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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萍;什么事?”容修放了筷子;问。
“老爷;大少爷;大少爷病了!”
容修只觉心里一突。
“刚才;我妈去给大少爷送早饭;见大少爷俯在桌上;就去扶他上床休息;结果我妈才摸到;大少爷全身好象都被火烧起来一样。”
“你们;快;扶我去看看!”
天色阴沉沉的;屋里开着白炽灯。
在白色电灯光底下;容修只见儿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唇色惨白;憔悴已极;不由得心疼万分。
张妈正端着热水从门外走进来:“老爷;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您别太担心;您自己的身体保重要紧啊。”
儿子突然病了;容修心烦意乱;看到张妈满是皱纹的老眼红红的;像是才哭过;知道这老妇人一向把自己两个儿子当亲儿子般疼爱;小少爷走了;大少爷又病了;这老妇人心疼难过不会亚于自己;不由得再次长叹;只得把满腔的烦躁勉强压了。他从张妈的手中接过热毛巾;亲自给南琴擦脸。
热毛巾擦过容雅的额头;容雅从昏昏沉沉中略睁了睁眼睛;也不知他认出眼前人是谁没有。
他在儿子身边坐了一会儿;对身边众人道:“有我在这儿陪着大少爷;你们都下去吧。”
握了儿子的手;那白蜤修长;指节突出的成熟男子的手;可在容修眼里;它们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么脆弱;无助;需要父亲的保护。
“南琴;爸说过;爸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让我怎么可能不为你担心?”
容雅沉沉昏睡著。
容修在他身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性子古怪;还是奶娃娃的时候;无论哭得多么厉害;一听见琴声;就静下来;那时候;你妈常抱着你;到后台来听我们唱戏;有时候曲子有趣;你就嘻嘻的笑。我想;这都是命里注定的。所以;我给你取的名字;也带一个琴字。再大一点;你懂事了;不爱玩也不爱闹;总是静悄悄的。你妈生前就跟我说过好几回;说这儿子是怎么回事呢;性子这样孤僻;和你弟弟青函可完全两样。后来你吵着要学胡琴;我想难得看到你喜欢什么东西;就由着你去了;现在想来;我都还不知道当时这么做;是对是错。”
容雅紧闭着眼睛;黑色的睫毛;一丝一丝;轻轻覆盖在削瘦的面颊上。
容修望着儿子;长发散在枕边;露出他那消瘦的苍白的脸;清秀得隐隐不祥的脸。
“南琴;你可还记得张尚音张伯伯?他是谢宝云的弟子;一把嗓子高亢明亮;苍秀挺拔;那时候;你不是最爱听张伯伯唱戏吗?可是后来他突然出家做了道士。人家都说他是研习易经研疯了。可是在他出家之前;梨园弟子谁不知道张老板识阴阳;断八字;梨园弟子谁不想请张老板帮自己指点两句;趋吉避凶。你弟弟七岁那年;我请张老板到了家里吃饭;本也想请他给青函指点指点;谁知你张伯伯不是沉吟不语;就是顾左右言其它。”
那顿饭后;张尚音本已经客客气气地请辞;容修夫妇虽然心中失望;也无可奈何;只得把他客客气气气地送到大门口;可就在此时;大儿子容雅的琴声远远传来;张尚音闻音抬头;专注地倾听了片刻;道:“敢问这是谁在拉琴?”
容修在此时也耍了个心眼:“哦;也许是华连成新请的琴师在调音;怎么?”
张尚音脸有忧色;竟说了八个字:“琴音若此;命不久长。”
站在他身后的妻子脸色顿变。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一幕容修记忆犹新。
张尚音神色凝重;向容修道:“音色香味;不过是过眼烟云。琴本玩物;可是此人竟然如此用心尽力;竭精尽神;命如琴弦;甚可忧也。”
“妇道人家到底小气;你妈从此就生了张老板的气。我们两家的往来也更少了。后来就听说他出家的消息。”
容修抬手;用毛巾擦了擦儿子冷汗淋淋的鬓角。
“命若琴弦。这么多年来;这四个字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上。你弟弟青函就这么扔下这个家走了;南琴;你如今又这样;你让老父我……你让老父我……”
“南琴;爸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你。咱们唱戏的人家;胡琴再好;也是傍角儿;俯仰由人。爸不能眼看着你为了一个玩意儿这样胡乱糟塌自己的身子。青函已经走了;我的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要是有一天;老父去了;留下你一个人;可怎么好?”容修说到此处;语声哽咽。
容雅此时只觉得如身处在烈火炉中;五内如沸;全身又干又热;血液几乎都要蒸发。隐隐约约听见身边有人在说话;在低低的抽泣。一个接一个;他做着昏昏沉沉的梦;梦里时而一片黑暗;时而出现金色的火焰;火焰中传来音乐;一双狭长的眼睛;看透人心似的注视着他;那双眼睛眨了一眨;却是弟弟青函;高高地坐在白色的石阶上;衣襟随风飘动;仿佛在唱着什么。听不清;有音乐;古怪的音乐。白色的石阶摇摇晃晃;随时快要颠塌;他追着青函;又仿佛是追赶着那隐密的音乐;那里很危险;他拉住弟弟的手;快下来;青函回过头;脸孔变长了;眼神也改变了;弯弯的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容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是那个日本人。他的琴声。就象忽然吹起的风;籁籁扰乱他所有的感觉;他以为已经消逝的声音;转瞬间又异常接近;有时好象在远处;有时就在耳边;在他的脑子里;在他的脑子里;无法停止。它在引导着他;它同时也在逃离他。它逃离他;幻化为身边嘈杂的人声;开门关门时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水的感觉;黑暗的感觉;以及突然寂静的空气。
容雅睁开眼睛;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第 29 章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快樂……
多吃月餅……真的;今年覺得它挺好吃的;我已經吃了三個了。三個滋滋冒油的雙黃蓮蓉。
從前為什麼一直不喜歡呢?現在為什麼又喜歡呢?
……看來人真是善變的動物。
积蓄了数日的一场风雪终于降下来了。
先是雨;冷得出奇的雨;浠浠漓漓;跟着就变成了清雪;在混沌的灰色天空里;柳絮一般乱飘着。不到傍晚;远远近近的屋顶上都积了一层白色;满园的枯枝;败叶梢上;也都变成了白色。
柳川正男慢慢踱到会议厅的窗边;往外看去。
他觉得隐隐有些头疼。因为是冬天;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又坐了一屋子的人;空气混浊;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三友实业社的暴乱之后;已经开了三天的会了。
没完没了的谈判;没完没了的问罪;没完没了的汇报;既得应付军部的人;也得应付国会的人;还有一夕会的那一群野心家们。他已经受够了。他们其实根本没为自己留下谈判的余地;可是自己却象个小丑一样;不得不在这个纸糊的舞台上一本正经的扮演自己应分的角色。
上海的吴市长看得出来也是精疲力尽。他们两个人;一个明白;一个不明白。他们是在打一场根本没有意義的疲劳战。一个以为自己是在争取和平;另一个却只是在为战争的准备拖延时间。
只是柳川正男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该死的无聊的角色偏偏落到自己头上?日本海军造出的事端;让海军自己去解决不是最好吗?
他想起那个曾经有着明朗笑容的短发少年;有点无奈;事情还是和过去一样;遇到他;他有一种无力感。他从来都是这样率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自己永远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收拾残局。
谈判桌旁的数个中国人;上海的市长;秘书长;外交官;个个面如死灰。
面容浮肿;脸色铁青的吴铁城无意识地一遍遍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他的神经已经达到临界;日本人的步步紧逼;惩凶;道歉;赔款;根本无中生有的罪名;无理之极的要求;早已经超过中国人可以承受的底线。谈判进行得如此艰难;可每当他们几经周折;终于在某个问题上幾乎要取得共识的时候;日本人立即得寸进尺;永无止境。三天来;他们就是如此一再的原地兜圈子;一再地走入死胡同。他已经快绝望了;这些日本人到底想怎么样?
一个身着警卫制服的年轻人;穿过正在开会的众人;来到柳川正男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川正男收回远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望了那个年轻的警卫员一会儿。
他看起来有点意外。
警卫把头微微前倾;靠近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柳川正男想了片刻;转向仍然在各个细节纠缠不清的中日双方谈判代表:“对不起各位;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吧。吴市长;你再好好的考虑一下我们的条件;我想;我们大家都需要时间理清思路。”
他微微一鞠躬:“我很累;先失陪了。”
说着打开侧门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谈判还未完成;总领事已经头也不回离开了。
吴铁城眨着疲惫的眼睛;喃喃道:“妈的;小日子鬼子又在卖什么关子?”
他身边的助手小声道:“难道是以退为进;想逼咱们就范?”
柳川正男一路穿过会议室;会客厅;前厅;来到前廊。
他好象走得很心急;可是来到大门口时;他猛地止住了脚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很清楚地看到;在大门外;那一片凌乱的白色冰泞的街道上;呆呆站立的;那个秀长的人影。
他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了;雪花积在肩头;沾湿了石青色的长袍。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的面庞雪白;在这纷乱的世界中;宛若新雪般不染纤尘。
警卫员追到柳川正男身边;撑开一把雨伞:“外面雪大;请柳川总领事当心。”
柳川正男恍若不闻;凝视着街对面的那个人影。
塔蒂尼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他得到了恍若另一个世界的秘密般的魔鬼的颤音。
容雅……
你将把什么出卖给魔鬼?你的骄傲?
柳川正男从警卫手中接过雨伞;向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容雅的面前。
容雅有点困惑地眨了一眨眼睛;微微抬起脸;仿佛不明白为什么飘飘而下的雪突然停了;或者是在困惑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
柳川正男的眼光投在容雅的脸上;他在这一刻为之震撼他的脸色是如此苍白;他的柔薄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反常的艳红;原本意志坚定的眼睛此时恍惚迷离;他微带困惑的神态让这整张脸显现毫无抵抗力的脆弱这瞬间的华彩;令柳川正男为之震惊。
柳川正男的心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着;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容雅的身子好象在向自己倾斜;越来越靠近;他的头垂了下去;就在快要接近自己肩头的那一瞬;他整个人往地上滑落;柳川正男本能地扔掉伞;用小提琴家的双手;结结实实地扶住他。
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柳川正男才醒悟;那摄人心魄的瞬间艳色源自于病态。紧拥在他怀抱中的这个昏迷的人;额头与呼吸就好象火一样滚烫。
“警卫!警卫!”
柳川正男侧过头大叫。大使馆门前的警卫笨拙而又慌张的跑过来帮忙。
“他需要医生!快找一个医生来!”
张妈端着刚煎好的药;走向大少爷的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光线极暗。
不知道秋萍跑哪儿去了。她一定是看着大少爷睡觉了;就偷偷溜出去;和孙三或者郑大傻子偷情调笑去了。这个死丫头;知道大少爷脾气好;从来不会为难她们下人;所以才纵得她无法无天;如此放肆。张妈一边暗骂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开了灯:“大少爷;醒一醒;咱们喝了这碗药再……”她的话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大少爷!大少爷呢?”
容雅的床上被褥凌乱;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