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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谈笑风生,甚是客气,竺因风却觉字字刺心,面皮抽搐两下,干笑道:“常言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大和尚又何必太过认真?我若不走,难道陪你淹死烧死吗?”
冲大师摆了摆手,说道:“也罢,此事暂且不提。释先生,你安然通过了石阵,想必也知道墓穴的入口吧。”
“惭愧,惭愧。”释王孙一脸颓丧,“家父去世之时,只告诉我岛屿方位和入岛之法,意思是让我来此祭奠,压根儿也没想到我会进入墓穴。唉,实话说,没有大师指点,我也想不到墓穴中藏了宝贝。”说到“宝贝”二字,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眼里闪动贪婪光芒。
叶灵苏见他丑态流露,怒不可遏,说道:“释王孙,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的儿孙,带着外人来挖自己的祖坟?”
释王孙面红耳赤,梗起脖子说:“我挖自家的祖坟,又关你什么事?”
叶灵苏无言以对,心想:“是啊,他是释家人,挖自家的祖坟,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席应真也是连连摇头,叹气说:“释王孙,你一定是听了这和尚的蛊惑,才会鬼迷心窍,打自家祖坟的主意。”
“牛鼻子你懂个屁!”释王孙气势嚣张,“我爹给我取名王孙,你看我有半点儿王孙的样子吗?我倒了半辈子的霉,受了半辈子的穷,老祖宗保佑过我一次吗?冲大师说得对,老祖宗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我发财,如果我发了财,又何必来挖他的坟墓呢?”
此人不但贪鄙,而且蠢笨,反驳之余,竟把冲大师的蛊惑之词也一一说出。教人自掘祖坟,绝非光彩之事。冲大师脸皮虽厚,也不禁微微发热,咳嗽一声说道:“释先生,这些事自己明白就好,跟这些俗人多说无益。”
释王孙眉开眼笑,冲着他连连点头:“是,是,还是冲大师高明,说什么都是虚的,宝贝到手那才是实的。”
众人见他模样,均是哭笑不得,不想世间竟有如此蠢货,居然会相信冲大师的鬼话。墓穴中有无宝贝先不说,纵然真有宝贝,释王孙无拳无勇,得到以后也休想保全。
席应真宅心仁厚,本想劝说此人迷途知返,但见他固执神气,又不由为之气结,想了想问道:“释王孙,你出身武学世家,怎么不会武功?”
释王孙不意他提及此事,愣了一下,随口答道:“不止我不会武功,我爹也不会。听他说,祖父死得早,释家的武功一招也没传下来。”
席应真暗暗叹气,心下不胜惋惜,遥想释印神、释天风当年的威势,谁又想象得到,他们的子孙会落到如此田地。忽听冲大师笑道:“席真人,你知道他的祖父释休明为何会死吗?”
“为何?”席应真问道。
“当年鳌头论剑,释休明输给云殊之子云霆,丢了岛主之位。释休明一怒之下,带着娇妻弱子离开东岛。为了卷土重来,他强练一门上乘内功,可是论剑之时,他已受了暗伤,内伤未愈又强练神功,结果走火入魔,一命呜呼。那时他新婚不久,儿子释大方不过三岁,释休明去世之前,将妻儿托付给家师。家师将他们安置在寺庙之旁,暗中加以保护。释休明的妻子为人浅薄无知,害怕儿子习武逞强,重蹈丈夫的覆辙,故而烧毁了祖传秘籍,以至于释家后代无人再会武功。”
席应真望着释王孙,心里百味杂陈,点头说:“原来如此,无怪他会落到你的手里,成为对付东岛的一枚棋子。”
“真人又说差了。”冲大师笑了笑,“贫僧此举,不过替天行道。想当年天机宫遭劫,花、云两家无处可去,多亏释天风夫妇收留,方才逃脱我大元的追捕。怎料时过境迁,这两家鸠占鹊巢,竟将释家赶出东岛,云家摇身一变,成了灵鳌岛的主人。这般行径无耻透顶,若不讨还公道,试问天理何存?”
席应真还没回答,叶灵苏早已听不下去,大声说:“臭秃驴,你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其实不过都是为了你的私欲,你若当真为释家着想,又为何怂恿释王孙挖自己的祖坟?”
冲大师笑道:“你小小人儿又懂什么?人死坠入轮回,所余不过皮囊,故而佛门弟子大多荼灭,不留肉身。我蒙古人死后埋入地底,万马践踏,也不会留下什么坟墓。汉人修造坟墓,不过劳民伤财,宝物随之落葬,更是大大的浪费,与其留给死人为伴,不如留给活人享用。这道理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也只有释先生这样的智者,才能破除俗见,行此非常之举。”
“对,对。”释王孙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望着冲大师,大有知己之感。
席应真不觉摇头苦笑:“大和尚,不论什么歪理,到了你的嘴里,都会变得振振有词。”
“道长说得对。”乐之扬不待冲大师回答,笑嘻嘻说道,“这就好比种花,埋进去的是屎,长出来的是花。不管什么臭狗屎到了这位大师嘴里,都能变成香喷喷的花儿长出来。”
“乐老弟过奖了!”冲大师不急不恼,从容应答,“我佛视红粉为骷髅,贫僧以屎尿变鲜花,美丑如一,香臭同源,佛法妙谛,莫过于此。”
乐之扬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原来吃屎也是佛法,看来做狗也能成佛了。”他话里有话,暗骂冲大师是狗。冲大师若无所觉,笑吟吟答道:“佛曰众生平等,六道之内均可成佛,狗为畜生道,升天成佛何足为怪?”
乐之扬纵然能言善辩,到此地步也无话可说,只好说道:“好和尚,算你厉害,要比下流无耻,我乐之扬甘拜下风。”
冲大师哈哈大笑,目光扫过众人,合十说道:“大家一路辛苦,不如找个地方休养生息,待到精力养足,再来寻找墓穴入口。”
经过一番折腾,众人均感饥渴。岛上苍林飞烟、清泉漱石,飞鸟走兽时有出没。明斗用石块打死了一只山羊,在一条溪水边支起篝火,烤得油脂横流、肉香四溢。
冲大师等人围着羊肉分食,席应真则在一边打坐。冲大师不见乐之扬和叶灵苏,笑道:“席真人,那两个小的上哪儿去了?丢下前辈挨饿,可不是做晚辈的规矩。”
席应真淡淡说道:“大和尚又来挑拨离间了,正好相反,他们怜我老迈,让我呆在此间,等着吃现成的美餐。”
忽听远处飞鸟哀鸣,夹杂扑翅之声,不一会儿,叶灵苏婷婷袅袅,拎着一对锦鸡走出林子,随手丢在地上,双手抱膝,坐到一边,盯着溪水悠悠出神。席应真问道:“乐之扬呢?”
“不知道!”叶灵苏摇头说,“商量好了的,我捉鸡,他做饭,可我一转眼,他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正说着,乐之扬笑嘻嘻走出林子,上身赤裸,裤腿高高卷起,双脚沾满泥巴,头上撑着两张清新水绿的大荷叶,右手抓着一根长长的莲藕,左手衣裳打结,包着花花草草。
乐之扬到了溪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杀鸡洗剥,又将带来的果子、花草、树皮、莲藕等物塞入鸡腹,用荷叶包裹得严严实实。
叶灵苏在一边看得皱眉,忍不住问:“乐之扬,你闹什么鬼?”
“做叫花鸡啊!”乐之扬笑着回答。叶灵苏“呸”了一声,说道:“谁问你鸡的事情?我问的是花和果子,乱七八糟的,谁知道有没有毒。”
乐之扬一面在莲叶上涂裹软泥,一面笑着说:“不打紧,如果有毒,你吃我好了。”叶灵苏又羞又气,俏脸上染了一抹绯红,她一拍礁石,站起身来,喝道:“乐之扬,你、你再嚼舌头,我把你、我把你踢到水沟里去。”
乐之扬吐了吐舌头:“好,好,我不说了,人肉又腥又臭,哪儿比得上鸡肉好吃……”
“你还说!”叶灵苏狠狠跺脚,作势欲上,乐之扬慌忙逃开,燃起一堆篝火,将裹好的整鸡在火上炙烤,不久层泥干枯,皲裂开来。乐之扬剥开泥层,一股浓香弥漫开来,勾得众人馋涎欲滴。
乐之扬将鸡肉分成三份,叶灵苏将信将疑,取来一只鸡腿,轻轻咬了一口,但觉嫩滑软糯,肉汁饱满,鲜美中带着一股甜香,咀嚼数下,回味悠长。
“叫花鸡”本是吴越名菜,叶灵苏从小到大吃过不少,但这只鸡滋味奇妙,有生以来从未尝过。她偷偷瞥了乐之扬一眼,心里闪过一丝讶异。
席应真身为道士,但却不忌荤腥,风卷残云,将大半只鸡一扫而光,一边吃一边叫好:“好小子,好本事。这鸡做得很好,嫩滑多汁,香气馥郁,鲜中带甜,大有回味。好,好一只叫花鸡,京城‘摘星楼’的厨子也比不上你。”
乐之扬笑道:“席道长若不嫌弃,我以后天天烤给你吃。”席应真抹去嘴边油渍,笑着说道:“你小子做了厨子,岂不是大大的屈才?唔,鸡肚子里的香草都是岛上的吗?”
“说也奇怪。”乐之扬笑道,“这岛上种了不少香草,我刚才看见也吓了一跳,那边还有一个池塘,塘里种了莲花。来来来,尝尝这个莲藕,又甜又脆,少有的鲜美。”
席应真洗净莲藕,尝了两口,也是连连叫好。叶灵苏也取来一段,用剑刮去泥皮,细嚼慢咽,微微点头。
冲大师一伙见他们吃得香甜,均是口舌生津,馋涎涌出,手里的羊肉突然变得又膻又硬,简直难以下咽。竺因风放下手中羊腿,瞅了瞅明斗,眼中不无责备之意。
明斗怒道:“他妈的,姓竺的,你两只骚眼睛看老子干什么?老子宰羊烤羊,难道还有错了吗?要吃好的,自己做去。”说完抓起烤羊,“扑通”一声丢进水里。
竺因风勃然大怒,腾地站了起来,怒道:“明斗,你一条丧家狗,在爷爷面前逞什么威风?爷爷吃羊肉是看得起你,惹恼了爷爷,我叫你寸步难行。”
明斗脸色阴沉,森然道:“好啊,竺因风,光说不练是王八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寸步难行。”
如果身上无伤,竺因风并不惧怕明斗,但若带伤交手,胜算大大削弱。他的内伤一半都是拜乐之扬所赐,想到这儿,忍不住又掉过头瞪视少年,只见叶灵苏与他并肩而坐,男俊女美,相映生辉,竺因风痛恨之余,又生出一股妒意,恨不得将他剥皮挖心,方能称心快意。
明斗见他神气古怪,冷笑说:“害怕了吗?要是没胆子动手,那就叫我三声‘好爷爷’,我看铁木黎的面子,今天放你一马。”
竺因风大怒,挺身要上,不防冲大师站起身来,拦住两人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何苦为了一只烤羊伤了和气,你们如果打起来,胜负姑且不论,敌人看在眼里,岂不笑掉大牙?”
明斗看了席应真一眼,脸色越发阴沉。竺因风却痴痴地望着叶灵苏,心想自个儿胜了还好,如果不幸输了,当着这小美人的面,岂不是大大的丢脸?想到这儿,悻悻坐下,叹了一口气。明斗口气虽硬,心里却很忌惮燕然山的权势,见他让步,也不好过分相逼,冷哼一声,徐徐散去内力。
冲大师俯下身子,洗净双手,又对着水镜整饰一下衣衫,起身说:“吃饱喝足,咱们去找一找墓穴的入口。”说罢大步流星,领着明斗等人向山峰走去。
乐之扬一跳而起,说道:“快,快跟上去。”叶灵苏迟疑未决,席应真淡淡说道:“跟上去干吗?”
“干吗?”乐之扬瞪着他怪道,“他们找到墓穴入口怎么办?”
“哪儿有这么容易?”席应真摇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