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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睡在冷泥地上,靠着一个孤坟,枕着自己的背囊.我真害怕我就是那书生,南柯一梦,却误以为真.”
“傻瓜.”容嫣带笑骂他.
他的感情,他深信不疑.
第 5 章
元宵节后,戏园子就开始忙个不停了.
粮行药行绸缎行,木匠行剃头行成衣行……行行业业都开始了自己的行戏.这一忙下来,就要忙到第二年春天的四月底才算完.一个个戏子角儿们这里那里,分包赶戏,疲于奔命,累得一个个都脱了形.
虽然容嫣被安排的都是些上海大行的戏码,但这一趟行戏忙下来,也够他受了的.
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更尖了,一张雪白的脸上,出现了两个淡青色的黑眼圈.好在上了妆,描了脸倒看不出来.这个人也倒真怪,平时在台下懒猫一样无精打采东倒西歪,打起精神上了台却一样的顾盼生辉,艳压全场,看不出丝毫倦态.
容家在丹桂第一台附近别有一处产业,容修心疼小儿子,特许他有空去那里歇一歇.
老宅的张妈心疼小少爷,煲了白果猪肺汤叫柳儿给他送去.柳儿拎着汤,一路从大门走进,都不见二爷影子,正在疑惑,里屋传出古怪的人声.
柳儿疑惑着,走上前去,轻轻推开门几寸.他整个人就象突然被狂雷闪电击中,就算此时大地断裂,江河倒流也不至于令他如此震惊.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拼命压抑的呻吟,夹杂着粗重的喘息,还有那老式木房不停摇晃发出的吱嘎吱嘎声,混合成一种淫靡之极的声响,魔女的手指般从耳朵里直掏向人心窝.
透过那微启的门户,柳儿此时从正对大床的那只大衣橱的穿衣镜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两个狂乱交织的人体.那银铸般的手臂紧紧地缠绕在淡褐色的背脊上,十指如钩.沈汉臣大汗淋漓,粗壮的腰身仍在拼命的向前摆动.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分明是二爷,二爷的头仰垂在床头,一头黑发柔顺往下垂在床边.透过镜子看得分明,他的秀眉紧皱,好象在忍受某种说不出的酷刑,但若说痛苦,不如说是迷醉.平时白凈的脸此时艳如桃李,半张的嘴唇透红如樱,是柳儿生平没有见过的诡艳.
柳儿如同梦魇.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得.只是全身冷汗,牙关打颤.
忽见沈汉臣俯身在二爺耳边说了句什么,忽然一抬手,将二爺整个翻了过来,容嫣俯身跪在被褥之间,沈汉臣扶着那雪白的两臀……
柳儿身子往后一沉,跌坐在地上,痴痴茫茫往后退了几步,拼命一挣,就象要从恶梦中挣脱一般,爬起身来,跌跌撞撞,不分方向,见路就逃,通过那幽暗回转的走廊,跑过空无一人的大厅,他跑出了大门,双脚仍然不停的跑着,在初夏的太阳底下,他看不清路,四周的景物好象都在旋转.他跑了又跑,好象如此就可以把刚才看到的一切远远拋开.直到他一脚踩空,跌倒在地,这才停下来.
天哪,二爷在干什么?
他到底和那姓沈的在干什么?!
柳儿抱着头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的喘气,一头的汗水,心中一片空白,胸腔里只觉得空落落的,一阵一阵的发痛,好象心脏化成了一块淤血,塞在那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他回头望向来路,那所房子是早已看不到了.可是那一幕幕夺目惊心的情景,要怎么才能忘记?
要怎么才能忘记?
就在那天夜里,柳兒做了一个极荒诞离奇的梦.他梦到那样诡艳无边的二爷,只是压在二爷身上的那个人,抬起来却是自己.
柳儿栗然睁开眼睛,他的脸色苍白,头发背心渗湿汗水.
小腿内侧的裤子一片冰凉湿腻.
天已经大亮了.
在那一年,许稚柳经历了他人生的三件大事.
第一次梦遗,第一次登台,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刺骨椎心.
这三件大事看似毫不相干,实际上都关系着一个人,那就是二爷.
那一天容嫣象往常一样给他说戏,他看着容嫣发呆,只是似听非听.容嫣发觉他的心不在焉,伸手拍拍他的头,柳儿却全身一震,侧头躲过.
“怎么了?柳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二爷的关切此时却只令他极为惶惑.他摇摇头.
“是不是肚子痛?”
柳儿不答,掉头就跑,容嫣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负着一种极深重的罪孽感逃也似的离开了容嫣.
这是他第二次从容嫣身边仓皇而逃.
只是这一次,他并不仅仅感受到暗无天日的悲哀,这其中还夹杂着,某种,秘密的欢喜.
* * *
不知是不是因为柳儿小时候吃的苦太多,这些年虽长高了不少,但一直脸儿黄黄,瘦伶伶的.平时又老穿些灰仆仆的衣服,最爱低头不吭声,所以一眼看过去毫不起眼.而且这孩子的性子越来越怪,从前象二爷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这一阵子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然有些躲着容嫣.容嫣想,算来柳儿学戏也快五年了,他是不是在怪自己,没有给他机会真正上台?
于是缠着容修软磨硬磨,容修哪会由得小儿子胡闹,实在磨不过,只好答应下次林府堂会让柳儿上台试试.
这是个折中的办法.虽和容嫣要求的不太一样,但戏馆要做生意,如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初手登台唱砸了,那戏院的损失就太大了.因此也别无他法.
明天是生平第一遭登台,柳儿自然紧张得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心烦意乱的时候,一个人在书桌上抄兰亭.突然听见二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里不能太拖,要藏锋才行……”
柳儿回过头,二爷微笑着.
“二爷,您还没睡?”柳儿涨红了脸,结巴问.
“睡不着,想过来看看你.”二爷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他写的字看了看,随手放下.
“明儿第一次上台,紧张吗?”二爷问.
柳儿红着脸点头.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第一次登台,也紧张得睡不着觉.”
“真的?”
“嗯.”容嫣点头:“不过我可没象你这么好脾气,一个人躲起来临兰亭.我缠了我哥一晚,让他吹笛子给我听.第二天上台,我和我哥两个都挂着大黑眼圈.”
柳儿扑哧的笑了.
容嫣看柳儿笑了,他也笑了:“柳儿,你的玩意儿如何,二爷最清楚.在你这个年纪,能好过你的真没几个.明天好好唱,别忘形,也别怯场,正常发挥就行了.二爷明天一定来捧你的场.”
柳儿抬起头:“真的?”
“那还有假,你可是我容嫣唯一的弟子啊,第一回上台,师傅能不在?”
喜悦的笑在柳儿脸上腼腆荡开.
容嫣看着他:“柳儿,有一件事,二爷一直想问你,你喜欢唱戏吗?”
柳儿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
喜欢不喜欢,他从来没有想过.只是二爷让他学,他便学,二爷在哪里,他就想呆在哪里.
容嫣缓缓道:“其实我早就应该问你这句话.唱戏是苦行,我也知道你为学戏吃了多少苦头,现在想来,当时我连问也没有问你一句,就让你入了这行,也不知道对你是好还是不好.”
他听容嫣的口气,似有后悔之意,吓得立刻站了起来,跪在地上:“二爷,若不是你,柳儿早就冻死饿死街头了,二爷对柳儿恩重如山,自然是为柳儿好.”
“你这么紧张干嘛?”容嫣又好气又好笑,拍拍他的背:“傻小子,快起来.”
柳儿的心稍定了定,站了起来.
柳儿问:“二爷,您喜欢唱戏吗?”
容嫣答道:“自然是喜欢的.”
柳儿听容嫣缓缓的说:“当初我爹本来没想过让我入这一行,把我送到学堂去读书.结果是我自己从学堂跑回戏班子.因此学戏再怎么苦,也没人可怨.路是自己选的,再没人逼没人迫.”
容嫣说着,自己微微一笑:“我这一辈子,大概生下来就是为了唱戏.”
柳儿想了一想:“若是二爷喜欢,那柳儿也就喜欢.”
容嫣一怔,笑了.
他伸手摸了摸柳儿的额角:“小孩子家,谁教你学得这样伶俐的?”
柳儿面一热,不敢再乱说话.
这是那件事之后,第一次,他和容嫣如此亲密的坐在一起闲聊家常.
只是他知道,他和二爷,再也回不去当初了.
心里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怅然.
二爷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若二爷天生就是唱戏的命,那我也天生就是唱戏的命.
柳儿这一生一世,就要象二爷那样.是真的,二爷.
容嫣为了捧柳儿,把自己的行头戏服都借给他穿.容二爷的行头那是出了名的精美.柳儿那张瘦瘦的小脸上了装,再穿上那华丽的宫装,立时竟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一种荷出绿波日映朝霞的惊艳之感.
就连容修见了,也不禁暗赞一声漂亮.想不到这不生性的小儿子倒有点眼光,眼前这瘦小少年,倒的确是根好苗子.
就凭这扮相,初一亮相就赢了个满堂彩.
那天容嫣自己本身有戏,唱完了才赶过来,远远看到场面很热闹,容嫣十分满意,只觉面上有光.
因为他要落妆换衣的,所以比容雅迟一步到.
走到里边儿,容雅已经坐在那里听了一阵了.
容嫣一边在他哥身边坐下,一边问:“怎么样?这孩子?”
容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自己听吧.”
容嫣先把台上的柳儿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喜动颜色:“真漂亮!这孩子扮相真漂亮!嗓子也好!哥,我跟你说,我当初在街上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这孩子是块美玉.我果然没有看错他.你看他的眼睛,真是顾盼有神,这才第一遭儿正式登台,能做到这样儿真是不错了!”
容雅没有作声.
柳儿唱的正是贵妃醉酒这一出,闻花卧鱼的身段都做得很细致,一路都有彩声不斷.
容嫣本来笑逐颜开的,但看着看着,渐渐的也不出声了.
“你看出来了?”容雅问.
容嫣皱着眉头不说话.
容雅在他身边缓缓的道:“这孩子不是在扮贵妃.他是在扮你.”
第 6 章
柳儿头一回登台迎了满堂彩,满心欢喜,以为会得二爷夸奖.谁知第二天一见容嫣,他竟板着脸劈头就问:“柳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文征明烧画的故事吗?”
“记得.”柳儿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回答:“文征明少年时善摹仿古画,维妙维肖,真假难辨.但是他一把火把自己仿的画儿全部烧了.别人问他为什麼,他回答,学人者生,拟人者死.”
“好,好一个学人者生,拟人者死.”容嫣突然提高声音道:“那昨天你在台上,是在拟谁呢?”
容嫣从来没有这样声色俱厉过,柳儿吓坏了,立即跪下.
容嫣放缓了声音说:“柳儿,每一个人都天生和别人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天份所长的地方,所以京戏也才分了这么多流派.会听戏的人,欣赏的也就是这些微妙的不同之处.我让你跟着我学戏,是让你学我的腔,不是学我的味儿.咱们唱戏的谁不想红透半边天?但如果没有你自己的风格味道,你怎么红?就算你能把我抄得一模一样,除非你永远只想做一个我容嫣的影子,一辈子都压在我的影子底下!”
“但是,大家都很喜欢啊.”柳儿细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