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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笙站得笔直不动受了他这一礼,良久,等他直起腰来抬手狠狠捣在他肩上:“哎,做什么摆出一副要去送死的样子,怕就不要去,还不走啰嗦什么?说声对不住我就会原谅你吗?欠我的京都见面再还给我,快走快走!”叶笙劈头盖脸一顿暴打,任东来抱头鼠窜,一溜烟儿的跑没影儿了。
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北项鸿见叶笙还在翘首张望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走吧,一起去看看你哥哥。”
叶笙瞧着北项鸿轻声说:“小猴子他……会没事的哦?!”
“他机灵着呢。”拉紧他的手,北项鸿和墨梁往城门里走。
殿中屋角各点着高台纱罩灯,暖黄的烛光通明,骠骑大将军栾叔成在常贵地引领下进到内殿。鼻端闻到的是清雅的奇楠香,抬眼便瞧见尚宣帝只随意穿着浅色的中衣,肩头搭着件半旧的褐色袍子正盘膝坐在榻上看书。
“参见皇上。”栾叔成叩首道。
尚宣帝放下手中书,笑说:“起来吧,深夜扰你好眠。”栾叔成连说不敢。尚宣帝对常贵说:“你去瞧瞧,守在外头。”常贵答应着带人殿前殿后殿上殿下地察看了一番,这才带上内殿宫门在门外静候。
“坐吧。”尚宣帝指指一旁的绣墩说。栾叔成谢恩坐下。尚宣帝抿了口茶,说:“听闻你现下还是闻鸡起舞从不间断,倒是比朕强些。”
栾叔成年逾五十,是尚宣帝心腹之人,自他四皇子时便追随左右,生的样貌堂堂,红黑脸面乌黑海髯,惯使一口九环金刀勇猛无比。他深夜听召进宫心内本疑惑,此时听尚宣帝如此说,忙起身道:“皇上放心,臣每日苦练,手裂湿布,拳砸厚瓦,浑身还有上百斤使不完的好力气,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臣必杀赴西南万死不辞。”
尚宣帝点头笑说:“你掌管京中戍卫其任更是重要,朕知道你忠心不二,近日甚是辛劳。”京中戍卫军马已调走,眼下栾叔成手里也不过是宫中禁卫这几千人而已,要保得京都安宁确实不轻松。
“请皇上宽心,臣……”栾叔成刚要表明,就见尚宣帝微笑摆手忙闭上自己的嘴。
尚宣帝问:“当年城外谋事那处‘云林春’你可还记得?”当年尚宣帝谋逆与几位心腹在城里城外各处均有机密所在用来商议事情。城外依山傍林有一处叫做“云林春”的酒肆,外头瞧甚是不起眼,里头却是一处精致园落,尚宣帝登基后还派人修缮一新,也曾去过几次。栾叔成自然记得忙点头。“好,有件重逾朕性命的事情交于你去做。”尚宣帝着栾叔成面露惊讶,继续说:“只可派你心腹之人秘密进行不能让旁人知晓。”尚宣帝声音渐小,栾叔成忙凑近了听。烛芯渐长,榻上矮几烛光摇曳。
烛泪结满灯台,一缕轻烟冒出,蜡烛燃尽,屋中顿时漆黑一片。墨梁忙推门进来,找出蜡烛点燃插上烛台。长鹤闭目未醒,穿着淡青色的亵衣躺在床上,身上搭着墨梁的一件黑羽军衣衫,睡颜清隽,鬓旁一缕白发拖在黑色的衣衫上。叶笙坐在床边伸手搭住他脉门,墨梁和北项鸿瞧着他。半晌,叶笙摇摇头说:“还是老样子,这脉象甚是奇怪,我从未遇到,书中也未提起,还得等到……”刚说到这里,就见长鹤身体动了下,原本冲向里侧的脸庞转了过来。
“长鹤!(长鹤)”“哥哥!”三个人轻声叫着。片刻,睫毛动了动,眼睛还未睁开,唇角先流出笑意。瞧见三个人凑在床前盯着自己,长鹤全身乏力,忍着不适轻笑说:“我没事。”转脸瞧瞧窗外漆黑一片,又问:“这是几更了?你俩还不去歇息?”
“哥哥,你脉象我把不出来,你身体可有哪里不适?说与我听听。”叶笙紧张忙问。
“我好得很,还做了一个好梦,可能法术初用耗了些精神,你们不必担心。”长鹤想伸手拍拍叶笙的腿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好安慰说。
墨梁冷着脸捞起他胸前的白发送到他眼前说:“你骗我,为什么会这样?”
长鹤瞧着他手里自己的白发,心下了然,脸上却依然云淡风清道:“我也不知怎么会这样,可我除了有些想睡没别的不适,真的。”他死不承认,叶笙和其他军医又诊断不出什么,北项鸿无奈只好拖着万般不愿的叶笙走了。
墨梁跪在床上将长鹤绵软无力的身躯抱在怀里,用头顶磨蹭在他脖颈间,心里说不出的不安。“长鹤!”墨梁轻唤一声道:“这仗打完了,你别做官了,我也不要什么战功,咱们走得远远的好不好?北项鸿对小笙很好。”
长鹤心中一酸,闭上眼睛,将眼角湿润欲滴的泪忍回去,深吸了口气说:“好,听你的,你说到哪里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闻着墨梁身上熟悉的味道,长鹤心里轻声说,我答应你,只要……我能撑到那一天。
长廊深重门合,寂寥夜萧然独坐,旧事前尘难抛却。青丝暮成雪,血海智昏,一步错步步皆错,情奈何?
“砰”的一声,铜镜被小龙王拂到地上。穿着黑袍的背后,如扇一样泻开,白发如雪,间中只剩青丝几缕。身躯颓然趴伏在案边,白发滑过肩头,用手紧紧攥住。我还剩多久?
将养了十几日,长鹤提出要助黑羽军攻下南安,北项鸿斟酌这些日子里南华城中国师毫无动静,说不定是法术被破后重伤在身一时无法痊愈,此时黑羽军有长鹤相助,加上众将士同仇敌忾确实是攻城大好时机,欣然应允。
黑羽军结队在南安城外,南安失了守将宋柬由狮陀军几位大将固守,听闻黑羽军到了城外忙召集人马登城观看。只见盔明甲亮,旌旗舞动,刀枪林立,将旗飘扬,黑羽军在北项鸿带领下气势如虹。站在北项鸿身旁,银冠轻甲素白战袍,胯下赤驹丰神俊朗之人正是长鹤。
一员狮陀大将观望说:“他们倾巢而出,若是此时国师出手,南阳说不定能夺回来。”
“不用怕他们,国师神机妙算未卜先知怎会不知道他们攻城,放心,一定早有安排。”另一员大将说。
几人商定,派弓箭手登上城头,带人马打开城门迎了出去。墨梁首当其冲,战鼓中杀出,狮陀军知道他厉害,两员大将拍马而出。墨梁没用五十个回合便把他们斩于马下。狮陀大将一看不妙,并未有什么法术相助,心中疑惑难道国师伤势未愈?急令鸣金收兵,金锣声响,城头弓箭手忙张弓搭箭。
漫天羽箭如密雨般射下来,黑羽军藤甲护身抵挡。眼见墨梁还在阵前,羽箭须臾落下,长鹤催马冲了出去大喊一声:“项鸿,趁城门大开,你只管带人冲进去。”
轻云飘过遮住太阳,墨梁回首见长鹤在马上手中结印,双手冲向狮陀城头,大喊一声:“长鹤,不许你做法!”
黑羽军除了十几员大将外俱是第一次见长鹤做法。羽箭破空声不绝于耳,眼瞧着近在眼前的羽箭在空中化作白色羽毛飘撒落下,密密麻麻遮天蔽日,轻飘飘随风起舞,盘旋而转。
长鹤从腰间鹿皮囊中掏出法豆,一把洒向城头,一把撒向阵前,口中默念。墨梁控着焰魄奔了回来,白色羽毛飘动在眼前遮住视线,眼见着赤红色马背上的长鹤周身笼起光华,无数羽毛吸引凝聚在光团之外,不停地旋转。还未到长鹤身边,墨梁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抗拒着自己和焰魄无法靠近他。
豆子铺天盖地到了狮陀军前,城头阵前的狮陀军大惊失色不知会化为何等凶猛之物。到了眼前的豆子忽然在空中生出嫩芽,眨眼间抽条伸展,绿叶卷生,缠绕到了狮陀军身上。枝条生的极快,盘旋抽吐,娇艳花苞与荆刺同生。黑羽军看得目瞪口呆,狮陀军也各个束手被缚不知所措。
墨梁听得长鹤低叫一声,周身光华外的白羽凝成双翅,瞬间展开,硕大的白色羽翅扇动将他带上半空。与此同时,殷红欲滴的玫瑰绽开枝头,清香四溢。身体被紧紧缠住,枝条钻入铠甲中不断生长收紧,略一动荆刺就会扎入皮肉里疼痛难当。叮当声不绝,狮陀军手中兵刃纷纷落地。
长鹤!墨梁心中叫了一声,不知为何心头如刀绞一般疼痛,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刃。
战鼓擂响,号角震天,北项鸿一声令下,黑羽军穿过白羽冲入被殷红玫瑰围簇的狮陀军中,直杀进南安城。
“国师,北项鸿攻打南安,南阳空虚,咱们还不出手吗?”狮陀大将遍寻不着奇尔卡,寻问国师才知道,元帅犯了国师禁忌被扣押起来。探马回报战事紧急,几人不由得焦急,见国师带着面具端坐在椅上纹丝不动。
小龙王默算日期,挥手冷声说:“我自有安排,元帅不在,一切听从我的号令。”他带着面具声音阴冷。晴雨难测,几员大将面面相觑,低声称是。
狮陀军束手就擒,长鹤落回马上,手一挥,他们身上的荆棘花枝化作豆子跌落在地。地上厚厚一层的白色羽毛依然还原成横七竖八的羽箭。
隔着丈余,墨梁和长鹤马上对视。看着长鹤青丝减半,面色如雪,墨梁双目圆睁紧抿的嘴唇颤抖不已,心中暴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长鹤轻磕马镫迎头过来,伸手抚摸焰魄刚鬃,焰魄头顶双角未现,并为化身。长鹤轻声说:“你生气了?连焰魄都知道我在做法驱敌,没变身破我的法术。若是能用法力破敌无需将士受伤我白几根头发算什么。”见墨梁鼻翅鼓动胸口起伏,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说:“我此生最开心的事便是能与你隐居山野,相伴终老。可是,若不能将他们战败驱逐,轻则征战连年,重则国亡家破,皇上忧心,百姓受苦,天大地大到哪里咱们也不会安心得。”
墨梁伸臂将长鹤抱过来安放在焰魄背上,将他在怀里揽紧,脸颊噌在他颈旁只觉冰凉一片。“我不管,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长鹤轻笑,拉住焰魄缰绳说:“我不是好端端在你身边嘛,走吧,别想那许多。”赤驹跟在后面,焰魄驮着二人奔跑进南安城。
“皇上,骠骑大将军传信已经安排妥当了。”常贵轻声说,“奴才仔细留心,除了正德殿和您寝宫外当值的,宫里的禁卫这些日子里确实如您所料换了些生面孔。”
尚宣帝轻笑不语,手中提斗饱蘸浓墨,侧笔铺锋,腹根着纸,绘出荷花的前部。见他凝神作画常贵不再多说,手里研墨伺候。尚宣帝运笔如云,换笔调了藤黄、赭石二色勾写花心莲蓬,再取小号狼毫调墨加胭脂点写花芯,这才放笔审视全画。
“你看,可缺些什么吗?”尚宣帝问道。
常贵忙说:“看皇上画荷花画了几十年,奴才觉得每次都有不同。”
尚宣帝呵呵一笑说:“你现在也不说实话了。这里……少些什么。”思索着在莲蓬上画了只红蜻蜓,左侧留白,取右侧竖题长款,钤双印。纸上荷花翠叶如盖,润红丰盈,摇曳生姿。“这画赏你了。”常贵惊喜忙叩首谢恩,小心地移了纸镇将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