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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医生述说了他们的忧虑和苦恼,诉说了家人担惊受怕的状况,诉说了他们在美国所做的无效的努力,最后说到他们寄希望于换个环境,因而他偷越潜艇的封锁,带着女儿到了瑞卜。
“——搭乘一艘美国巡洋舰。”他颇为得意地特地提了一句。“我有能力做这个安排,要是运气好的话。哦,我还要说一句,”他谦逊地笑笑,“正如人们所言,金钱并不是目的。”
“当然不是。”多姆勒干巴巴地附和道。
他在想,这个男子为什么要对他撒谎,撒了什么谎。要是他的疑虑错了,那这房间里到处弥漫着的虚假气是什么呢?这个穿着花呢外套,懒散地坐在椅子里,一副运动员的悠闲派头的英俊男子身上的虚假气又是什么呢?如果在外而的一二月天里,一只幼鸟不知怎么折断了翅膀,这确是一个悲剧,而在这房间里,一切太浅薄,太浅薄和不正常了。
“我想要——跟她谈一谈——就几分钟。”多姆勒大夫用英语说,似乎这可以使他同沃伦先生更接近一些。
后来,沃伦离开女儿,回洛桑去了。又过了几天,医生和弗朗茨开始研究尼科尔的病历:
诊断:精神分裂症。处于急性发作和趋缓阶段。症状之一是对男子的恐惧,但这种恐惧并不是先天的……预后请予保留。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他们怀着越来越大的兴趣期待着沃伦先生允诺的第二次来访。
这一次的来访真是姗姗来迟。过了半个月,多姆勒大夫写了封信。冈为没有回音,他做了那时候看起来的“一件傻事”,给沃韦市的格兰德旅馆挂了电话。他从沃伦先生的仆人那儿获悉,沃伦先生其时正准备坐船回美国,但想起四十瑞士法郎的电话费要记在诊所的账上,曾是巴黎皇宫卫士的勇气帮了多姆勒大夫的忙,沃伦先生被找来听电话。
“这——绝对有必要——你来这儿。你女儿的健康——整个儿取决于此。我可不能负什么责任。”
“但是你知道,大夫,那只是你的要求,我有急事要回国去!”
多姆勒大夫还从未隔着这么远跟人谈话,但他对着话筒坚决地发出了最后通碟,另一头那个痛苦的美国人让步了。他第二次造访了苏黎世湖区。在他到达半小时后,精神崩溃了。他埋在裁剪合身的外套}伤心地哭泣,漂亮的双肩抽动着。他的眼睛比日内瓦上方的太阳还要红。他们中间发生的事确实可怕。
“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嗓音嘶哑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母亲死后,因为她还小,就每天早晨钻到我的床上来,有时她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很怜爱这小家伙。噢,那以后,每当我们坐汽车或乘火车去旅行,我们总是手拉手。她常常唱歌给我听。我们多半会说‘好了,今天下午我们别再理睬其他人了——就让我们在一起——明天上午你就归我了。”’他话音中透露出苦涩的嘲讽,“人们常夸我们是多么出色的一对父女——他们说的时候还总是擦拭着眼睛。我们很像一对情人——随后,突然间我们真的成了情人——事情发生十分钟后,我真该一枪把自己打死——然而除了咒骂自己是个该死的堕落变态者,我没有勇气开枪自杀。”
“后来呢?”多姆勒大夫问。他又想起芝加哥,想起一位脸色有些苍白,戴着夹鼻眼镜的先生,三十年前,这位先生在苏黎世审阅过他的论文。“这事又发生过吗?”
“哦,没有!她几乎——她当时就像是呆住了。她只是说,‘别担心,别担心,爸爸,这没关系。别担心。”’
“没有产生什么后果吗?”
“没有。”他最后又抽泣了一下,随后擦了几下鼻子,“只是现在有那么多的后遗症。”
事说完了,多姆勒大夫往后靠坐在中产阶级家庭中常见的那种转椅上,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畜生!”这是二十年来他所能允许自。做出的为数不多的全然世俗化判断中的一个。随后他说:
“我想你最好去苏黎世的一家旅馆,住上一夜,明天上午再来见我。”
“往后怎么办?”
多姆勒大夫摊开两手,其幅度之大足以捧住一只小猪。
“国芝加哥。”他提议。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二部
第04章
“这下,我们明白我们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了,”弗朗茨说,“多姆勒大夫告诉沃伦,如果他能无限期地,至少在五年内远离他的女儿,我们就接手这个病例。在沃伦的精神遭到第一次打击之后,他看来主要关注的是这件事是否会泄露出去并传回美国。”
“我们为她制订了一个医疗计划,疗效有待观察,但预后情况并不乐观——你知道,像她这个年龄,这种病的治愈率即使作为社会性治愈,也是很低的。”
“这些信中的头几封看上去就很糟。”迪克赞词地说。
“非常糟——非常典型一我曾经犹豫是否让第一封信从诊所发出去。后来,我想让迪克知道我们在这儿的工作有好处。真难为你给她写回信。”
迪克叹了口气。“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她在信中夹了许多张她的相片。在那一个月里,我什么事也没做我只是在信中写上,‘做个好姑娘,听医生的话。’”
“那就够了——这样她在外面就有个人可以寄托情思了。有一个时期,她了然一人——她只有一个姐姐,但看来同她的关系并不很密切。另外,阅读她写的信也有助于我们的治疗工作——这些信能反映她的真实状况。”
“我很高兴。”
“你现在明白发生什么了吧?她觉得她是同谋犯——这无关紧要,除非我们要重新评估她的病情稳定程度和性格力量。先是发生了这件让人惊骇的事情,后来她进了寄宿学校,听到了女孩间的谈话——于是,仅仅从自我保护的意识出发,她渐渐产生出这样一种想法,她不是同谋犯——而从这里很容易滑入一个虚假的世界中,这个世界里的所有男人,你越去喜爱他们,越信任他们,他们就越使坏——”
“她陷入到——直接陷入到这一恐惧中了吗?”
“没有,实际上,十月份的时候,她看上去正常起来,我们倒有点手足无措了。如果她是三十岁,我们会让她作自我调整,但她这么年轻,我们担心她会困心灵的扭曲而变得冷酷无情,所以,多姆勒大夫用率地对她说,‘你现在的责任是对你自己负责。这绝不意味你的一切都已完结——你的生活还刚刚开始呢。’她的脑瓜子很灵,所以多姆勒大夫让她读点弗洛伊德的书,先少读点,她非常感兴趣,事实上,我们这儿的人都有些宠她,但她话不多。”他又说了一句,显得有些迟疑:“最近给你的一些信是她从苏黎世亲自寄出的,我们在想她是否在信中表露了她的心态或谈及了她的未来计划。”
迪克考虑了一会。
“可以说有,也可说没有——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把这些信带来。她看上去很有信心,渴望过正常生活——甚至相当浪漫的生活。有时,她谈论起‘过去’来,就像是一个蹲过监狱的人,但是,你根本弄不清这些信说的是罪行呢,监禁呢还是整个的经历。说到底,我只是她生活中遇到的一个不自量力的人罢了。”
“当然,我很理解你的处境,我再次向你表示我的感谢。这就是为什么在你见到她之前我光要见见你的原因。”
迪克大笑。
“你认为她看到我就会一个箭步扑过来?”
“不,不是那个意思,但我想请你去的时候尽可能温和些,你对女子很有吸引力,迪克。”
“哇,天哪!好吧,我会摆出既温和又讨人嫌的样子——每次都要嚼一些大蒜,胡子拉碴地去见她,迫使她掩面而去。”
“别嚼大蒜头!”弗朗茨说,他将迪克的话当真了,“你别毁了你的前程。我说,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以一瘸一拐地去,我住的地方没有像样的浴缸。”
“你尽开玩笑。”弗朗茨放下心来——或者说露出一副放心的样子,“现在说说你自己,你有什么打算?”
“我只有一个打算,弗朗茨,那就是做一个出色的心理学家,也许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心理学家。”
弗朗茨乐得笑起来,但他明白这次迪克不是在开玩笑。
“这很好——很有美国味,”他说,“但要做起来困难不少。”他站起身来,走到落地长窗前。“我站在这儿,看得到苏黎世——那儿耸立着明斯特大教堂的尖塔。我的祖父就葬在教堂墓地里。从那儿过桥长眠着我的祖先拉瓦特尔①,他不愿意葬在教会墓地。附近立着我的另一位祖光,海因里希·佩斯塔洛齐②的塑像及阿尔弗雷德·埃舍尔医生③的一尊塑像,然而至高无上的总是茨温利④——我始终得面对一座英雄豪杰的万神殿。”
①拉瓦特尔(1741—1801),瑞土神学家、诗人,相面术创立者。
②海同里希·佩斯塔洛齐(1746一1827),瑞士教育改革家。
③阿尔弗雷德·埃舍尔(1819—1882),瑞士19世纪合名政治家。
④茨温利(1484——1531),瑞士宗教改革家,苏黎世大教堂的“民众神父”。
“是的,我明白。”迪克站了起来,“我只是说说大话。一切还只是开始。大多数在法国的美国人急于回国,但我并不如此——即使我只在大学里听听课,我仍然能在一年余下的日子里领到军饷。不过对一个规模庞大,了解它将来的重要人物的政府来说,又算得了什么?然而,我想回家去一个月,看看我的父亲。随后再回来——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哪儿?”
“你的对手那儿——固特拉肯市的吉斯莱诊所。”
“别去那儿,”弗朗茨对他提出忠告,“他们一年只收治十多个年轻人。吉斯莱本人就是个躁狂抑郁症患者。他妻子和她的情夫在经营这家诊所——当然,你明白咱们这是私下说说。’”
“你先前有关在美国的计划怎么样了?”迪克轻声问道,“我们去纽约,开办一家收治百万富翁的现代化诊所。”
“你这是在说孩子话。”
迪克同弗朗茨、弗朗茨的新婚妻子以及一条有股橡皮燃烧的味道的小狗在他们的单幢住所里用餐,弗朗茨的房子就在诊所院子的边上。迪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这并不是因为室内朴素节俭的氛围造成的,也并不是因为格雷戈罗维斯夫人,她光前就被介绍过了,而是因为弗朗茨看来已安于突然变得狭窄的视野。对他来说,苦行主义的边界是有不同标志的——他能够将苦行主义看作是到达终点的一种途径,甚至当作一种过程。在此过程中,苦行主义自身就是一种光荣,但他很难设想将生活故意降低到只是继承前人衣钵的程度。弗朗茨和他妻子在窄小的屋内为家务忙得团团转的样子,既不优雅,也不刺激。迪克战后在法国住了几个月,在美国积极主持下,法国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改造,这影响了迪克的世界观;另外,男男女女看来都想利用他,而促使他回到瑞士——这世界钟表之都来的也许只是一种直觉,即往日那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