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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四军将士陈愿,请转奏!”
陈玄礼无法可回避,看了高力士一眼,再向皇帝——这一瞬,高力士紧张到了极点,他以为四军会弒君。
“陛下,四军将士以为——”陈玄礼用尽力量使自己的精力平衡,缓缓地说,“杨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四军将士请皇上割爱正法!”
这一请求很特出,但有如雷震电掣,皇帝全身一颤,稍窒,哦了一声,威严地:“此事,朕当自处!”他说了,转身入内。
大唐皇帝在转身时,身体有显明的抖颤,表现他在激动中。他如此地离去,也明显地为了避免面对着将军们爆发出不能收拾的场面。
皇帝留下“朕当自处”一句官式的话,将军们愕然,几个人的目光直视着高力士。高力士明白皇帝这一句话压不住今天的场面了,他叫着“玄礼”,行前,并且向将军们做了一个手势,这等于下一个赌注,倘若陈玄礼和其他的将军们不予理会,那么,弒君的悲剧必会上演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高力士凭他在禁军中四十余年的声威和人情而使将军们向他靠近,他暗暗舒了一口气,低说:
“玄礼,各位袍泽,四军所请,在情理之中,只是,皇上待我们素厚,似亦不宜迫君太甚——玄礼,我们再入奏,至于众军士——”
“高翁,今众怒难犯,将士不达目的,断无归队可能!”陈玄礼快速接口,不容高力士再说四军归队的话。
“这也是!”高力士很快改变口气,“我当力争,陈大将军,我们同入——”他稍顿,眼角瞥见韦谔,招手,再说:“韦司录来,此事重大,请参与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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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贵妃》第八卷(9)
…
在场的将军们默无一言,高力士向韦谔复述了四军请诛贵妃的话,然后,缓缓移身向内。当高力士移身向驿亭时,兵士发出哗呼,那是受到指示的示威行动,于呼叫中,杂有兵器碰击之声。
“玄礼,得使诸将士稍安!”高力士温和但又有力地说,同时,他选了两位将军偕同自己和陈玄礼、韦谔入驿亭,这位老内侍利用每一个机会从事分化。
皇帝在自抑着惊恐、愤怒、悲哀的感情中移身入内,身体一入驿亭,在可怕的抖动中瘫痪了,谢阿蛮协同一名内侍扶搀着皇帝,向内走了几步,让他坐下。
“陛下——”杨贵妃抖动地叫出了一声,跪在皇帝身前,她已听到四军将军的请求,她在最后也看到驿前的叛兵的景光,在生死俄顷之际,她失措——
皇帝捏住了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发出一声短促的、似呼吸间喘息的喟叹,忽然,泪水自双目中长流而出。他无法说出话来。
这是生死之际的一瞬间,做了四十多年皇帝——长久握有完满的权力的皇帝,在此刻,明白了自己已失去了权力,眼前,他握捏住杨玉环的手,但他也想到不久之后,叛兵会把她拉开去,杀死!甚至,接着而来的,会是迫自己赴死,在这所驿亭之内,大变动不久就会发生……
“陛下,我……我以死……谢……”杨贵妃终于克制自己的惊悲,在抖颤中说出——此刻,外面又起了哗叫声。
“玉环,看来,我你都会不免……”李隆基颓丧地说出,在呜咽中,双手紧捏她的一双手。此时,门前的内侍传报高力士入觐,皇帝一拉贵妃,有似脱力地说:“起来——”
高力士只和韦谔进入驿亭,陈玄礼和两位将军已上阶,但止于亭门之外。他们所处之地能听到里面的说话。
当高力士和韦谔进入时,杨贵妃及时站了起来,两人向皇帝跪下行礼,接着,高力士奏请贵妃回避。
杨贵妃在站直之后,稍微定定神说:
“力士,我知道,你们说吧!”
“陛下,对今日局面,老奴已无能为力了!”高力士凄苦地出口,“老奴有负圣恩……”
皇帝垂下头,无言,旁边的谢阿蛮突然说:“高大将军,急召太子——”
皇帝以一个手势制止了她,低说:“来不及了!”
而跪着的高力士,惴惴然再说:“陛下,群情如此,老奴请……”
“力士,局面如此,先是宰相,再是贵妃及……”
“陛下!”韦谔忽然大声叫出,“臣请陛下割爱!”
这一声很洪亮,截断了皇帝的声音,李隆基显然是说:先是宰相,再为贵妃,又及于皇帝。而韦谔则以大声来阻断皇帝最后的一句话。
高力士立刻领悟,此时若然有一语侵及皇帝本身,那么,叛兵叛将必会因势而弒君,情势显然,军士们行动的最终目的,是对付李隆基长久在帝位上积累的声威使兵将们有所忌惮。但一旦有了提示,就无法收拾,如今,他们的观念中,以保全皇帝为主,这目的是否能达到虽无把握,但总要竭尽所能地去做的!于是,高力士及时高亢地说:
“臣请皇帝陛下顺应四军将士所请!”
李隆基全身抖动,促迫地吐出:
“贵妃在深宫,又怎知宰相反,此事与贵妃何干?”
此时,外面又有喧哗声,次席宰相韦见素头上包了布,血渍斑斑而入,龙武军大将军和两位将军也跨进了一步,形势无疑已到了最后的关头。
皇帝看到了韦见素包头布上的血渍而惊悸,同时也有着新的愤怒。
高力士不明白韦见素的意向,不让他发言,急说:
“臣请陛下赐贵妃死,以慰将士!”
“陛下!”杨贵妃上前,她看出自己已无生望了,便自行请死,但她在激动中,欲扑向皇帝,侍女连忙拉住她向后退。
“陛下,龙武大将军及四军将军已尽力慰抚,但众怒难平,”韦谔在看到三位武人已到亭门,时机急迫,先用话来稳住首要的将军,随说,“诸将士已诛丞相,贵妃不宜侍奉左右……”
“贵妃无罪啊!”皇帝忽然如吼地叫出,声音很凄厉,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有凛然之感。
“陛下,贵妃诚然无罪,但将士已杀杨相公,贵妃仍在陛下左右,陛下审思,将士岂能心安?臣以为,今日之事,只有将士安,陛下亦安——”韦谔朗朗地说出,他和高力士配合得很好,都着力于保全皇帝。
杨贵妃刚才冲前时被拉住向后,已退入内间,此时,她静了一下,向张韬光说:
“你去说,我以一死殉国!”
张韬光应了一声,迅速出来,跪下,大声说:
“陛下,奉贵妃谕,愿以死殉——”
“张韬光!”静子忽然冲动了,大喝着,“贵妃无罪,你胡说——”她直向前,“对犯上作乱者……”
高力士紧张了,一个暗示,内侍们把静子拖向外面。同时,他把握了张韬光的一句话,立刻向皇帝说——他的话声被外面巨大的哗叫所掩盖了,皇帝似乎也说了话,同样无人听清,但外面的哗呼只一阵,又低下了,于是,高力士起身,向着亭门说:
“皇帝陛下徇将士之请,赐贵妃杨氏死!”
高力士的声音才歇,韦谔已一个跃而到亭门外,促说:“大将军从速传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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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第八卷(10)
…
他说了,不等陈玄礼有反应,立刻大叫:“皇帝陛下徇将士之请,赐贵妃死!”
这是不容人们有思考余地的引发性的叫呼。陈玄礼和两位将军步下石阶,相应叫出:“皇上赐贵妃死!”
阶下的郎将与校尉早已刀剑出鞘,闻声,转身向广场,也转达了这一项皇命。
老迈的高力士,又已及时冲出亭外,一手握住陈玄礼的臂肘,向下走,同时招呼两名将军,又向身后的内侍做了手势,接着,急促地说:
“玄礼,陛下圣明,诸将士应呼万岁!”他说出,率先而呼,韦谔和诸内侍也高呼,迫使阶下的将军们随着高呼万岁,这是有巨大感染力的呼叫,兵将们有不少人在茫茫中也发出了高呼。
在里面,皇帝已冲入了内亭室,他不顾一切,张臂抱住了心爱的杨贵妃,泣不成声。
待死的时间已迅速过去,死刑判决,无可避免了,杨贵妃也定神了,她自制着说:
“陛下珍重,尽量设法求自免——”
“陛下,你好忍心!”谢阿蛮已不顾君臣之礼,大声说。
“阿蛮不可!”杨贵妃扶定皇帝,再说:“三郎,我了解情势,人生百岁,总有一死,我不怨……”
“玉环,我不忍心,我四十多年为天子,竟不能保全……”皇帝哭了。
“三郎,我了解,你自行珍重……”杨贵妃的声音低了下去,面对死亡,人人都会有惧怯心的。
一瞬的默然——千秋万世之间的一瞬间!
外面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落,渐渐宏壮,而高力士满头大汗地进入,向皇帝和贵妃说:
“老奴罪通于天,陛下,时机稍纵即逝,贵妃,皇上力所不能及,贵妃请自便……”
杨贵妃吐出一口气,脱开了皇帝的怀抱,她在心酸中,依礼跪下:
“陛下,臣妾长辞——”
皇帝不忍看,不忍听,背转身,身体已无法直立,两名内侍尽速扶掖,不让皇帝倒下去。
高力士不敢耽误时间,擅自命令:
“请奉贵妃入佛堂——”
杨贵妃已起身,苍凉地看了高力士一眼——刚才,她更衣时就着人去佛堂,准备礼佛的,料不到在一转眼之间,自己的生命会在佛堂中结束。
“备帛,送贵妃大行——”高力士硬起心肠,又擅自代皇帝发出命令。
内侍们都在哀切中,但也都明白情势的紧急,忍痛抑悲,搀扶着贵妃向佛堂走。
移动的声响似乎使皇帝自梦中惊醒一般,他叫出:
“玉环,玉环……”
高力士连忙阻止皇帝。
杨贵妃听到这绝望的叫唤,但没有回头,她的双腿僵硬和发软,本身已无举步的能力,只靠两边挟扶的内侍牵引着向佛堂。
马嵬驿的佛堂很小,只有一丈七八尺阔,二丈七八尺深,前面部分,有一丈多深的外堂。用短栅分开;佛堂照例有后进,也有丈余深,但帷幔已拉上,自侧面进入的杨贵妃,看不到后进。
佛堂短栅外的前进,已有十二名内侍面向佛堂门外而排列,门口左右,有四名备刀的内侍肃立。
当杨贵妃自驿亭侧门进入佛堂西侧门时,正堂的四名执事内侍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声——
内常侍骆承休自佛堂中向外行,排列的十二名内侍分两边退开,空出中间,约有六尺阔的地位。骆承休走到佛堂的山门外阶上,朗声宣布:
“皇帝赐贵妃杨氏死,缢杀!”
在佛堂中,内侍扶着杨贵妃,礼佛,拜罢,使她的身体转向外,山门外阶上挤立着十来名军官,左右和后面,又有三四十名叛兵在,他们看到了杨贵妃,看到两名内侍将帛套向她的颈项!
但是,只一瞥之间,外进和内堂之间,短栅上面的帷幔,被徐徐放下,里面,有一个人尖锐地发出命令:
“行刑——”
“贵妃!”几名侍女同时发出了尖叫。
“绞!”有新的命令发出。
有一个尖锐的女人呼叫,有动乱的声响——佛堂外进和山门外的人都屏息着,静,可怕的森肃的静——
“再绞……”
帛束紧绞着贵妃的颈项,没有呼叫声了,但有动乱的杂声,虽然不响亮,但外面的人都能听到,他们也看到帷幔的颤动……细碎而扣人心弦的骚动中,也有内侍用力的哼喝声——忽然,有好