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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泽宇,你是辽国皇室的异数,大辽建国数百年,唯一的异姓王,委实是没有必要和我玩这样无趣,且对自己没有丁点好处的棋局。”
安雅笑着直起身子,流云般的水袖轻舞慢挥,她像是很有兴致的掀起了王帐的帘子,草原上略带有一丝寒意的微风吹过她的脸颊,吹起她用一根簪子随意挽成的发髻,散落在外的发丝随风飘动,她的手臂叠放在腰间,看着那一轮清冷惨淡的凉白月色,冷冷的说道:“可有兴趣随我一起,以这天下为局,下一盘好棋?”
“这天下分分合合,今日归了你,百年后又归了他,本是自然之法,无所谓是非对错。”安雅转过身子,定定的看着兰陵王说道:“阁下若不是扶桑门人,倒可愿听我一言?”
扶桑门下虽从不行走江湖,更不立于朝堂,看似于这天下毫无关联,可这些上位者心中谁都知道扶桑门的存在。
大隐隐于朝,谁都不知道今日和你举杯共醉,指天骂地的同僚是不是出自于扶桑门下,它的势力看起来似有若无,实际上却如同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各国的宰辅高官,散落各地的落第秀才,甚至街边角落里磕头乞食的老人,都有可能是扶桑门人。
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一生都不会有为门中效力的机会,可一旦动了,便是一阵血雨腥风,这天下必将改朝换代。
传承千年的扶桑门,用一次又一次颠覆朝堂的必胜经历,告诉了各国每一代帝王,一个亘古不变的喻示。
“你们的皇位只是暂时属于你们,我想要的时候,我便来拿,你们必须给我。”
“你们头顶的铡刀高悬,放下的时间由我来决定。”
提到扶桑门,文泽宇的眼睛明显的亮了一亮,没有一个有理想,有抱负,雄才大略的帝王,可以忍受自己的身侧,有这样一个定时炸弹的存在。
“原来你竟是鬼谷中人?怪不得……”他疑惑的看着她,自以为理清了一些脉络,看明白了一些以往不是很清楚的东西。
他就说么,一位女子,如何能做到此时权倾天下的地步。她的背后要是有鬼谷这样的助力,倒也并不稀奇。
毕竟能和扶桑门相斗千年的鬼谷,自然是另一个超然的存在。
但安雅摇了摇头,她轻声的叹息着:“可惜啊,我并不是鬼谷中人,甚至我都不曾亲眼见过那位惊才绝艳的鬼谷先生。”
“如此说来,我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能够和你谈判的筹码呢?”她自嘲的笑了笑,将挡住她视线的一缕散发顺到了耳朵的后面,“我有的只是这撼动天下的决心,和永不退缩的决绝勇气,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是今天晚上,安雅第二次说出同样的一句话来,她那嫣红俏丽的嘴唇一张一合,试图诱惑文泽宇加入她的阵营。
瞧她那股子垂手坦然的气势,倒真真的像谋的不是这万里江山,千里国土,只是如她所言,两个人坐在小凳上,伏在案几边,一人执白,一人执黑,饮着清香扑鼻的好茶,随随便便的下一局棋罢了。
“谁说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全是这满纸荒唐言,做不得数,当不得真。”她笑着,抬手间将这流传千古的所谓“真理”推翻,“要是这各国帝王将那一生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疆土上,放在本国的政事上,天下又怎会是现在的样子?”
“这天下乱世纷繁,每逢一次大一统,要死多少人,拆散多少家庭。多少孩子没了父亲,又有多少父亲没了孩子,这种建立在淋漓鲜血和森森白骨之上的大一统,不要也罢。”
她衣衫鼓鼓,脸颊泛红,竟是越说越是气愤,越说越是心情激荡,她不去看一脸震惊的文泽宇,只去看苍茫草原上的遍地牛羊,去看围着篝火团坐歌舞的男女老少,她的手臂轻抬,手指轻点。
“你倒是说说,此时他们载歌载舞,围炉而坐,一家团圆,又有什么罪孽,又有什么不好?”她望着远处高低起伏的草场,淡淡而笑。
“以杀止杀这四个字何其荒诞,何其可笑,亏你们这些聪明人还将其视为至高无上的行事准则。”她笑的轻蔑,满是不屑,似乎觉得这几个字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不过是那些企图通过战争来满足自己私欲的野心家们杜撰出来,好为自己洗刷罪孽的话。要是这天下承平,人人不争不抢不夺,偏安一隅,励精图治,早就文化繁荣,而至科技发达了。”
说着,安雅气鼓鼓的抖了抖袖子,怒气冲冲的指着文泽宇说道:“都是你们这群闭关锁国的混账东西害的,好容易发展百年,一场争权夺利的逐鹿之战又倒退了百年。总是这样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怪不得会被西方的轮船火炮,叩开城门,从此丧权辱国,一蹶不振。”
“阴谋玩的再好,于百姓何益,于这天下何益?你们只知道为了一个黄金打造的破凳子打的头破血流,白痴,胡闹!做这些对的起百姓的牺牲,百姓的供养吗?”
文泽宇张大嘴,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谈,说的一气呵成,连停顿也不曾有过的安大人,仿佛有哪里在一点点的裂开,一丝丝的触动像碧波荡漾的大海中,投入的一小颗碎石,涟漪点点。
这……他犹豫了一下,这似乎和他对她的认知有些偏差,若不是她是他亲手掳来,一路片刻不歇的看在身边的人儿,他几乎就要怀疑,无能的手下是不是从哪座大山深处,抓了那一心隐居,从未踏入乱世红尘的修行之人。
这是真正的圣人之言啊,说的毫无私心,心心念念的只为这天下万民着想,半点也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利益,这真的是那个世人皆言贪财爱权的安大人么?
她一入朝堂,便是技惊四座,三科登顶,国士无双;再战沙场,又是宁远大捷,拜将封侯。
她少年得意,征途坦荡,名剑山庄庄主仰慕她,甘愿沦为贴身护卫;大魏天子一心相护,任由她搅乱王朝,他却只是一笑置之。
她分明是热爱权利的,如若不然,为何要自请求封昭宁公主,为何要以重病之身,驻守樊城。
他花了数年的时间来研究关于她这个人的一切的一切,自以为知已知彼,今日始知,原来都是错的。
贪财是错,谋权是错,佞幸宠臣是错,野心勃勃更是错。
她的谋略,她的坚毅,若用在这步步荆棘的帝王路上,何愁不成一国之君,盛世女帝。却偏偏独树一帜的要走一条从没人问津的闭塞小路,为的却不是她自己。
她的野心是有的,只是这野心太大太大,大的他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看到的所有。
此时此刻,文泽宇的心中很乱,乱的如千头万绪,绞在一处的麻绳,怎么也理不出症结所在。可是明明想要排斥,想要拒绝的心,在安雅殷切期盼,目光灼灼的眼神中一点一点的变得柔软。
听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要答应么?
安雅似乎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了他心底里的犹豫和动容,重新伸出了她的手掌,望着他,眨着大大的眼睛看他,等着他握住她的手,一同前行,或是分道扬镳,从此陌路为敌。
“你已是草原霸主,无论是谁做了这辽国的皇上,你的未来都是富贵荣华,再无悬念,这样的人生是多么的无趣,你就不想挑战一下你的极限,与扶桑门散落天下的谋士相争,想想就很有意思不是么?”
“成交。”文泽宇再无顾虑,一手撑着头,一手向着安雅递了过去,他的手心温温的,显然是桌上那一杯热茶的功劳。
他的屁股对那把安雅口中黄金打造的破凳子确无兴致,可对她胆敢挑战整个扶桑门的行为充满了欣喜和荡漾。
他隐隐的觉得自己胸中有些不一样的情怀在激荡,这隐藏于天下间千年的不变法则,可能真的会在这个女子的手中被打破,而他也将会是其中的一员。
无论成败,他愿意与她携手共进,共同谱写这一曲绝世赞歌。
于是,这一日,在寂静的夜色中,在草原璀璨的星辰下,两个惊才绝艳又嬉笑人生的少年,握住了彼此的双手。
他们所谋之事是那样的恢弘壮阔,所行之路是那样的忐忑异常,甚至于他们二人自己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却站在了一处,想要于这不可能处寻得生机。
“你为何选择要站在扶桑门的对面,与他们为敌?”半晌,文泽宇淡淡的问道,“千年来,扶桑鬼谷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而这争斗千年,每每获胜的都是扶桑,和他们站在一起,不是更好么?”
安雅皱了皱眉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可她始终无法忘记在江南郡发生的事情,那一个个毫无知觉,不断撕咬同类的无辜百姓,那漫过屋顶的血色河水,以及随着纪明轩手中倾泻而出的药粉而化成一缕缕青烟的一幕,几乎日日折磨的她难以入眠。
可怕的是,这并不是一场噩梦的终结,而是一连串悲剧的开端,至此,她安雅终于告别了前半生随心所欲,率性而为的快意人生,毅然决然的走上了阴谋之路。
那身着黑衣,立于半空,坚定坦然的掷下结发妻子,又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对她说出诛心之言的君浩,显然给安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可憎印象。
扶桑门人在应对危机之时的残忍和血腥,带给安雅震撼的同时,也注定了所走之路和安雅信念的不同,与百姓为敌者,皆是她的敌人,和谁的王朝,谁的势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若是做那一切的是一直对她关照有加的李智宸,想必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挥刀相向。
安雅偏头想了一会,看了看自她说话起就端坐在案几边一动不动的文泽宇,淡淡的说道:“我讨厌扶桑门的所作所为,这就足够了。”
文泽宇笑着看她,这个理由对旁人来说或许是远远不够的,谁有胆量因为自己的个人喜好,而向这传承千年的门派下战书?
但是对安雅而言,的确是足够了。
因为她不耻于扶桑门利用百姓为兵刃的做法,便要以一己之力撼之,传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说她狂妄自大,不自量力,可在文泽宇看来,他是相信她有这个能力的。
这个世上有这样的一种人,即便是没有半点希望,她也不会放弃,更何况,在她的身边还围绕着很多的助力。
那些名动天下,成名已久的英杰们,都心甘情愿的簇拥在她身边,扶持着她一步步走来,逐渐的强大,这些人中还包括他自己。
安雅笑嘻嘻的看着文泽宇,嘴角轻挑,掌心向上,乐呵呵的说道:“尊敬的兰陵王殿下,既然你现在和我是一伙的了,是不是顺带着,搭把手,把我身上的病症彻底的给根治了啊?”
文泽宇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你当这药丸是好得的,就像捏个糖丸那么简单?”
她眨巴着眼睛看他,红烛的亮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影子,他去看她摊着的掌心,肌肤并不似他帐下的那些个美人那般细腻光滑,没有瑕疵。
长年累月的习武,让她的掌心带了一层淡淡的薄茧,可是不仅不显得粗糙,反而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风韵。
文泽宇略微有些尴尬的盯着她的手掌,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就牵过了她的手,指尖扫过她的茧子,细细的感受着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自是知道的,能把一个柔弱的女子逼到这个份上,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