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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了吗?”
“没有,还有半小时呢。”
桌子上摊满了纸,看得出他在艰难地写一封长信。最后几页纸上的字写得很大,很潦草。在渐渐变暗的柔和的灯光下。他在信的下方写上自己的名字,接着把信塞进一只信封,随后把它递给艾贝。
“这是给我妻子的。”
“你最好去用凉水冲一下头。”艾贝劝他。
“你认为我最好去冲一下头?”麦基斯克迟疑地问道,“我可不想弄得太清醒了。”
“不过,你现在的脸色太难看了。”
麦基斯克顺从地走进了盥洗室。
“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他人声说道,“我不知道瓦奥莱特如何回美国去。我没有买任何保险。我从未想过这种事。”
“别瞎说了,一小时后你会回到这儿用早餐的。”
“是的,我知道。”他头发湿湿地回到房间。他仿佛第一次见到萝丝马丽似的看着她。突然他眼眶里闪动着泪光。“我写不完我的小说了。这就是我伤心的原因。你不喜欢我,”他对萝丝玛丽说,“但是我也无能为力。我原本就是个文人。”他发出一阵含糊、沮丧的声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一生做过许多错事——许多,但我也算得上是一个名人了——从某些方面来说——”
他不再说话,对一支已经熄灭的香烟吹了日气。
“我却是喜欢你的,”萝丝玛丽说,“但是我认为你不该去决斗。”
“是的,我应该设法痛打他一顿的,但这下子完了。我让自己卷到本不应卷入的事情中去了。我的脾气很暴躁——”他眼睛盯着艾贝,似乎期待他对这番说明表示异议。接着他发出一声怪笑,把那支没有丝毫火星的烟蒂举到嘴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麻烦是,决斗是我提出的——要是瓦奥莱特不再开口,我也就不会提出决斗了。当然,即使是现在,我也可以脱身走开,或者置之不理,对整个这件事一笑了之——但是我觉得瓦奥莱特永远不会再敬重我了。”
“哪里,她会的,”萝丝玛丽说,“她会更敬重你的。”
“不——你不了解瓦奥莱特,她一旦占了你上风,她会非常厉害。我们结婚二十年了,我们有过一个七岁的女儿,她死了,而这以后的情形会怎么样你是应该知道的。我们两个都有过一些私情,但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彼此还是疏远了——昨天夜里她还骂我是个胆小鬼呢。”
事情确实麻烦,因而萝丝玛丽没有再搭腔。
“好吧,我们尽可能避免造成伤害。”艾贝说。他打开一只皮箱。“这些是巴尔邦决斗用的手枪——我借来的,这样你可以熟悉一下。这些手枪他装在旅行箱里随身带着。”他拿出一把老式手枪掂了掂分量。见此情景萝丝玛丽惊叫了一声。麦基斯克则心神不安地望着这些手枪。
“噢——是不是我们走上去站好用四五式手枪对射?”他问。
“我不知道,”艾贝冷峻地回答,“要我看,你用长简手枪可以瞄得更准些。”
“距离是多少?”麦基斯克问。
“这个我问过。如果一方或另一方务必要在决斗中丧命,那就把距离定为八步;如果只要他们受点皮肉之苦,那就是二十步的距离;要是决斗仅仅涉及他们的荣誉,那就是四十步的距离。他的副手同意我的意见,将距离定为四十步。”
“这不错。”
“普希金①小说中写过一场精彩的决斗,”艾贝回忆着,“双方都站在悬崖边上,这样要是他被打中了,他就整个儿完蛋了。”
①普希金(179一1837),俄国著名诗人、小说家,代表作《叶市盖尼·奥涅金》。
在麦基斯克看来,这种事似乎是十分遥远和不切实际的,他凝视着艾贝说,“什么?”
“你要不要下水游一会振作一下精神?”
“不——不,我不会游泳。”他叹了口气,“我不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他无奈地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决斗。”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实际上,他是这样一种人,对他来说,感官世界是不存在的,而他现在面对了一个具体的事实,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我们最好还是走吧。”艾贝说,他看出麦基斯克有些打退堂鼓了。
“好吧。”他猛地灌了一口白兰地,把酒瓶揣到口袋里,带着几乎是凶狠的神情问:“要是我杀了他会怎么样——他们会把我投进监狱吗?”
“我会帮你越过意大利边界的。”
他扫了一眼萝丝玛丽,随后带着歉意地对艾贝说:
“我们走之前,我还想单独同你谈点儿事。”
“我希望你们两个都完好无损,”萝丝玛丽说,“我认为这种事很蠢,而你应该设法去阻止的。”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一部
第11章
她看到坎布恩呆在楼下空荡荡的门厅里。
“我看见你上楼的,”他有些兴奋地说,“他还好吗?决斗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知道。”她感到恼火,因为他说起决斗来就像在说马戏团似的,把麦基斯克当作了悲剧性的小丑。
“你跟我一起去吗?”他问道,似乎他已经定好了座位,“我租了旅馆的汽车。”
“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我想,我也许会受到惊吓而少活几年,但不管怎样我不愿意错过机会。我们可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
“你为什么不叫邓弗莱先生跟你去呢?”
他的单片眼镜掉了下来,而眼下没有胸毛来藏他的眼镜了。他挺直了身子。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哎,恐怕我去不了。我母亲不会喜欢这种事。”
当萝丝玛丽走进自己的房间,斯皮尔斯夫人睡眼惺松地醒来,向她叫道:
“你上哪儿去了?”
“我怎么也睡不着觉。妈,你再睡吧。”
“到我的房间来。”听到她在床上坐起来,萝丝玛丽走进去,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为什么你不去看看呢?”斯皮尔斯夫人问道,“你不必走近,但事后你可以帮个忙。”
萝丝玛丽不喜欢自已作为旁观者的形象出现,因此迟疑着不想去。斯皮尔斯夫人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她恍惚地想起她做医生妻子时夜里丈夫应患者家属的请求去出诊。“我希望你出去走走,做点事,不要老依赖我——你为雷尼的宣传活动做过更难的事呢。”
萝丝玛丽不明白为什么她应该去,然而她听从了这自信、清晰的声音。她十二岁那年,这声音将她送进了巴黎奥德翁剧院的舞台入口处,出来时,还是这声音迎候着她。
当她在台阶上看见艾贝和麦基斯克离去时,心想她可以解脱了——但过了一会儿,旅馆里的汽车绕过拐角开了过来。坎布恩高兴地叫了起来,把她拉上车坐在他身边,
“我就躲在那儿,因为他们可能不让我们去。我还带了电影摄影机,你瞧。”
她无奈地笑笑。他是如此可怕,甚至不只是可怕,简直是丧失人性了。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麦基斯克夫人不喜欢戴弗夫妇?”她问,“他们待她很不错的呀。”
“噢,不是这么回事。问题是她看到了什么东西。因为巴尔邦的缘故我们至今还不能确切地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么并不是这个使你如此伤心的喽。”
“噢,不是,”他说,声音突然变了,“那是我们回到旅馆后发生的另一件事,但现在我不放在心上了——我完全撒手不管了。”
他们跟着另一辆车向东而行,沿着海岸经过瑞昂莱潘①,那儿一家新的娱乐场正从平地而起。时间过了四点,蓝灰色的天空下,第一批渔船正嘎吱嘎吱地出港驶向淡灰绿色的大海。接着他们离开大路,朝偏僻的乡村开去。
①法国地名。
“这是去高尔夫球场,”坎布恩说,“我敢肯定那就是他们决斗的地方。”
他说对了。艾贝的车在前面停了下来。这时,东方一抹红黄色,看来又是一个火辣辣的日子。让旅馆的汽车开进松树林,萝丝玛丽和坎布恩就隐在林中的阴影里,挨着那片高尔夫球场。在白晃晃的球道上,艾贝和麦基斯克正踱着步,后者时个时地抬起头来,活像一只东(口臭)西(口臭)的野兔。此时,在远处一棵树旁出现了人影,这边的观察者辨认出是巴尔邦和他的法国助手——那助手腋下还夹着手枪盒呢。
麦基斯克有些惊惶,他溜到艾贝身后,喝了一大口白兰地。他茫然失措地向前走去,几乎要径直闯到对方跟前了,但艾贝拦住他,自己走上前去同那个法国人交谈。这时,太阳已跃出地平线。
坎布恩抓住萝丝玛丽的手臂。
“我受不了了,”他急促地几乎发不出声地叫起来,“这太过分了。这会要我的——”
“松手!”萝丝玛丽断然说道。她用法语慌乱地低声祈祷了几句。
当事人面对面地站着,巴尔邦的衣袖一直卷到膀子上。阳光下他的眼堵塞神烦躁不安,但他用手掌拂拭一下裤缝时姿势倒还优雅。麦基斯克喝了白兰地,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他还撅起嘴吹了一声口哨,伸着他的长鼻子漠然地东张西望,这时艾贝手中拿着块手绢走上前去。那个法国助手站着背过脸去。萝丝玛丽极度悲悯地屏住了呼吸,同时怀着对巴尔邦的恨意紧咬着牙齿,随后听见:
“一、二、三!”艾贝扯着嗓子喊道。
他们同时开了枪。麦基斯克晃了晃身子但站住了。两个人都没有打中对方。
“行了,这就够了!”艾贝叫道。
决斗者走上前来,每个人都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巴尔邦。
“我宣布我并不满意。”
“什么?你肯定满意了,”艾贝不耐烦地说,“你只是不明白罢了。”
“你那位拒绝再打一枪?”
“你真说对了,汤米。你执意要进行这场决十,我的当事人奉陪了。”
汤米轻蔑地笑笑。
“这个距离太荒唐了,”他说,“我可不习惯这样的闹剧——你的那位必须记住,他现在可不是在美国。”
“嘲笑美国没有用。”艾贝颇为严厉地说。然后他又用温和的语气说:“事情到这儿就行了,汤米。”他们激烈地争辩了一会——随后巴尔邦点点头,对他刚才的对手冷冷地欠了欠身。
“不握一下手吗?”那个法国医生提议。
“他们彼此早就认识。”艾贝说。
他转向麦基斯克。
“过来,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们快步走开时,麦基斯克欣喜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等一会!”艾贝说,“汤米要收回他的手枪。他也许还用得着呢。”
麦基斯克把手枪递给他。
“让他见鬼去吧,”他粗暴地说,“对他说他可以——”
“要我对他说你还想再打一枪?”
“嗨,我打过一枪了,”他们往前走时麦基斯克喊道,“我的表现相当不错,不是吗?我可不是胆小鬼。”
“你是个醉鬼。”艾贝抢白了他一句。
“不,我不是醉鬼。”
“好吧,那么你不是醉鬼。”
“就算我喝了点酒,为什么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随着自信心一点点增加,他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