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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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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红略一抬眼,正对上容嫣的目光,脸又是腾一下红到脖子根.低了头,用细得听不到的声音答了一句:“嗯.”
  答完以后,自己又羞怯得一阵风的跑掉了.
  容嫣望着她的背影,觉得与昨日似乎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又说不出来.直到她捧出了一个摆着几色早点的托盘走到容嫣面前,容嫣的眼光落到她那件鲜艳的桃红夹衣和那一双娇艳欲滴的新绣鞋上才恍然大悟.她今天穿了一件新桃红夹衣,滚着明黄的边儿,领口上绣了彩蝶双飞.一条葱绿裤子虽是半旧的,但脚下一双粉红绣鞋却是簇新的,缝边处的丝线儿明晃晃的,不曾沾过半点儿泥.
  燕红低垂着头,将托盘里的米糕稀饭一样一样取出,在容嫣面前的小書桌上摆好.她今天的头发梳得也特别仔细,绞着两股又粗又黑的麻花大辫,又细意的从耳畔挽上去,象肩头顶了两只大大的圆环,用彩色玻璃丝扎好.
  摆好了早饭,照例是容嫣坐在那里吃,她在一旁服伺.
  容嫣心思伶俐过人,如何感觉不到.
  他本心无芥蒂,但这孤男寡女相对,不尴尬也渐渐的有了些尴尬在里头.
  就着咸菜喝了两碗粥,容嫣就推碗说饱了.
  刚想伸手到怀里掏手绢出来擦嘴,方记起手帕昨晚抹了茶水,已经被燕红拿走了.
  这时忽有一方洁白的手帕递到面前.
  容嫣愣了愣,只见燕红姑娘羞涩万状地低垂了眼,齐眉举案似的将已经洗干凈的手帕捧到眼下.
  容嫣没奈何,只得伸手去接.
  只见一方素巾,一边是又粗又短的手指,其中几节红肿破皮,应该是年初冬天生的冻疮未好.一边是洁白纤长,柔弱无骨,倒象是女人的手.
  看着这燕红姑娘收抢碗筷而去的身影,本该用来擦嘴的手帕被容嫣不知不觉的用来擦了额头.
  他心想古人言最难消受美人恩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何止美人,就连这村姑的恩情他恐怕也是消受不起.
  “你那表妹要住到什么时候?”容嫣问沈汉臣:“是不是要和你圆了房才肯走?”
  其实是他有点害怕了和含情脉脉的燕红姑娘两两相对。
  “就会胡说。”
  “你要是心里没人家;要同人家讲清楚;别白白耽误了姑娘的青春。”
  沈汉臣心里也着急;决定去跟表妹摆明态度;他是绝对不会娶她的。本来预好了燕红大哭一场惨被拋弃伤心欲绝;谁知燕红的反应安静得让人吃惊。
  她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解除婚约的建议;甚至可以说是;她非常赞成沈汉臣的主意。
  她这样子;沈汉臣反倒有点失落。
  下次容嫣再拿这事取笑他;他只苦笑着说:“人家根本没看上我。”
  容嫣挑起眉:“我有时都有点怀疑;全天下到底是只有我慧眼识珠呢;还是只有我是个大白痴?”
  不管怎么说;燕红总算是回去了。
  日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钱老是不够用;脏衣服又开始堆积;屋子里一片狼藉。
  又过了几个月;沈汉臣收到家书;回家对容嫣说:“你说怪不怪;燕红不肯嫁我也罢了;现在谁上门提亲她都不同意。”容嫣眼皮一跳;嘴里却说:“哟;你可把人家害苦了。说不定她还等着你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坐在窗边;一抹斜阳的余韵投在他雪白的脸上;那神情艳丽无已。沈汉臣看着他;心里一动;走过去将他搂在怀里:“你才把人家害苦了;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你真是个妖精!”

  第 26 章

  容嫣在家里闷得发慌;又开始和过去戏班子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沈汉臣第一次见到秦殿玉;就是在他自己家里。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让沈汉臣好生不快;说了容嫣几次;容嫣不睬不理。他管不了容嫣;又不敢生他的气;只好自己忍气吞声。
  这天沈汉臣为了省钱;连午饭都没吃;饿得头昏眼花;却又得到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现在时局越来越乱;在上海做生意的许多洋人和中国人都在陆陆续续地离开上海。就是经济在衰退;报纸的发行量在减少;而登广告的客户也越来越少。报社为了节约开支;已经决定辞退一部份员工来减低开支。沈汉臣的副刊部;由于一向清闲;所以正是首当其冲。而大胖子徐若虚已经神秘的向沈汉臣透露;这次被辞退的人名单中;他正是头一个。
  沈汉臣全身冰冷的回到家;容嫣象往常一样坐在小窗前;手里拿着个东西。
  他正把它高高举在眼前;对着光;左看右看。室外的光线其实已经相当昏暗了;沈汉臣根本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但容嫣显得兴致勃勃的;连沈汉臣走进门都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沉汉臣饿得想吃人;回过手来开了灯;立时开始做晚饭。
  一种白惨惨的光明顿时充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这下屋子里比外面要亮很多了。容嫣收了手;颇无趣的转过头来。沈汉臣这才看清;容嫣手里拿着一个黄黄圆圆的东西。
  “那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叫田黄鸡心佩。”容嫣突然来了精神;把那圆圆的黄|色石头直递到沈汉臣眼皮子底下:“你看;漂亮吧?这石质;看起来就象软蜡一样;你看这颜色;黄得多鲜明多均匀;你看……”
  沈汉臣嫌它在眼前挡事儿;他侧过身子避開它;只顧切肉;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哪来的这玩意儿?”
  “买的。”容嫣觉得没趣儿;走开了;懒懒地把自己摔在床上。
  “买的?”菜刀稍稍停了一下:“多少钱?”
  “不贵。”
  “不贵是多少钱?”
  容嫣两只手指把鸡心佩高高举起;眯着一只眼睛。透过这奇妙的黄|色石头;一小块淡黄的阴影投在他苍白的脸上:“汉臣;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爸送过我一块和这差不多的佩玉;只是那是白玉;虽说是汉代的;可白得就象凝脂一样;拿在手心里都怕它会化掉。这回找到这块田黄的;也总算可以凑成一对……”
  听到他提到从前的那个家;沈汉臣打断了他:“你是在哪儿买的这玩意儿?”
  容嫣不说话了。
  “看样子;最少也要二十块大洋吧?你哪儿来的钱?”
  容嫣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沈汉臣饥疲之至;实在无力再和容嫣纠缠。此时听到这笑声;切着肉的动作慢慢慢下来了。
  “青函;”他转过身来:“这东西;到底要多少钱?”
  “都说了不贵了;才一百二十块;很值吧?”
  沈汉臣静了一静;又道:“一百二十块;你哪来的钱?”
  “这你就别管了。”
  沈汉臣重复了一遍:“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说钱的事你就别管了;”沈汉臣的紧逼不放;让容嫣略感不快:“你干嘛老是缠着钱的事罗罗索索啊?”
  “我怎么能不管?我们家里;根本连十个大洋都没有;你上哪去找一百二十块钱?”
  容嫣紧盯着沈汉臣看了一分钟;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且越笑越大声;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他在床上笑成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汉臣;你真该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子!哈哈哈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红眉毛绿眼睛的;一说到钱你就变成这个样子!哈哈哈!”
  沈汉臣沉着脸站在容嫣面前。他满手的油;他肚子饿得要命;而且他快要失去工作了。以后他们该怎么生活?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好容易等容嫣笑够了。沈汉臣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青函;你把那东西给我看看。”
  容嫣看了看他的油手;笑:“你先把手擦擦。”
  沈汉臣探身;劈手从容嫣手上夺过玉佩。他这下动作非常突然;极为粗暴。笑容在容嫣的脸上消失了。
  “汉臣;你干什么!”
  沈汉臣拿着玉佩;走到窗边。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玉是怎么来的?你哪来的钱?你不说我就把它从这里扔下去。”
  “沈汉臣!你疯了吗?”容嫣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来。
  但沈汉臣看起来不象是疯了;只是紧板着脸;一丝笑意也无。
  容嫣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从来都是他让着自己;宠着自己;哄着自己;只有自己发脾气;他受气的份儿。而此时的沈汉臣;让容嫣畏縮了一下。
  容嫣干咽了口唾沬;吸了口气:“钱是我向一个朋友借的。”
  “什么朋友?”
  “从前唱戏的朋友。”
  “秦殿玉?”
  容嫣有点诧异地看了沈汉臣一眼;他没想到沈汉臣居然猜对了。
  “那秦殿玉为什么无端端地借钱给你?”沈汉臣紧咬着牙;脸色铁青:“你干嘛还要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沈汉臣!你有完没完?”容嫣觉得忍无可忍了:“把玉还给我。”
  “一百二十块大洋!你拿什么去还?我们哪来的钱去还给他?你拿什么去还?!”
  “把玉还给我!”容嫣从床上跳起来;扑向沈汉臣;去掰他的手腕;想从他手上把玉夺回。
  本来他若好好的跟沈汉臣说说;这玉是买来送给他父亲过年的礼物;他希望可以挽回他们父子的关系;他的态度再好一些;再软一些;沈汉臣也许有可能把这玉还给他的。但此时容嫣的愤怒;只是让精疲力尽;在这一天受够打击的沈汉臣瞬间失控。
  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念头突然跳出来;滚来滚去;在沈汉臣混乱的大脑滚来滚去说什么也不能把这玉还给他。
  两人扭在一起。
  沈汉臣拼命转过身子;伸高手臂;他死命的咬着嘴唇;眉毛拧在了一起;那张端正的四方脸都扭曲了。而从身后环抱着他的容嫣;也在拼命的伸手手臂;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怎么样也够不着。
  沈汉臣觉得自己要摔倒了;他心中一惊;身子往后一仰;撞在墙上;后脑勺一阵疼痛。此时容嫣终于掰住了沈汉臣的手腕;他把他向后扭;根本不管沈汉臣觉得手腕痛得要断了;另一只手终于握住了那明黄的物体;他紧扭着它;把它往外一抽…这东西很容易地从沈汉臣滑腻腻的手指中抽了出来。沈汉臣只觉得手指中一空;他脑子里也一空;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动作;他就已经做了他的另一只手本能地回夺;空下来的那只手重重一挥
  容嫣的痛呼声把沈汉臣昏昏沉沉的大脑霎时拉回了现实。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冷汗从那惨白的额头往外直渗。
  凶猛的拳头击中了容嫣的面孔;容嫣猛地往后倒仰;与此同时;那块争来夺去的玉佩从容嫣因疼痛而松脱的手指中滑落;清脆地摔在地上;立即四分五裂;大小不一地弹向四面八方。容嫣捂着脸;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
  这一切就在沈汉臣眼中映现;看得如此清晰;就象电影的慢动作一样。
  容嫣松开手;从地上抬起头;他也看到了;那摔成碎片的田黄玉佩。
  血从他被打破的嘴角直流出来;一滴滴地滴在地上。容嫣没有擦去嘴角的血渍;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玉看。
  沈汉臣也吓傻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
  那一刻好象过了很久;好象时间凝固;但又好象只过了一会儿。容嫣的嘴唇轻轻一动;好象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沈汉臣看着他慢慢地从地上坐起身来;慢慢地伸出手去;把摔碎的田黄玉一块一块地从地上拾起来;捧在手心中;然后;他看着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一种更大的的恐慌深深地抓紧了沈汉臣的心;他两三步冲上前;挡在容嫣面前。
  “青……青函;你;你要做什么?”他结结巴巴;语不成调的说。
  容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了他一眼。
  沈汉臣被容嫣的眼神所震摄;几乎要跪下了。
  “青函;你;你要做什么?”沈汉臣用发抖的声音说。
  容嫣没有理他;打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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