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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醒过来后,容雅一直不敢在他面前提青函,只怕他想起来又会气怒伤心.此时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心心念念,还是最宝贝的那个二弟.想到青函真的就那么不顾一切的扔下家和戏班子,跟那个男人走了,容雅心里也觉得惨淡,不知应该怎么劝慰老父,只好说:“爸,您别担心,火车站和码头我都派了人去了,没见着他们.青函应该还在上海.青函是小孩子脾气,您也是知道了.他走个几天,胡闹够了,自然就会乖乖的回来……”
容修仍然睁大着眼望着床顶,却出声打断了他:“南琴,往后,爸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容雅闻言一惊:“爸,您别这么说……”
一只白晰,柔软的手,覆盖在容雅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南琴,爸往后,只有靠你了.”
一言未了,两行老泪,从容修的眼角渗出,直渗入斑白鬓角.
容雅无言反握着父亲冰凉的双手,只觉得心里沉重得象压了块石头.
一转眼,上海所有的报纸都用醒目标题报道了华连成发生的奇剧,“华连成当家花旦离奇患病”,“容二爷散花未完不知所踪”,“满场观众叫嚣退票”,“台上台下一样好戏”,“华连成是否为推新人挂羊头卖狗肉?”
诸如此类,图文并茂.
事态并未随着柳儿的成功压台而平息,反而在传媒的炒作下有越演越烈之势.
容修不得已,抱着病体,再次向他的老朋友黄金荣求救.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找几个人把二少爷找出来带回去?”黄金荣问.
“不,不不.”容修咬咬牙,眼下还有更重要事:“大哥啊,实话跟你说,事到如今,我直当没有生过这畜生.抓回来也没用,抓回来也是喂不家的白眼狼.早知今日,当时我就一棍子打死了他,省得留他在世上真是丢人现眼.他这一撒手跑了,我还得担着华连成这百十口人的生计啊.老兄弟您看,这几天的报纸,沸沸扬扬的,我真怕那些个记者万一打听出来什么……你说这算什么事?算私奔吗?自古哪有男人和男人私奔的理儿?去报官吗?告他什么?拐带妇女?说起来真是臊得我脸都没地搁!”
黄金荣听容修讲到后来,语带哽咽,当下也没有二话,立即出动手上的关系,以他的名义下帖把那大大小小十多家报馆的主笔,总编辑,记者都请到一品香饭店.容修早在那里备下了十七八桌酒席,加黄金荣本人和他手下一些得力干将出面捧场,算得上是阵容强大.席面上的菜肴也极尽丰盛,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容修强支着病体在那里劝酒劝菜,招呼周旋,场面办得十分好看.
酒过三巡,容修站起身来,陪着笑对着满座高朋作了个罗圈揖,说了番:“多谢各位赏这个面子,多谢在座各位这么多年来对华连成的爱护抬举,容某感激不尽……最近外面有些关于华连成的流言,全是无中生有,不足以信,还望大家多多包涵,高抬贵手”之类的.
算是给大家打过了招呼.
等容修讲完了,黄金荣含着烟嘴,似笑非笑:“各位,来的都是朋友.人生在世,谁没有个过不去的坎爬不过个坡的时候?这时候就指望朋友伸个手帮一把.就算是看在我黄某人的面子上,交这个朋友的,就请把面前的酒喝了,恩情留心间,如何?”
黄金荣发了话,在座的无不立时仰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不看僧面看佛面,众人都知道这容修借着黄金荣的势,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该如何做已经心知肚明了.
嘴上即已抹了油,容修又早已令人封了两百只大红包,席面底下已每人塞了一只.
钱说话的声音向来大过人说话的声音.
无需再多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关于“华连成无故换角”“容二爷离奇患病未见家人求医”之类的新闻便在报纸上逐渐平息下来了.即之而来的是对华连成新晋花旦许稚柳的大篇幅报道.
东风一夜吹乡梦,传媒的笔调一转,城中百姓立即换了话题.
不多久,许稚柳这三个字借了这次意外的东风,扶摇直上,在上海的街头巷尾都红遍了.
第 17 章
容老板广派英雄帖,沈汉臣他们报社的社会新闻部和文艺部的同事自然也收到.
徐若虚喝得满面红光,怀里揣着大红包,打着嗝儿兴兴冲冲的来到沈汉臣的办公室找他的老朋友刘少宏.可巧这办公室里,除了沈汉臣,其它人都出去了.
徐若虚虽名若虚,其实是个扎扎实实的大胖子.虽然一肚子新思想新知识,可一脑子还是旧式文人的八卦多嘴.找不到老朋友贫嘴,实在无趣.
沈汉臣當初踌躇满志的辞去了中学教师的工作,转到上海晚报,却干得并不顺心.
真正的到了报社,成天接触的都是文化人,干的文字工作,至此已彻底明白,中国虽大,时局虽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生.
他的一众同事,能在上海晚报占一席之地的,哪个不是舞文弄墨,咬文嚼字的专家.
他们有些是北京大学科班出生,熟知古书,擅用白话,有些曾远渡英法求学,精通外语,视野开阔,有些更曾经参与五四运动,提到胡适之,周作人,林语堂这些文化名流,不是同乡,就是同窗.相比之下,沈汉臣真正是个不名一文的乡下秀才,只不过因态度恭谦,文笔端正,佼幸得到主任编辑的赏识,得以挤身同僚罢了.
沈汉臣负责的,是副刊中的古语新说这一版块.
他是旧式私塾底子,本也是他的专长.只是工作闲暇,一众同事在他身边纵横阖论,指点江山,他们说话,他唯有默默静听.那些负责政论的同事,往往针砭时弊,妙语如珠,令这个乡下才子,感到佩服,也感到压力.
这些同事既是文人,到底脱不了文人相轻.自从沈汉臣来到办公室,他们轻蔑的对象,便一致落到这个衣着朴素,默不作声的新人身上.有时斟茶送水的事,也使唤着他去做,有时校对偷懒,也欺负沈汉臣帮忙.同事们相约聚餐,往往也是把他忘在脑后.一大帮子人说说笑笑的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孤伶伶的身影留在办公室里.
所有种种沈汉臣咬牙静吞,只是一味发狠,也弄了些马克思恩格斯的大部头著作来啃,读来读去,有了些似是而非的心得,只求追上同事们的进度.但他自己也知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本是笨鸟却又迟飞,自然加倍吃力.因此在人前人后越发的沉默了.凡事只是不开口,若有同事要他帮忙,也绝无怨言的去做.
尽管如此,一众同事还是瞧不起他.
此時徐若虛打量打量这抱着厚厚的大著作埋头苦看的沈汉臣,这时候有个人聊聊好过把话烂在肚子里,虽然这家伙又蠢又土,权当对牛弹琴,聊胜于无.
“还没走呢?”他搭讪道.
沈汉臣闻言抬起头来,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才回答:“是,还有一点点没看完.你也还没走?”
徐若虚心想我哪是和你一样,嘿嘿一笑:“我刚和陈总编他们开完会,回来打一趟,就要走了.”
沈汉臣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书.
徐若虚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笑嘻嘻的说:“你知道我们刚开的什么会吗?”
“什么会?”
徐若虚坐得近了,满口酒气,沈汉臣闻到他喷出来的臭气,不禁皱眉.
“大吃会.”徐若虚酒气上涌,哈哈大笑:“法租界的黄金荣出面下帖子,华连成的容老板亲自陪坐,乖乖,几乎把上海滩大大小小的报馆记者总编一网打尽了.好酒好菜,又吃又拿.咱们去了一看,都是熟人,开新闻发布会到得都没这么整齐.哎,你知道华连成吧?听过吧?就那个大戏班子?”
听到容修的名字,沈汉臣眉头一跳.
他按捺住自己,不动声色的问:“怎么了?那容老板有什么好事儿?”
“嗨,哪来什么好事儿?”徐若虚极有经验的把手一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凡遇到这种情况,那是准没好事儿!他这是在封口,封口你懂得吧?不知道华连成出了什么大乱子了,连黄金荣也请出来拼命的压!”
沈汉臣试探着问:“你们大概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徐若虚凑近了身子,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我猜啊,多半是和前些天华连成演戏中途换人有关!说是容二爷突发不适,我看哪,这里面肯定有内情.这容老板又请又喝的,就是欲盖弥彰!”
徐若虚吊儿朗当的摇了摇腿:“不过,咱们大爷也真吃这一套!人家好话说尽,笑脸也陪了,你的好处也拿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谁还想去捅那马蜂窝?不如打个哈哈,交个朋友,皆大欢喜.”
沈汉臣松了一口气,笑:“还是你们社会新闻部好,甜头多.哪象我们这副刊,清水衙门.”
徐若虚和沈汉臣破天荒的聊了一阵,对他的印象好转,觉得他也没那么土得掉渣了,似乎也还可以沟通:“那是.这样吧,下次还有这种打秋风的机会,我叫上你.这种机会多着呢.多吃几次,有你犯腻的时候.”
“那真得谢谢你先了.”
说着话,徐若虚睁大醉眼,靠近些,往沈汉臣面上仔细看:“哟,还没注意到,你这脸怎么了?这儿青了一大块呢,还有这里,这是条疤吧?怎么弄的这是?”
沈汉臣快被他臭得呼吸不畅了,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要别过脸去:“没事没事,都好几天了……那天回去得晚,在路上碰到打劫的了,见我没几个钱在身上,就打了我一顿.已经没事了.”
这番谎话,这几天以来他说过无数遍了.
徐若虚闻言开始大聊现在的局势越来越混乱,治安日益下降,民不聊生,百姓安全得不到保障之类的话题去了.
沈汉臣从办公室脱了身,回到他那间租来的小房间.
容嫣正坐在窗边,透过灰蒙蒙的玻璃往外看.在他的脚边,乱扔着几张报纸.那是沈汉臣怕他闷,拿回家给他看消遣的.
听到沈汉臣开门的声音,容嫣也没有回过头来.
沈汉臣来到他身后,拥抱着他:“怎么了青函,又不开心?”
容嫣在他怀里淡淡的说了句没有.
沈汉臣一眼扫到地上的报纸,其中一张,正用大篇幅报道着梨园新秀许稚柳.
沈汉臣收了收紧手臂:“怎么了?柳儿红了,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这是好事啊.”
静了静,容嫣开口道:“这自然是好事.”
好象某种猛禽的利爪压在他五脏,此时突然收紧了.
“青函,你别钻牛角尖了.他们这不是都应付过来了吗?柳儿也借此机会上位了.你说这戏园子,少了谁不一样?”沈汉臣不以为然.
容嫣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青函,有好消息,听不听?”沈汉臣打起精神,笑着说.
“什么好消息?”
“我估计这事已经过去了.”
沈汉臣把徐若虚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说:“你爸现在是在拼命压这事.他也不想闹大.而且这么多天了,他也一直没来找我们的麻烦.我看啊,他大概已经放过咱们了.”
这是什么好消息?
容嫣听得心头一凉.
父亲这分明是已经放弃自己了.接下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