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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3衰与荣-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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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了一下穿的平底鞋……  
  二诊室,蒋家轩。  
  他在桌上写着什么。噢,来了,请坐吧。他不抬头地对进来的人随便说道。这才像个真正有学问的专家。凭感觉他知道来者是女性,接着闻见了淡雅的化妆品香味。怎么不坐啊?他抬起头,目光却一下停住了。  
  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性,清秀端庄,眼睛水亮。  
  她坐下了,将小皮包放在双膝上,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两人的目光已相视过。刚才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不是大夫的目光,她感觉到了,他把她的感觉也感觉到了。两个人都是那种显露着心思,显露着对对方的看法,因而使人不自然的目光。  
  他低下头看她拿进来的“咨询记录”,蹙起眉尽量进入咨询大夫的角色:“你想咨询什么?”  
  她看了看他,因为刚才的对视,她来时那种类似病人看医生的虔诚心理已没有了。现在,对方穿着白大褂,神情显得严肃而认真,表明着他的身份,但目光中隐隐露出的不自然,却使她更多地想到这是个男人,因而就有了平时对男人的高傲和戒备。“我也不知道我要咨询什么。”她平静地说,声音同外貌一样清洁。  
  “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蒋家轩笑了笑。  
  “我想看看。”  
  “不,你没说真话,你是带着人生问题来的。”  
  “可我到了这儿,觉得你们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看来,你并不相信我?”蒋家轩幽默地一笑。面对这个聪明的女性,他有些不自然。但这更使他有一种要征服什么的冲动,“好,这是我的一些见解,你浏览一下,可以对我作出大致的判断。”他转身从书架上拿过一个大本放到她面前,还耸了一下肩。  
  她感到很有趣,打量了一下便翻开。是一大本剪贴,蒋家轩在各报刊发表的文章:《幸福家庭的几种模式》,《论爱情双方的平衡》,《相互保持独立的心理空间》,《男性美与女性美》,《打破性爱的禁区》……  
  他也抽出本书翻着,批划着,像个思想家在工作。  
  她又打量了他一下,把大本合上,还给了他。  
  “准备谈吗?”他也合住书,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先提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  
  “爱情中,爱和被爱哪个更重要?”  
  “一般来说,爱更重要。”  
  “为什么?”  
  “没有爱,毫无幸福的基础;没有被爱,总可以去追求,起码可以在想像中得到幸福。”  
  她垂着眼想了想,“他没有成就,我不会太爱他,可他一定属于我,他有了成就,我会很爱他,却可能失去他。我帮不帮他去取得成就呢?”她又问。  
  “我刚才的话已包含了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她又垂下眼想了想:“你们对来的人讲的情况保密吗?”  
  “这是我们的原则之一。”        
  “我讲,你可以不记录吗?”  
  “你有这种要求,可以。”  
  “我想讲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的关系,请你帮助分析一下。”  
  “请讲。”  
  她给人挂着号。来咨询的,最大量的是爱情婚姻、家庭方面的。大概人们在这方面的困扰、痛苦最难于自解吧?  
  黄平平来了。她看了看门厅排队的人,不敢打扰。她是预约好来了解一下咨询所情况的:我一定不破坏你们的保密原则,不披露不该披露的事情。她作过保证。平平,你去一室吧,李文敏在那儿门诊。李文敏?李向南的妹妹?是。她今天接待的事倒很有典型意义。她看了看门厅里人们疑惑的目光,站起来从衣架上摘下一件白大褂:穿上你的衣服,去吧。黄平平略怔了一下,明白过来,穿上了,去了。  
  面前坐下的是个挺英俊的小伙子,二十三岁,工人,有些拘谨。“你要咨询什么?”他没有回答,却在她面前放下一张字条:“不生孩子,近亲可以结婚吗?”他看了看周围。  
  她回答:不可以。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她说:我们专门问过律师,这触犯《婚姻法》第六条第一项规定: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禁止结婚。否则会受制裁。  
  那旁系三代怎么算?  
  直系血亲你明白,生你的,父母,往上,祖父母,外祖父母;你生的,子女,往下,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旁系血亲就是直系血亲以外和你有相同一源的亲属。如,在你祖父母这一源上,你的叔、伯、姑,再往下,叔伯姑的子女;在你外祖父母这一源上,你的姨舅,你姨舅的子女。是几代,很容易算。如,你的祖父母是第一代,叔、伯、姑是第二代,他们的子女——你的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是第三代。你和表姐妹、堂姐妹都不可以结婚。  
  小伙子听着,他只是听到了他已经知道的结果,沉默不语。  
  你堂兄弟姐妹的子女,就是你第四代旁系血亲了,和她们结婚是可以的。她又继续说明着原理。  
  这是无稽之谈。小伙子无奈地笑了笑:“那异父异母的兄妹间就能结婚?”  
  “是。”看到对方想申辩什么,“不管舆论怎样评论,法律允许。”  
  小伙子沉默了一会儿,留下一块钱走了。  
  看着他背影,她心中笑了笑:不允许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结婚,不过是人类禁止近亲通婚史上的又一步。刚才在讲述这个问题时,就感到触动了自己生命深处原始的冲动。迷迷蒙蒙,一幅原始人群居、杂交的野蛮图画在密林中的篝火边晃动,一闪即被理智之光抹掉了,留下一丝自我谴责的羞耻感。  
  人类抑制野蛮、原始的性欲逐步建立文明来自我规范,并不是人类需要虚伪,而是因为需要生存。近亲通婚的部族总是最先被淘汰。  
  造就一切文明的根源只是生存的需要……  
  四诊室,方一泓。她面前坐着一个山东省来的女性,三十多岁,不难看,但憔悴显瘦,鱼尾纹很深。  
  她叫乾惠芝。丈夫当初是工人,婚前追求她多年,现在成了摄影家,出了名,就喜新厌旧要抛弃她。她到处跟踪他。两人吵过,闹过,打过。丈夫提出离婚,上诉法院,理由是没有感情,她嫉妒,妨碍他工作。她到省妇联、省政府、丈夫单位四处告状。法院没敢判离。丈夫与她分居,发誓要离婚。有两个小孩。  
  “我该怎么办?”她问。  
  “我只想问你,即使法院下次还不判离,或者永远不判离,你们还可能一起正常生活吗?”方一泓耐心听完对方的长篇讲述之后问道。  
  乾惠芝低头沉默。  
  “他会回心转意跟你好好过吗?这个你想一想,凭你的真实感觉回答我。”  
  她慢慢摇了摇头:“可是,过去是他追求我。”  
  “过去只说明过去。”  
  “是不是我过去让他追得太久了,所以他……”  
  “不,我这儿有句格言,”她打开一个小本:“‘当爱着,以往一切都是美好的;当爱情消逝了,以往的一切痴情举动,都成为自我的耻辱。’”  
  “他有第三者……”  
  “我这不是法院,并不从判不判你们离婚考虑问题。我们只考虑:你如何抉择,对你一生更有利。”  
  “我不能让他那么便宜。”她恨恨地说。  
  “你想拖他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是吗?”  
  “是,谁也别好过,他毁了我的青春。”  
  “可是你拖他,同时不也拖你自己吗?”  
  “我……反正完了……”  
  方一泓理解对方的痛楚。离婚对于男人女人是不平等的,离了婚的男人不贬值,离了婚的女人就贬值了。“你不要这样想,不要赌气,也不要悲观,你要为自己考虑,当然还有孩子,要有重新设计生活的勇气。”  
  “哪有那么容易?你们不知道,女人三十多岁离了婚,带着孩子,还说什么?”她黯然喟叹了。几个离过婚的女友劝她坚决不离,那至少可以保持一个名义上的家庭,离了婚就一无所有了。  
  “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方一泓诚恳地说。  
  坐在面前挂号的是个毛发浓黑的小伙子。你要咨询什么?门厅此时没有其他等候的人,她的声音略高了些。我老婆不和我过。他闷声闷气地说。怎么不和你过?他低着头,嘟囔了一会儿,才讲明白:不和他发生关系。你们发生过吗?发生过一次。她心中笑了笑。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就处理了。那一次是什么情况?你讲讲。对这样像小孩一样的男人,她可以毫无拘束地问。终于明白了:那一次小丈夫把小妻子弄疼了。你真笨。我告诉你办法好吗?不过你要完全听我的,一步步耐心去做。绝对不许着急。克制住自己一点。她给他讲授完了。小伙子红着脸,千恩万谢地走了,扔下十块钱。一块就行了。她追出门。不不,一百块钱我也出。跑了。有意思。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人,什么都不懂。她微笑。觉得自己的身体又热情,又松软,又鲜活,又有弹性,上下滋润……  
  陈晓时在三诊室。他是“主治大夫”,比较重要的“病人”就分到他这儿,其他诊室解决不了的“疑难症”也转过来。  
  面前坐下的是个拘谨的中年男子,叫羊士奇。戴着眼镜,脸显黄瘦。环球出版社《哲学社会科学译林》杂志编辑部工作。  
  “你是不是胃不好?”陈晓时端详着他,和蔼地问。  
  “您怎么知道?”对方有些惊讶。这不是医院。  
  “我懂点中医,来,先给你号号脉。”陈晓时略有些幽默地说道。他知道应该怎样建立自己的权威。左手,心肝肾,右手,肺脾命。号完了。再看看对方眼睛,舌苔,手整个感觉了一下,判断了一下。“你有慢性胃病,已经好几年了,还有些肾虚。疲劳了头顶疼。平时,脚后跟常疼。有慢性咽炎,用脑过度时眼睛酸困。性功能较差。”  
  “对,对,对。太对了。”对方连连点头,“您简直是神医了。”  
  陈晓时温和笑了:“我各种爱好多一些。”  
  “那我应该吃些什么药?”  
  “药当然可以吃一些。但你现在最主要的是两条:一,精神要开朗;二,适当节制脑力劳动,每天进行体育锻炼。”  
  “这我知道。”  
  “不,你不真正知道。真正知道,你就这样做了。”他略有些严肃地训导了。从现在起,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我很难开朗。”羊士奇低下头叹道。  
  “是因为家庭纠纷吗?好,咱们过一会儿谈。你现在搞什么工作?编和译?对哲学、社会科学感兴趣吗?”  
  “有一些兴趣。”  
  “自己在事业上有什么打算吗?”  
  “有一些。想先搞几年外文编译,出几本书。然后,再研究点东西。”  
  “你正是出成果的年龄。好了,现在可以讲讲你的家庭纠纷了。”  
  羊士奇低着头扶了扶眼镜。  
  他原是工厂技术员,妻子是工人,婚后感情不错。妻子不能生育,他们便要了个女孩,现在已五岁。这些年他自学英语,翻译了一些文章、书籍,妻子也引以为荣。前年,他被调到出版社,家也搬到了出版社宿舍,社会交往多了,家庭矛盾便开始。她像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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