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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想法不切实际。”
“我承认。兆路,你难道一次也没有想过跟你妻子离婚吗?”
“我爱她。”
“你爱我吗?”
“……不爱!”
“你跟我在一起也是假的?”
“那种事……没有爱也可以。”
“你太残酷了!”
“你也一样。”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互不理解的人在对方脸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她笑了,他依旧没有表情。如果她以为自己手里有他的把柄,可以威胁他继续那种不正常的交往,那她就大错特错了。他不怕她。
“我离婚的事已经无法挽回,如果他还不同意,我就一直分居下去……”
“你不怕他闹到单位去吗?”
“他没那个胆量,真闹到那一步我也不怕,同事们会证明我是清白的,你也可以证明。你是我的领导,你了解我……”
“我会证明的。”
“痛苦已经过去了,我仍然爱你,但是我会挑一个更合适的人重新结婚,你不合适,你……太自私了。”
周兆路无话可说。
“除了这一点,你就是最完美的男人了。你不要贬低自己的,真的!”
他一脸苦笑。他什么时候贬低过自己?华乃倩摸摸他的毛衣袖子,他打了个冷战。
“你别紧张,在我眼里你还是你,以后寂寞了,我恐怕还会忍不住找你的……”
“你不会寂寞,爱你的人不是很多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移开目光,他不想让她难堪。不应该在这种时刻讥笑她。她也许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不可救药。
“我不是说着玩儿的,你别以为你当了副院长就可以把我视作不相干的路人,我把什么都给你了,这是事实!”
“我可能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责任不是我一个人的。”
“一句话说说就完了?为什么不把责任承担到底,干吗都推给我一个人!我要想报复早把你的事捅出来了……”
“那样做对谁也没有好处!”
“对谁更没好处?”
“轻些,小心让邻居听到!”
“我怕什么?我爱你,可你为了一个副院长就把我扔了,你从来也不为我考虑……”
她面孔充血,只有鼻梁是白的。她在发泄对他的不满,她今天就是来威胁他的。他从来没有感到她像现在这样丑恶。
“你……要我怎么办呢?”
“我希望像过去那样,我不破坏你的家庭,我会保护你,可是你不能拒绝我,你的冷淡让人受不了……”
他坐在椅子上被她抱住了。她简直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他一点儿防备也没有,眼前一阵发黑。她柔软的身子抵着他的脑袋,浑身颤抖。她也许真的只爱他一个人。一种邪恶的让人无法忍受的爱。他难道永远无法摆脱她了吗?他要毁了!
“我真想杀了她!”
他想起了林同生的话。不,那人没有醉。周兆路重复着这个可怕的声音,绝望地盯着她的脖子,雪白的纤细的脖子,她的生命就悬在那里,随着呼吸而微弱起伏。
“不行,怎么能在这里!”
他推开了她,空气里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在骚动。他就要绝望了。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我不允许,这是我的家!”
“可你是我的!”
“……乃倩,我求求你……”
他屈服了。像夜一样的黑暗包围了他,不论他怎样挣扎,始终也逃不脱那幽深的陷阱。他被埋葬了。
下午,华乃倩从那栋楼里走出来,美丽娴静,嘴角上甚至挂着一丝羞怯。过了半天,周兆路也出来了,气宇轩昂,衣装笔挺。他到住宅区西边的河旁散心,手里拿着一本医书。他的背比平时驼了一些,从后面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一种僵尸的味道。
评审结果正式分布之前,党委书记找他谈话,非正式地宣布了对他的任命。任期从三月一日开始,他必须在此之前把心研室的工作交待清楚。虽然周兆路一向稳重谦谨,但他的淡然还是叫老书记吃了一惊。
“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我可以胜任。”
“好好干吧!”
老书记拍拍他的肩膀。他没有一丝笑容。好像为以后的工作过早地陷入了深思。
家人从上海回来了。妻子问他是不是太累了,他说是的,太疲乏了。从那儿以后他再也没有解除疲乏,脸上总是心力衰竭的样子。妻子爱抚他时从他头上揪下了一些白发,叹道:“我的兆路也老了……”
他绷着脸,好像生怕自己哭出来似的。
他给神户医科大学拍了电报,表示歉意。电文写道:“公务在身,恕不能前往,后会有期,同僚顿首。”
大岗升二很快回了信, 还寄来一份日本医学杂志, 里面有他翻译的周兆路的《证之研究》,把国内杂志上他的照片也翻印了,登在译文之首。介绍文字称他为中医学界的精锐,负有开辟医学未来的当然重任,云云。
三月一日的就职演说大获成功。部里来了一个副部长和一些别的角色。他的口才发挥得淋漓尽致,四十分钟的讲演没有底稿,没有一句废话,不时还蹦出一些出人意外的小小的幽默。他献出了智慧和能力的杰作,辉煌的前程拥抱了他。
周兆路站在讲坛上,充满信心地注视全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形象。是他自己亲手塑造了这个形象。形象代表了一切。内心没有任何意义。有谁能够正视他的心灵呢?没有这样的人。也许只有她可以除外。
大家在鼓掌。她也在鼓掌。她美丽的面孔像一朵鲜艳的花朵,他可以在任何地方把她用目光挑拣出来。但他宁肯让她消失,让她永不存在。
副院长踌躇满志的脸上划过一道忧郁的阴影,但没有任何人发觉。不知她注意到没有。她是鼓掌最卖力的一个人。
他在掌声中晕眩。这是对他人生的慰藉。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这里,他理应骄傲的。朦胧中他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失去了束缚,他想到哪里就能飞到哪里!
他在飞黄腾达。
一个声音悄悄地告诉他:当心!他笑了。他知道那声音来自何方。
周兆路已经没有恐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