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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你敢说你单独约见我,就没有一点旁的心思?你话里句句没提梵谷,却从开始到现在都在有意无意的贬低他。”金色的瞳里隐有暗光浮动,“你想说梵谷引诱我,害我失(和谐)身入堕;你想说梵谷利用我,他刻意叫我防备你,实则是在为他自己打算?”她说得理直气壮,“你敢说,你不是这个意思?”
他目里黯了黯,平静地看了她一阵,“阿初,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了。”
她轻垂眼,微微偏过头去,“你说的话,我全都不想听。”
“就因为我伤了你哥哥?”他语气虽淡,面上却肃然得紧,“当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他突然分神,我根本伤不到他。”
她咬唇,冷着神色不语。
“你哥的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池夙眸光变了又变,目色终于沉下来,“可是阿初,若当日他没分神,受伤的是我呢?”
脑海蓦地一个激灵,长袖底下的手不知不觉紧紧握起。
她如今对他存了猜忌的心思,自然什么事都会往其它方向去想。
但如果,当日受伤的是他,哥哥没事?
她依旧会是那个见到他就移不开目光的白初,依旧会是那个一直喜欢着他的白初,依旧会一声声的喊他“师父”,依旧……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她深吸口气,偏头看他,执拗的开口:“可你始终伤了他。”
眉睫微垂,“阿初,你在恨我。”
“我难道不该恨你?”她抬首望向他,直直盯着他的面貌,“我青丘失主,我被莫名其妙任上这个位置,我不得不去讨好魔尊,我现在这个处境是被谁逼出来的!”
这不该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该有的表情。他神识的小姑娘该是机灵的,活泼的,爱笑的,却不该是这样的,心肺间某处似被什么重重一锤,不但呼吸骤紧,钝痛似也顺着血脉处处延伸。
池夙看着她,眼神里微光闪烁,“阿初,我……逼了你?”
“你以为呢?”
眼神如寒冰削成的锥,直刺入体,生冷还疼。
池夙抿了唇,突然间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即便是三万年前,他有他的算计算,让她引下兵解,却丝毫没想过伤害她。三万年后,即便他处心积虑引天界与青丘对立,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她。
十多万年的师徒,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同她相识时,她是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的坚强小姑娘,是为了逃避哥哥责罚使小聪明拜他为师的伶俐丫头,后来,是一天天在他身边长大,环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好徒弟,再后来……她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了,时常找些没由头的借口赖在他身边,什么也不做,就只静静的看着他……
小姑年的变化他感觉得到,自然也知道小姑娘心里的迤逦心思。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从不点破,却不代表他心里就没有一点点触动。
他至今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不是在大雪中的青丘边境,而是在柏洺与妲夷的婚礼上。她也许忘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喜宴上坐在狐帝身边的小丫头,自己桌上的喜糖吃完了,就跑到他的桌上拿。也不管席上有没有主人,粉嫩嫩小手抱着那一盘子的糖就走,抱回自己的席位上,光明正大的在口里塞了一嘴的糖。
那么活泼有趣的小姑娘,一眼就让他记住了。
既然小姑娘喜欢吃糖,于是,他也让阿笙喜欢上吃糖。
那年青丘边境大雪纷飞,天君柏洺一掌下去可以直接要她的命。他如果装作不知,不去阻拦,之后的仙魔交战、天降兵解便都不会发生。他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想要的。
可是,偏偏鬼使神差的救了她。这个偷了他桌上的糖,还吃得光明正大的小姑娘。
他从没有后悔救她,他握上她的手,将她从雪地里扶起,真真切切觉得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不该这么早消散在时间。三界里出生最尊贵的小姑娘,合该好好的,以最肆意的姿态活在这世间,睥睨天下。
去年今日,人非物是。
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偏离他所能控制了。
她说他逼了她。
这样明显的厌恶。
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池夙默了许久,沉声道,“阿初,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你过得好。”
她语声陡然愤怒,“想我过得好就别再打我身边人的主意!”
眸色渐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青丘太孙白逸两个时辰前由仙晋神,天雷十三道,最后半道被人中途阻截,若不是他修为浑厚,受这一击,浑身仙泽只怕现在全散尽了!”
语声微凉,“你以为,是我干的?”
“难道不是?”她灼灼盯着他,“九州四海,八荒神泽,能拦阻天雷的有几人?若不是你不愿见着我青丘再立新主,还有谁会闲得慌来阻我青丘太孙晋神?”
薄唇紧抿如刃,深邃的眸里阴鸷陡寒,“白初,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呢?”
“我不信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里的深邃迫人,“本尊从不知道你青丘太孙于今日晋升。”
一贯温润儒雅的感觉散去,上位者威严凛然散开,只一眼,迫得人心头一慌。
白初稍微避开他的目光,狐疑开口:“当真?”
他冷冷看她,“怎么,还想再剜一次心看看?”
话音刚落,利爪穿破胸膛的声音立时响在耳边,他低眸,果不其然看到她的手直接穿进了他的胸膛,心头微紧,她握住了它。
心中五味陈杂,他说不出此刻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他看着她眼睛猛地睁大,诧异看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慌忙把手抽回来,别扭的别过头去。
“不是我不愿信你,只是,只是你……”白初咬咬唇,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胸口的伤口自动愈合,连着被划破的衣服一起恢复齐整模样,除了她手中染着的血,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中,室内的气氛陡然沉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消逝而过,他静静看她,终是喟然一叹,“阿初,不是我。”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如隽如刻。白初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避了右避,终于忍耐不住回看向他,拧着眉没好气的开口,“知道了!”
他怔了怔,微笑。
笑意刺在她眼里,她觉得连呼吸都费力了,狠跺了跺脚,“不准笑!不准笑!不准笑!!!”
池夙目里黯了再黯,敛去了笑。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阿初,小心魔尊。”
白初目里变了变,强硬着口气,“我同他的事,不用你管。”
“阿初,如你所说,九州四海,八荒神泽,能拦阻天雷的有几人?”他声音和缓,不轻不重。
剔透的眸间骤然一凉,白初握紧了指间仍带鲜血的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离间我与梵谷之间的感情,不觉得卑鄙?”
“卑鄙?”他淡淡看他,语声陡厉,“白初,你以为梵谷能干净到哪去?”
她直接堵住他的话:“比你干净。”
他被气得一呛,到口的话哽在喉咙口又咽了回去。
他以往从不知道,他从小养到大的徒弟,气起人来的本事也这么厉害,难怪白炘一直拿她没辙,最后直接动了手。
他匀了匀气:“阿初,你就不能听一句劝?”
“我说过,你的话我不想听!”
凤眸冷锐,幽深似潭,“白初,我如果当初未对白炘出手,你是不是不会对我这番态度?”
“如果?”白初抬目看他,冷嘲,“这天上地下最可笑的就是‘如果’二字!池夙,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就走,不带一点停留。
池夙欲言又止,看着那殿门大开,白影走出,直到白初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他无声苦笑,苦彻了肺腑,凉彻了满心。
“如果当初……”天上地下最可笑的词是“如果”,最无奈的也是“如果当初”。
☆、章一二五 为梵谷点个蜡
琼碧辉煌的殿宇后头转出一个人来,素色长裙曳地发出轻微的响。女子面容清冷,凝眸看向眼前的人:“你怎么不跟她说明白,告诉她,你喜欢她?”
池夙负手立着,背对着她,语声淡漠:“既然是天后,那么该问的问,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池笙低眸,看入自己袍袖的袖口,那里早已经被她方才攥出了一片褶皱。
她施了个决将袖口抹平,犹豫了许久才试探开口:“方才白初说的是真的?我……只是个死物?被你由一管笙化成的?”
他应了一声,“嗯。”
再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愿多说。这一字似风刀雪剑一般穿入她的心,池笙默了默,凤眼微翘,波澜不惊,无悲无喜,“你与我成婚,却从来不碰我,我以为,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却没有想到……”
“我早该明白的。”她微勾起唇,轻轻开口,“从小到大,有白初在的时候你从不多看我一眼,饶是我再怎么按你的喜好行事,你都只喜欢同白初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她是真真切切的,有血有肉的,而我不是,只是个按你的喜好造出来的死物?”
他冷冷打断她,“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
唇边笑意有些僵,似是没从他突然的冷漠里反应过来,她微抿唇,忍了忍再次开口,“可是……即便我是由死物所化,毕竟也生了神智,通了灵窍,也可以……算是个血有肉有感情的,你一面娶我,一面满心里装着白初,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闭嘴!”
双目一敛,一道寒芒直朝她掠来,她不再开口,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里幽幽变幻而后,顺着他的身后看去,面色一变。
深邃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池夙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察觉她面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折身往身后看去,目光一紧。
去而复返的白初立在殿门门口,一会看看池夙,一会看看池笙,面上神情满是复杂。
“我……不是要故意要听到的。”她手撑在殿门上,尴尬的笑了笑,“你们说话不关门也不弄个结界什么的,我耳朵向来灵,一不小心就……”
池笙的脸白了白,“你听了多少?”
“不多,统共也就十几句。”白初跨过殿门走进来,“你们……不会因为我凑巧听了你们几句话,就要杀我灭口吧?”
池笙心口紧了紧,他们方才统共也才只说了几句话!分明是一字不漏全听全了。
池夙看着她走过来,袖口有点湿,手上还沾着水,微蹙了眉,“怎么又回来了?”
“我还没打算走来着,就出去洗了个手。”白初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没甩干净,小跑了几步到池笙边上,咧了个笑,“借擦擦?”
说着,也不待池笙反应,一双湿手就抓过池笙的袍袖,当帕子擦了擦。
素色的衣服最沾不得水,一沾水便是一片灰色水印。
池笙眉头倒竖,咬牙切齿:“白初!”
“哎呀,天后袖子湿了?谁干的?”白初摆出副严肃的面容来,十分恳切的开口:“我觉得你该出去换件衣裳。”
“白初你——”
“身为天后怎么能喜怒形露于面?”白初绕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直接推着她往前门口送,声音悠悠在她耳边,“换衣服要紧,真的。不然下一刻我会忍不住帮你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