断。还有,你们现在的思想感情还没完全成熟,等你成熟以后,你也许会发现,一切都是另一回事。”
“这我知道,可我相信,我已经了解他了。如果以后我真的发现不爱他,我就和他分开。”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嘛。”
范丹林笑了:“其实你并不是犹豫不决。你早就有了判断,只是想找人谈谈,得到理解和支持,对吧?”
陈小京歪着头斜睨着范丹林:“是。不过,我也确实有事想问问您。”
“问什么呢?”
“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他想在下学期联合几个学校办一个大型的科学节,您能帮助我们吗?”
“你们自己办?”
“是,我们自己办。先成立筹委会,自己募捐,自己组织,印门票,印请帖,印纪念册,请各个学科最著名的科学家,计划可庞大了。他让我帮他干这件事,从暑假就开始了。我们要使这个科学节成为全国中学生的科学节,如果再推广,应该成为全中国的科学节。”
“野心够大的。”
“那当然。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小京说着,调皮地笑了。
经过又一番抢救,吴凤珠再一次睁开眼时,窗外已然全黑了,丹妮、丹林守在病房。
“丹林……”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着。
“妈妈,您要说什么?”丹林俯下身。
“丹林,你……”
“妈妈,我听着呢。”
她嘴微微歙动着,发不出声音来了。她直直地看着儿子,用目光继续呼唤他。丹林听懂了,也俯下身一次次叫着她。她即将告别亲人,她的呼吸已经停止,目光开始矇眬,她最后无声的言语都是在呼唤儿子,她要在儿子的呼唤中离开人生,她就要合上双眼了,但她发现了站在儿女身后的一个人,她的眼睛不动了,直直地盯着他。
那是刚来不久的心理研究所党委书记岳楷诚。
“凤珠同志,是我,岳楷诚。”岳楷诚俯身亲切说道。
她两眼直直地盯着他。
“你为祖国、为人民做了许多贡献,你是好同志。”
她仍直直地盯着他。她的手已经冰凉,她的脸也毫无表情,只有眼睛还在提问。范书鸿用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睛,但她的眼睛又慢慢睁开了,仍然盯视着岳楷诚。
岳楷诚有些惶然了。
范丹妮把他拉到一边:“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不瞑目吗?”
“她……”
“她几十年要求入党,你不知道吗?”范丹妮咬牙切齿地问。
“我们可以研究追认她的问题……”
“不行,她现在等你的回答呢。你告诉她,已经批准她入党了。”
“这是原则问题,我不能说假话……”
“你的假话说得还少?现在就是要让你说句假话,人道主义。你懂不懂什么叫死不瞑目?”
岳楷诚硬着头皮走到病床旁,吴凤珠眼珠凸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吴凤珠同志,你的组织问题经领导研究,已经解决了。”他用尽量模糊的语气说道。
吴凤珠还盯着他。
“已经批准你加入党组织了。”他流着汗,用更为明确的语言说了一遍。
吴凤珠眼睛合上了。十点三十分。
她的脸上似乎留下一丝隐约的微笑。
两盏红灯笼亮晃晃,把独家小院照得一片通红。客厅内张灯结彩。今天是岳楷诚的孙子过周岁生日,合家欢聚。夫妇俩搓着手站在院门口等候。所里的小轿车开到院门口停下了,儿子儿媳抱着胖乎乎的小宝贝从车里钻出来,爸爸,妈妈。儿子叫道。爸,妈。儿媳叫得更甜。星星,认得不?这就是爷爷,这就是奶奶。你们看他笑了,他认出你们了。来,叫爷爷奶奶抱抱。好一个宝贝孙子,被夫妇俩抱进了院。
“爸,还挂灯笼了?”儿媳跟在后面,望着客厅门口的红灯笼高兴地问。
“为的喜庆啊,民族风俗嘛。”岳楷诚笑着说。
一进客厅,辉煌的灯光下是摆得琳琅满目的八仙桌,家宴将在这里举行。
“弄这么多吃的啊。”儿媳笑得咧开了嘴。
“给咱们星星过周岁嘛。”
女儿正在厨房里帮着保姆忙碌,又往客厅里端上菜肴。
我也去帮着弄吧。儿媳说着就要脱下外衣进厨房。
不用,今天不用你们忙。公公、婆婆连忙劝阻。你就坐这儿好好休息吧,吃水果吗?
做儿媳的满脸放光,不好意思地在沙发上坐下。她为岳家生了个孙子,她有功。
丈夫也挨着她坐下。看着爷爷奶奶哟哟哟地逗孙子,他也感到幸福,感到自己完成了做儿子和做父亲的双重使命。
家宴开始了,欢笑一片。来来来,最重要的节目现在开始了。岳楷诚端上来一个大托盘,红绒布上堆满了东西:糖,水果,皮球,玩具手枪,塑料花,钢笔,计算机,公文包,钱包,玩具小汽车,模型飞机,尺子,水彩……
这是干什么呀,爸?
对咱们小星星来个测验,看看他抓什么,就知道他将来喜欢什么,干什么。
抓糖和水果呢?
说明他长大是馋嘴。
抓手枪呢?
说明他长大喜欢当军人。
抓钢笔呢?
说明他长大喜欢写作,当作家。
抓计算机是当工程师?抓公文包是当干部?抓皮球是当运动员?
对对对。
抓小汽车呢?
那他不是当司机,就是当首长。小姑子在一旁抢着回答。
大家哄堂大笑,都伸着脖子围上来,把大托盘端到一岁的星星面前:星星,你要什么,抓呀。星星眼花了,左右看着,伸出小手,众人屏住呼吸盯着他的手,似乎这将决定全家未来的前途。星星的小手在托盘上乱拨拉着,他抓住了糖。
不不,这不能算。岳楷诚连忙拿下孙子手中的糖。这没摆好,糖放得太近,他捡近的抓。来,重来一次。他把托盘上的东西调动了一下。小星星胖胖的小手在托盘上晃动,岳楷诚跟着他的手,紧张地移动着托盘。这一次,星星一手抓住了小汽车,一手抓住了钢笔。于是乎全家欢呼起来:他以后又是作家,又是首长。
这时电话响了,岳楷诚听着电话眉头皱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要紧事,你们接着吃吧。所里有个人病了,我去看看就来……星星,和爷爷再个见啊。”
星星在母亲怀里朝天挥舞着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活鲜鲜地咧嘴笑了。
母亲去世了,范丹妮哭了起来,范丹林默默站在床边,眼泪流了下来。
岳楷诚也静立默哀。
她总算死得其所了——尽管岳楷诚说的是假话,看着妻子脸上留下的一丝似乎并不存在的微笑,范书鸿呆呆地想。巨大的悲哀随即慢慢涌上来。她走了,从此,他孤独了。
吴凤珠听到了女儿的哭声,也感到了亲人们的悲伤。她用他们听不见的语言温和地劝说着:不用难过,这是生命的归宿,永远不回到归宿,人该多么疲劳啊。
她现在解脱了。她轻悠悠地飘了起来,脱离了自己沉重的形骸,也脱离了尘世那数不清的羁绊,在一个透明圣洁的空间飘荡着。忽然,她像进入了旋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入了一个黑暗不见尽头的隧道,像火车过隧道一样,飞速地往里进着,两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知道,这是不可抗拒的。
出了隧道,一片光明。她又向上飘着,透明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分界面,像海平面一样闪着蓝光。她升到分界面上浮着,好像浮在海上。再往上浮,脱离“海水”,她就彻底告别尘俗世界了,她就永远没有听到亲人们声音的可能了。
她踌躇了。再沉下去是很累的。
这时,蓝色的空白里出现了一个新的世界:红色的天空,黑色的草地,蓝色的太阳。一群她认识的人招着手朝她走来,有她的父亲母亲,还有许多长辈。她的身子飘了起来,伸着手朝他们走去。
童年时的家乡在眼前展现了。小镇,小河,小桥,河边的石阶,桥下的木船,桥头的柳树,镇边的田地,树叶形的池塘,岸边的青苔,缓缓的坡,坡上一间草房,草房前一片黄澄澄的油菜花,蜜蜂嗡嗡飞,她在油菜田边玩耍,童年时的小朋友都来了,拍着手对着油菜田唱起歌来,听不见的歌声:
我们出生了
我们死了
我们死了
我们又出生了
我们没有死
我们没有生
我们没有生
我们没有死
。。。。。。。。。。。。
第二十九章
人生咨询所,中午十二点。
陈晓时送走最后一个咨询门诊的“病人”,收拾桌上的东西。没有比研究人、研究人的社会、研究人的历史、揭示这一切的奥妙更有意思的了。拉抽屉,关抽屉,摞齐纸张,档案,收起笔,劈劈叭叭的节奏中透出一种轻松快乐,还有一丝优越感。优越什么?眼前又浮现出小时爬树的情景。
白露推门进来了:该练嘴了。练什么嘴?他抬起头。白露笑了:喂肚子。他一听这注释也笑了:就会耍贫嘴。她的名字完全符合她:姓白,长得就白,“露”字上下很高,她的个子就高,丰丰腴腴,像截白胖的大藕。你真是个白露。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说道,立刻便感到了话中的性意味。人们脱口而出的话,发于潜意识的冲动,在出口一霎间又被自觉意识改造。白露说:你真是个陈晓时——就晓得时间。两个人都笑了,男女之间亲切挑逗后就是这样笑的。
她并不知道他的潜台词,可她以牙还牙的话,无意中也应和了他发现的规律:名字有时和人有某种神秘的一致性。朱元璋这个名字,不就有一种“圣贤帝王”之贵气、大气?萧何、张良,这些名字不就有贤臣之气?自己不就很“晓时”吗?
他一在桌旁坐下,看书,写作,咨询,谈话,总要把手表放在桌上。一上讲台,第一个动作就是摘下手表放在桌上,斜着竖起,像座小钟面对着自己。那履带式的金属表带哗啦一折,带点重量地往麦克风旁一放,整个礼堂便都远远近近地看到了,一个句号标住了一切嗡嗡涣散的气氛。他自己也便感到一切就绪,讲演可以开始了。晚上表不放在枕头下,他不能睡觉。快睡着时总要摸出表,黑暗中看一下绿莹莹的夜光针,知道自己入睡的准确时间。出门忘了带表,总要返回的。
你们都走吧,他对白露及又进来的方一泓、蒋家轩说道,我还稍微坐坐。三个人便都笑着说:这关门权我们不夺。都走了。他这个人诸事仔细,咨询所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